文/劉立平
(作者劉立平,深圳媒體人;本文系作者為「荔枝網」及旗下「荔枝新聞」手機客戶端獨家供稿,轉載請註明出處。)
近日,王磊光博士的一篇返鄉筆記引爆了微信朋友圈,繼而有多位出身鄉村的博士陸續投書,細述春節返鄉的觀感。讀書人的那點情懷,終於在春節這個再合適不過的時機噴薄而出。
事實上,在春節談論鄉村,是傳統紙媒常見的操作手法。不過,以往是傳統媒體的自說自話,這一次,拜傳播技術的演進所賜,有了互動與反饋,影響更為廣泛。博士們的文章有其意義,但說句實話,卑之無甚高論。他們提及的鄉村的諸多問題,並不是今日才有;他們的視角與論說,也不新鮮。浮光掠影般的個人觀察聽聞,無法解釋複雜中國裡的複雜鄉村。這些年來,中國知識分子對鄉村的觀察與思考並不鮮見。這些著作貌似客觀冷靜的背後,其實有著中國傳統知識分子一貫的文人情懷,字裡行間充滿了同情。這自然是不錯,但難免有主題先行,先拋出結論再羅織材料之嫌。
當知識分子談論鄉村時,最常用的一個詞是「淪陷」。鄉村留守兒童的無望,農民養老、教育、醫療的缺失,鄉村自然環境的破壞……這些問題一併襲來,經由傳媒放大,於是中國的鄉村就「淪陷」了。可是,我們這些從鄉村念書出來的人,有沒有想過自己童年的那些美好回憶可能是少年不知愁滋味?如果鄉村從來就沒有崛起過,又談什麼淪陷呢?我一直懷疑所謂美好鄉村的存在,它真的有文人口中的黃金時代嗎?看一下民國時期梁漱溟、晏陽初的鄉村建設運動就知道,那時的鄉村也不美好啊,鄉紳制度離人倫法治距離還很遠啊。
知識分子論及鄉村的另一個重要話題是「知識無用論」在農村盛行。若是縱向做一個比較,我所在的村子裡小孩接受教育的程度卻是不斷提高的。一個普通家庭供養一個大學生,也可勉力維持。拜教育產業化所賜,讀書的回報確實降低了,「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可能性幾乎沒有了。但是,這才是正常的,唯有讀書一條改變命運的道路才是可怕的。我當年高考以較高的分數考取了沿海某知名大學,在村人眼中,不過是一樁普通事。村裡人對小孩的教育理念一般是,你能念到哪,我供到哪,但不強求,此外,男女無差別,歧視女孩早已成歷史。當然,由於城鄉教育資源及理念的差距,村裡小孩考上好大學的確實不多,但這是另一個問題了。
此外還有婚嫁問題。其實王磊光博士所說的彩禮錢、樓房、小汽車無非是過去「三大件」的變種。婚姻與愛情,從來不是直接相關,鄉村如是,城市難道不是這樣?城市的離婚率居高不下,農村的離婚率也在上升。我不認為這是什麼大問題,以前農村女性沒有什麼選擇,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如今可以有自由的選擇,有權利追求更好的生活,難道不是一種進步?
當然,也不是說鄉村就沒有問題。讓我對家鄉產生一些擔憂的是新生力量的缺失。農村的生育率現在也已經很低了,我當年念書的村小不復存在,因為湊不齊那麼多小孩。青壯年勞力基本上一年中大部分時間在外務工,還在從事農業生產的大多是五六十歲的人。長此下去,有些自然村落可能消失,人們去了城鎮、縣城、大城市。這個過程,幾乎是不可逆的。人們天生會追求更好的生活方式,這是進步的源泉。有些村莊,消失了就消失了吧,過分感傷是一種偽善。習慣了城市生活方式的人,沒幾個願意長期回鄉村居住的。
有些變化,讓我對鄉村的未來希望猶存。我回家發現順豐、韻達這些快遞公司已經深入了村鎮。網際網路也開始慢慢推廣,上網淘寶可能已經成了一部分人的生活方式。假以時日,也會在普通村民中普及開來。現代物流業與網際網路,將建立起鄉村與城鎮、城市之間的聯繫,中國根深蒂固的城鄉二元結構或許會有所鬆動。技術會改變觀念,網際網路將是鄉村現代化的最大助力。人文知識分子們念茲在茲的鄉村生活方式可能會消失,懷念也好,感傷也罷,終究敵不過這一波史無前例的城鎮化浪潮。當鄉村的生活方式與城市漸漸接軌之後,人們留在和返回原鄉的動力就會多一些。我無意比較鄉村與城市這兩種生活方式的好壞,其實無論是城市人還是鄉村人,我們都被時代的浪潮所裹挾,但願浪潮過後,是一個美麗的新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