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今天開始,電視歸你們了。」
「別別別,我們都習慣了,不看了。」
「爸,媽好了,沒事了。」
王偉力也沒預料到一場電影有如此大的魔力:「盲人朋友對視覺的需求竟然這麼大。」
2005年,剛開始放電影的那段時間,他每天都要應對各種意外情況。
大家正看著電影就聽到突然響起的鬧鐘聲、手機鈴聲甚至竊竊私語,有時還能聞到獨居盲人身上的各種臭味。「那時硬著頭皮在講,屋子的味道太衝了,都想捂著鼻子跑出去。」
他經常會講到電影裡的人物打扮,觀眾們也被耳融目染,漸漸重視起自己的外在形象。盲人觀眾們在儀容儀表有了很大變化,一個個衣著整潔,整個人都自信多了。
60多歲的老太太是影院的資深票友,每次來之前都會將自己的頭髮梳得整整齊齊,喜歡穿紅色的上衣,進門前老愛問志願者:今天的衣服搭配怎麼樣?
有次,王偉力講述留守兒童電影《遺落在山裡的星星》,留守孩子與病魔鬥爭的故事感動了全場觀眾。
在交流觀後感時,一位盲人就說到了自己的感受:他們想著自己是天下最苦的人,沒想到這些孩子比自己還艱難,受盡病痛的折磨還只能留守大山裡,他們應該知足了。
打開心扉後,盲人們正重新認識外面的世界,更願意參與社會活動。
他們跟著志願者們到航天館、坦克館、藝術展品館進行觸摸活動;海邊、草原、長城和故宮都去了個遍,甚至還有盲人運動會、盲人集市等活動。
想當初他們可是連門都不太想出,如今的變化只因他們在「心目影院」邁出的第一步。為了這小小的一步,王偉力可是費盡心思呢。
4
用心當盲人的眼睛
僅僅靠聲音就想要完美地呈現電影畫面,這裡頭大有學問。
首先是技術層面的,講解人的旁白和電影臺詞可能會混雜。「如果我的聲音太大壓住了臺詞,觀眾會聽混亂,太小聽不見,太快盲人聽不清,太慢跟畫面合不上。」
王偉力使用不同方位和頻率的兩套音響,講解時「見縫插針」,避開電影對白。前方的音箱是電影對白,後面和側面的是音效的,而側後方的才是講解聲,營造出在他們身旁有人輕聲耳語的氛圍。
想要熟練巧妙地講好一部電影,快速的反應能力和語言表述是必不可缺的。
每次講解電影前,王偉力就會將它先看個5、6遍,然後看影評和導演創作想法等等,準備詳細的講解筆記。他習慣性地將自己當成導演的角色,讓自己更從容地講述每個畫面。
在準備講解詞的時候,王偉力努力保持盲人的心態,站在盲人的角度去理解。
普通人一目了然的內容,恰恰是雙目失明的人極度渴望,卻又無法靠猜測得出的。
他的妻子經常蒙住眼睛充當臨時觀眾,聽著他反覆說四五遍:「大偉啊,紅色的裙子,盲人沒有概念啊。你必須找他們熟悉的東西來打比方。」
他有了新的講述方式,將概念用通俗易懂的物體來比喻。
「這是直升機,它像個倒扣的勺子,頭上架著一臺電風扇,把它帶到空中。」
「這是海豚,身體像水滴,尾巴像彎月亮,身上有三面小旗。」
講述的電影越多就越發現,他們會將影片中的美與醜無限放大。「心目影院」對電影的選擇要慎之又慎。
負能量的、心理壓抑的;節奏特別快的;外文片沒有中文對白的;血性、暴力、情色畫面太多的等等電影都會被放棄。因為盲人觀眾大都是50歲以上,一般會選擇偏向生活、娛樂類的國產片。
如果遇上了些血腥的畫面,他就用模糊隱晦的話語交代事情。比如電影中一槍爆頭的畫面,就直接說「某人頭部中槍,應聲倒下」。
2005年6月,心目影院放映第一場電影——《肖申克的救贖》,而到場的盲人觀眾只有4人。但他沒被這慘澹的現實影響,依舊用心地將最原汁原味的電影呈現出來,努力把講解電影做得更好。
5
苦盡甘來的14年
14年來,20000多位盲人朋友通過聽講解的方式「看」了800多部電影。
原本只能坐40多人的小屋,經常需要加座,大座椅全都被換成小塑料凳。春節和假日,過來觀影的盲人一天就有200人。「心目影院」正在慢慢變大,年租金也從最開始的9000塊漲到了60萬元。
"心目影院"也得到了不少企業的支持,拜耳製藥、星巴克、農商銀行等等企業的員工成了穩定的志願者團隊,每周六輪流過來講電影。
從2008年起,「心目影院」也成了央視財經頻道主持人的志願者服務基地,連崔永元也來當過志願者。
「心目影院」就像王偉力自己一手帶大的孩子,但他也從沒意料到能走到今天的地步。
當時的公益法律法規留有空白,「紅丹丹」無法註冊為非盈利機構,因此不能享受向外界籌款、捐贈等社會組織待遇,資金全靠夫妻兩人倒貼。
夫妻兩人借遍了親戚朋友的錢才保住了「心目影院」。最困難的時候,兩人身上只剩下20塊錢。甚至因為欠債十幾萬,他也供不起兒子每年3萬的大學學費,後來兒子沒上大學成了志願者。
那時資金上困難重重,更寒心的是盲人觀眾們的不信任。
剛開始盲人們懷疑「心目影院」是想拿他們當噱頭來賺錢,甚至還想撈多點福利。「看電影怎麼不包頓午餐?怎麼不給補貼?」這些話像一盆盆冷水潑來,王偉力一度想放棄。
但他後來想通了:「盲人像一面鏡子,照出了我們社會的現實,他們沒有參與社會事務的機會,才會懷疑一切。」
為了給觀眾更好的體驗,設備一直升級,從家用電視DVD,到環繞立體聲音響,再到美國家庭影院系統。
「心目影院」也熬過了艱難時刻,迎來新生。
2013年,因為新政策的出現,「紅丹丹」成功註冊為非營利組織。「紅丹丹」有了政府和企業支持,一年可以籌到三四百萬,推出更多公益項目。「心目影院」已累計培訓了超過4千名志願者,其中有四五百人成了長期志願者。
「心目影院不僅是作為盲人的眼目,也是做給我們這些明眼人正心的。」
這麼多年來,王偉力看著盲人們的故事,他也重新對生活有了新的認識。
盲人們對鏡頭的激烈反應,
反倒讓他慚愧和痛心。
健全人擁有了盲人最渴望的視覺系統,
卻只盯著不如意的瑣事。
我們從不珍惜擁有的幸福,
對生活中的美好視而不見。
而盲人們對生活的熱愛和純粹像一面鏡子,
照出我們健全人的盲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