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錫有一座惠山,因為古代西域和尚惠照在這裡結廬修行,惠山因此得名。惠山泉水非常有名,唐代陸羽評定了天下水品二十等,惠山泉被列為天下第二泉。從此是四方茶客不遠千裡前來汲取二泉水。
唐朝有個宰相叫做李德裕的,他那人都成了精了,喝茶喝出講究來了,讓地方官把這個泉水送到三千裡之外的長安供他煎茗(煮茶)。蘇東坡也為這口二泉水留下了美文。
當然最絕的還是南宋皇帝趙構,當年在那個金軍追擊下被迫南逃,從汴京逃到浙江杭州去,這國破泉水在,途徑無錫的時候,居然還有雅興繞道到惠山泉品茗。這趙構當時端起茶來說:
「哎呀!想想我的父皇兄皇,我心裡就難受啊!」
「再衝一壺,這茶不錯。」
這就是趙構。泉旁的二泉亭就是當年地方官吏為迎接趙構蓋的,惠山泉水真的好嗎?
乾隆皇帝當年做過一件事,就是給各地的名泉過秤,二泉為每兩鬥一兩零四釐,比這北京玉泉山的玉泉水稍重這麼一點。水質越清,雜質越少。所以二泉水衝茶,它水高出杯口來,你看咱們這個指甲蓋不有個有弧度嗎?這二泉水它就能高出這個杯口一個指甲蓋的弧度,它都不溢出來。真是好水!
惠山泉不僅因為水甘美、茶情濃為天下茶客所知,一首二胡曲《二泉映月》更是世界聞名,真是叫做 「惟餘半夜泉中月,留照先生一片心。」這留下千古絕唱的先生是誰呢?無錫人華彥鈞,就是盲人阿炳。
1950年,後來擔任南京師範大學音樂教授的一個叫黎松壽的一位先生,當時他還在南京讀音樂學院當學生,在課餘他到校園裡隨手拉了一支曲子。結果這曲子的旋律引起了他的老師楊蔭瀏的注意。這楊蔭瀏教授就說:這是誰的曲子?他說:這是我們鄉下的一個鄰居,他會拉好多曲子呀。就這樣,黎松壽安排了一次錄音,音樂家們到這一聽,簡直是驚為天人吶,這從天津中央音樂學院來的音樂家們都震驚了。這一次錄音,他們總共獲得了六首曲子。它們是二胡曲《二泉映月》、《聽松》、《寒春風雪》,還有琵琶曲《大浪淘沙》、《龍船》和《昭君出塞》這六首。
在跟阿炳和他的妻子的交談當中,音樂家們得知,阿炳這一生創作演奏的曲目多達270多首,這簡直就是中華民間音樂的寶庫啊。音樂家們約好了下次多帶些鋼絲錄音帶再來,於是這次興奮的帶著六首曲子離去了。阿炳的音樂迅速地被傳播開來,人們都在問阿炳究竟是誰?
阿炳原名華彥鈞,父親叫做華清和,是無錫城中三清殿道觀雷尊殿的當家道士。他會演奏各種樂曲,很有才華。不過這個道士就不太守清規,就和一位女子偷情生下了華彥鈞。華彥鈞生下來,小名就叫做阿炳。這下這事可成了當地一件街頭巷議的醜聞了。
阿炳生母,人言可畏,三年後就自殺了。華清和是直到臨死的時候,才告訴了阿炳他身世的秘密。華清河把這個雷尊殿也傳給了阿炳。當時道觀的香火很旺,所以阿炳很有錢,又才華出眾。
私生子的這個命運,又破了道觀的清規和他內心的完整,於是他開始花天酒地吃喝嫖賭、抽大煙,後來阿炳就染上了梅毒。梅毒發作,阿炳的眼睛就瞎了。他眼睛瞎了,也管理不好道觀了。結果道觀也被別人奪走了,經濟來源也沒有了。
他後來和一寡婦董催弟結婚,結婚之後每天就在無錫惠山這一帶賣藝乞討。收到錢以後,他就匆匆地囫圇那麼吃點。然後阿炳又拿起煙槍斜靠在他那個破屋裡,那個吱嘎響的竹躺椅上吞雲吐霧。
1950年,蘇州著名的作家陸文夫,他當時在《新蘇州報》當記者,偶爾聽了《二泉映月》。整個身心動感到強烈的震撼,從此跟這首曲子和作者結下了一生之緣。當年冬天在江南一場罕見的大雪之後,他去了一趟無錫城,可是他來遲了。
1950年的12月4日,華彥鈞,盲人樂師阿炳已經去世了。
他的妻子董催弟跟老陸說阿炳是上吊自殺的,他給天津來的那幾個音樂家,錄了《知心客》幾個曲子,一個銅錢也沒撈著。那天他起身想彈彈三弦,結果取下一摸,老鼠啃了一個洞,這寒冬臘月怎麼還會有老鼠出現呢?一定是老天爺不準我彈曲、不讓我活下去了!
阿炳一個想不開,抽出道袍上的腰帶,梁上一掛,走了。
所以瞎子阿炳是上吊自盡的,而不是今天無錫地方志上記載說他是患病身亡。老陸請董催弟到前街王興記那裡吃了碗雙澆面,包了幾隻小籠饅頭,算是給阿炳上了供了。留下了半個月的津貼8塊錢。
第二年開春,老陸再去那間破屋子。桌子上已經是兩個牌位了,這對患難夫婦先後過世。
老陸就開始積累原始資料了,採訪他的鄰居,採訪他的熟人朋友。最後呢,制定了一個創作提綱,興衝衝地去找當時的江蘇省文化局局長李進去匯報。這李局長厲聲訓斥老陸說,我們有這麼多的作家、音樂家聶耳、冼星海,你不去寫,你要寫那個大菸鬼、社會渣滓,你這是個立場問題呀。然後這個局長對老陸說:「你回去好好想想」。
整個五六十年代,革命浪潮席捲一切。民族音樂沒有人提了,阿炳也沒人提了。
後來《二泉映月》和其他民樂再次風靡,但是「人民音樂家」阿炳這個稱呼,這個統一的宣傳版本就出來了,被毀壞的阿炳墓又重新在惠山。就是那個趙構品茶的那個二泉亭那個地方建了起來了。
可是歷史的真相卻那麼讓人不堪!陸文夫和一些對華彥鈞同樣有研究的學者好友,一起談論的時候就說了,這怎麼辦吶,怎麼把這事扭轉過來呀?阿炳的眼睛不是日本憲兵用硫酸潑的,跟民族仇恨沒關係呀,是因為他嫖娼鬧的花柳病梅毒造成的。再說了,阿炳是個風流道士出身,那《二泉映月》的調調更絕了,它來自於風月場中風塵女子唱的淫曲,叫做《知心客》。但是正是風流道士的出身才讓阿炳有了學習音樂、學習樂器的積累;正是因為有了後來的迫落,才有了音樂的厚度;正是因為有了道家的修煉慧悟,才有了他苦難中的豁達,那音樂、那曲子才有了韻味。
陸文夫在那段期間,曾經找到過一個文工團的二胡高手說,我特別想聽《二泉映月》。高手說,這使不得使不得,拉那個曲子要犯錯誤的。後來入陸文夫就強烈要求,那琴師就合上了門窗,拉上了厚厚的窗簾,把二胡上那根尼龍弦換成一根老弦,拉起來了。一個拉,一個聽,兩人都掉淚了。
作家陸文夫已經去世,他留下一句話:我們的文學與政治靠得太近了,糾纏不清,所以出不了大作家。那麼音樂呢?音樂出得了音樂家嗎?搞藝術的人還是很敏感的,說這個阿炳,他的二胡曲,還就得他自個獨奏拉得好聽,那個最早的鋼絲錄音帶錄出來的,那聲音都已經丟掉不少了,還是那麼有味道,比現在的合奏曲改編的有味道。
為什麼呢?因為那曲子才是阿炳,才是一個真正活過的阿炳。眼瞎了,一顆心不能瞎;為啥有的人眼不瞎,卻看不見呢?因為那顆心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