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在問,中國經濟究竟怎麼樣?中國經濟究竟怎麼樣,是一個綜合命題,以中國和中國經濟如此大的體量,及其所處的複雜內外壓力下,很難直截了當就說出一個「好」或「不好」完事。不過,複雜難懂的經濟數據,或會匯集成一些「圖景」,在社會民情中體現出來。因此,注意一些「身邊事」,未始不是獲取經濟信息的一種方式。
社會現象之所以能夠成為「現象級」事件,無不是背後有一定普遍性規律存在,其中不少應當用經濟來解釋。道德譴責,可以治標,但經濟邏輯,可以治本。
一個社會事件——不衛生的五星級酒店2018年,同往年一樣,有許多為大家所關心、熱議的社會事件。比如,五星級酒店「衛生亂象」事件。2018年底,微博大V@花總丟了金箍棒曝光了萬豪、喜來登、香格裡拉、希爾頓等知名五星級酒店存在嚴重衛生問題,並拿出視頻「實錘」,證明服務員在打掃時,用客用浴巾、方巾當抹布,擦洗手池、浴室牆面、杯具甚至馬桶,引起軒然大波。
事件中受到輿論關注的,主要是酒店們和服務員們的「道德」問題,以及消費者「維權」的一貫困難問題。
但拋開這些,看看經濟方面的解釋。很多行業內部人士的分析,傾向於認為服務員工資較低,酒店將大量服務工作外包以降低成本,是難以監督服務質量的主要原因。
這個原因是否看起來如此熟悉?近些年,在其他如各種幼兒園虐童等事件中,都出現了這個理由,即:工資太低,沒法找到合適的人。而且,相對這種「工資太低」的「成本太高」現象,整體服務產品的終端輸出價格卻不低,無論是五星級酒店房價或私立幼兒園教育費用,甚至在近年來漲幅頗為令人咋舌。
說白了,賣得這麼貴,而且賣得越來越貴,卻只願意花更少的錢來僱傭工人,而且越來越「摳」。這是怎麼一回事?
表面上看,這是一個「貪婪」陷阱,妥妥的「黑心」老闆形象。但是,涉事地區、品牌等如此之廣,或者不能只是一個道德大棒就可解釋的。
究其根源,不如看看「滯脹」困境?
「滯脹」這個歷史「怪物」什麼是「滯脹」呢?可以理解為「停滯」+「通脹」,指的是國民經濟同時出現通貨膨脹和經濟下滑。
一般來說,我們認為,當經濟增長停滯,進入緊急危機或蕭條階段,失業率必然增加,而工作不足會導致需求不足,因此物價自然下跌;反之,在經濟繁榮階段,則失業減少,物價上漲。
但是,在上世紀70年代,出現了一種「怪」現象,就是:經濟增長緩慢或停滯,失業大量發生,但物價卻持續上升,通貨膨脹加劇。
整個70年代,西方七大發達工業國經濟增長速度都比50年代和60年代下降了。日本除少數年份外,基本保持了高速增長;法國西德和加拿大可謂是喜憂參半,一半時間是低速增長,一半時間是中速甚至高速;義大利增長總體緩慢,美國在1970年、1974年和1975年出現了負增長,英國則有7個年份的增長速度低於3%。
上世紀70年代失業情況與經濟增速大致相當,日本的失業率比五六十年代高,但總體不高;西德在1975年以後都超過3%,而其1966-1973年的失業率只有0.9%;其餘國家,如美國、加拿大、義大利和英國的失業率則一直保持較高水平。
與此同時,通貨膨脹情況卻出人意料的嚴重,通脹率普遍高於8%這個國際上的惡性通脹標準。義大利首當其衝,通貨膨脹指數1973年起連續7年是雙位數;英國有5年達到雙位數,1975年竟超過20%達到24.3%;美國、加拿大、法國、日本的情況也相當嚴重,不少年份通貨膨脹率達到或接近10%,其餘也多在5%以上。
在這種情況下,經濟界給了這種「奇特」新景象帶上了一個「滯脹」的帽子。
不是「滯脹」,不妨礙邏輯大家可能明白了「滯脹」是什麼,但轉而就會問,既然如此,我們怎麼能夠算得上「滯脹」?
的確,傳統地說,「滯脹」可能是指的經濟發展停滯、物價升高、失業率升高,從這個意義上說,我國經濟增速雖然有所下降,但仍然屬於中高速,且在全球依舊名列前茅,CPI指數和全球一樣基本保持了不大能夠漲得起來的態勢,失業率更是長期穩定幾無波動。無論是經濟的低增速3%底線、物價惡性紅線8%通脹率,咱們都離得遠著呢!
這麼說當然也對。
但是,沒有達到國際或傳統「滯脹」標準,並不阻礙滯脹產生的邏輯正在發生和影響著宏觀經濟現實環境。
目前,我國經濟增速雖然仍然較高,但下降趨勢較為明顯,處在「L」型的探底階段,某種程度上可說是邊際的「滯」。而這些「低薪高強度」工作,或也預示著就業市場的不易。
從物價看,如果看看近十年的工資增長和房價增長率,會發現,以北京為例,平均工資收入近十年累計增長不足150%,房價的累計漲幅卻超過200%。更有意思的是,工資增長率與房價增長率差距峰值的三個年份分別是2010年、2013年和2016年,而這三年都發生在央行多次降息通道中,此後又發生了著名的「錢荒」。從通貨膨脹率看,這三年都發生過通貨膨脹率的上升,其中,2010年的通脹率上升較慢,持續較久,數值較高,到2012年年中後才降至3%以下。後兩次則通脹的上升較快、越來越不明顯、且短暫。這實際上或也可以解釋為,十年來,在經濟周期性下行過程中政策不斷對衝,而對衝效力不斷邊際降低的結果。
「滯脹」的邏輯從美國上世紀70年代的「滯脹」來看,普遍被認為兩方面作用很大。一方面,1973年,第四次中東戰爭期間,石油輸出國組織的阿拉伯成員國決定大幅減產,致使油價暴漲,上漲幅度比從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到1972年整個期間的漲幅還要大。引發了成本拉動性的通貨膨脹;另一方面,戰後的美國政府過度迷信和使用凱恩斯主義政策擴大總需求,使得過剩的生產能力得不到及時調整,不斷加強的對經濟反危機幹預,用擴張性的財政政策與寬鬆的貨幣政策刺激了經濟增長,導致貨幣供應增長大大超過了國民經濟發展需要,從而引起持續的通貨膨脹。
可想而知,內部政策是主因,石油戰爭是推手。當美國經歷過「黃金時代」,其經濟在70年代處於經濟周期中的下行期,社會需求不振,經濟增長乏力,凱恩斯主義開始無能為力。須知,「病根兒」已經種下。當國際形勢發生變化,跟隨著能源危機帶來的石油價格大幅上漲,還有糧食危機,70年代上半期出現了世界性的糧食短缺,糧價大幅上漲,越南戰爭等也帶來軍費擴張,均加劇了通貨膨脹。如果停止政策刺激,經濟就會下滑。採取緊縮的政策,則導致利率大幅上升,投資減少,失業增加。1971年尼克森甚至採取了更加猛烈的手段,頒布了「新經濟政策」,其主要內容是對國內工資、物價和租金直接進行管制,將之「凍結」,目的是「制止工資——物價的螺旋上升,減弱通貨膨脹的心理預期」。
然而,幹預措施往往顧此失彼,危機幹預反而製造出新的危機。
事已至此,在種種「左右為難」中,「滯脹」讓大家無所適從。
應對問題解決問題的方案——市場化中國經濟當然沒有陷入「滯脹」,我們的經濟韌性仍然很強。但是,從歷史看今天,許多曾經在「滯脹」中出現過的因素,在當前也或多或少地出現過,並且也出現了相同或相似的影響。值得我們警惕。
「滯脹」成為歷史上的重要現象,又一次改變和充實了經濟學的認識。
對於「滯脹」,許多學者進行了深入而廣泛的研究,提出的意見建議對於現實中的我們或都發人深省。
比如,以米爾頓·弗裡德曼為代表的貨幣主義學派認為,那時美國通貨膨脹率居高不下的根源在於,市場上流通的貨幣量超過了市場實際需要的數量;供給學派則認為,是高稅率阻礙了企業及私人儲蓄與投資,導致生產率增長緩慢;奧地利學派認為,失業和通貨膨脹並存的現象是國家幹預造成的;新劍橋學派認為,滯脹危機在很大程度上是赤字財政和通貨膨脹政策的後果,主張政府主導收入再分配,縮小社會的貧富差距。
總體而言,大家都意識到國家幹預政策作用的有限性,提議政府宏觀調控與市場微觀調節之間的相互協調。
此後,我們能夠看到的是英國和美國的大力改革。英國「鐵娘子」柴契爾政府緊縮銀根,控制貨幣的供應量,縮減政府開支。美國裡根政府推行了大規模的減稅計劃,通過了坎普-羅斯減稅法案和1986年稅收改革法,投資者的稅後回報率增加了140%,美國由淨資本出口國逆轉為資本淨進口國。「滯脹」的陰霾才一點點消散。
而中國近年來的「供給側結構性改革」,也正是在基於國情及發展階段的基礎上,做著相似的探索和嘗試,控制貨幣的供應量、縮減政府開支、減稅等,都在不斷推進。
說到底,「滯脹」是一種用扭曲市場機制來治療市場機制扭曲帶來的怪病,越多幹預,病得越重。「市場化」就是治療「滯脹病」的一劑良藥。
後記有人說,需求不振,滯脹不可能產生。發生「滯脹」之前,人們也這麼以為。
當然,對於今日中國,所謂「滯脹」困境,也許只是表象上輕微的類滯脹標誌,但抓出背後的相似邏輯,卻有助於我們理解當前經濟問題,避免相似的錯誤,並利用相關經驗教訓予以解決。
當然,我們也必須看到,即使英國、美國等,當年也是曾經一籌莫展進退維谷。在應對「滯脹」的過程中,其也不可能同時完成所有的經濟目標。即使「滯脹」已去,但影響滯脹的內在不平衡因素調節並未完成,當下的社會貧富差距擴大便是一例。
歷史總是相似,但又有所不同。當前時代,許多經濟因素又在發生新變化,複雜性進一步加強加深。但是,在不放棄危機幹預的前提下,更好地認識危機底線、更合適地使用幹預、更加尊重和敬畏市場,始終是經濟發展的良藥。
(作者萬喆為經濟學家,澎湃新聞特約評論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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