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的春晚,安靜而和諧。直到黃宏小品《打氣》的出現,徹底打破了這個局面。一個小品演員喊出了那句著名的「我不下崗誰下崗」。
對於一般人來說對「下崗」這個詞可能無感,因為離自己很遙遠。但二十年後,我出於好奇問起了東北的同事,當時是什麼感覺,他說當時全家都很沉默。因為他父母在那一年也加入了下崗大軍,手裡握著少的可憐的安置費,不知道何去何從。
中國有句老話「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如果事情不落在自己身上,可能永遠也不能了解那一代人的心情。即使後來我跟很多東北人去聊天,試圖去解開謎底,但都不能很形象的描述當時的狀態。我接收到的信息就是,那幾年,我們過的很慘。
純正的東北電影,基調永遠是黑與白,皚皚白雪下面覆蓋著黑土地和黑色的煤渣,褐色的煙筒破敗不堪,看起來充滿了壓抑。可曾想像這片黑土上曾經一群黃棉襖在熱火朝天的喊著勞動號子,大煙筒下面的鋼廠裡也汩汩的流著熾熱的鐵水。
這一切好像都在那幾年戛然而止了。可能只有先天具有幽默感的東北人能順利的走過那幾年,換到其他的地區,這壓力容易讓人崩潰。作為共和國的長子,在關鍵時候拿出了長子的樣子,從98年開始數百萬人失去了工作。
這之後的20多年,東北一直試圖轉型,當然有一定的效果,但是效果肉眼可見。資源的枯竭,讓一座座曾經的老工業基地展示出了疲態,年輕人背上行囊,紛紛開始離開這個曾經生活了幾十年的地方。
東北朋友經常拿「重工業燒烤,輕工業直播」來自嘲。這句話細品之下,有一定的道理。一些找不到出路的東北人,都開始了自己的直播之路。毫不誇張的說東北人撐起了YY和快手直播的半壁江山。
這就是個潘多拉的盒子,沒有哪的人像東北人這樣適合直播。有趙本山等老一代小品演員在春晚為東北人鋪路,讓東北話即使在全國範圍聽起來都毫無壓力,甚至自帶笑點。東北人天生的幽默細胞在這行當裡更是展示的淋漓盡致。
但是問題接踵而至。很多人對此表示不齒,認為他們沒有靠勞動去創造價值。但是試想一下,在東北零下幾十度的冬天,一個坐在開著暖氣屋子裡的人,拿起鍵盤對一個東北人說,你需要去勞動,是不是有些殘忍。
所以對我來說,我支持他們作出的選擇,只要不犯法,靠娛樂大眾賺錢,有何不妥。那些高雅的藝術家們陶冶了情操,那些低俗的藝術家們難道就一無是處麼。
提到東北狠人,首先讓人想到的是範德彪,遼北地區的著名水庫浪子。彪哥確實是個狠人,但是他是活在影視劇中的人物,我們要說的這些狠人,可能比影視劇更精彩。
早期的快手,那是整活兒人的天下。那是最貼近大眾的行為藝術,能整好活就是一個主播安身立命之本。為了整出好活,很多整活人開始了競賽,開啟了「大整活時代」。
然而在這些人之中,總是有出類拔萃之人,虎、刀、蛇、邪就是整活界的四大天王。
虎哥、刀哥、蛇哥、邪哥是整活界的四座大山,只有你想不到的,沒有他們不敢整的。他們是視頻界真正的抽象藝術家。對於被高雅薰陶了的小布爾喬亞們,可能永遠體會不到這種樂趣,但是對於一些cult的愛好者們,他們幾個就是活寶。
我甚至從他們身上看到了一股廢土風,如果要選出一個最賽博的地區,我會毫不猶豫的選東北,因為這些狠人的存在,仿佛讓我置身於一個已經崩壞的社會結構。只有最狠的人才配生存。
我覺得虎、刀、蛇、邪是東北陣痛的產物,他們的文化程度很低,從事的職業也無法讓他們在東北能夠體面的生活。這四個人中,在商場當保安已經是混的最體面的那個,其他人可能就是東北人常說的「屯大爺」。
如果按照正常的軌跡,他們出人頭地的概率幾乎為零,但是這四個人還是有些自己的想法。他們成功的搭上了大整活的快車,迅速的從萬千主播裡脫穎而出。我並不覺得這有何不妥,都是成年人,只要能為自己負責,靠娛樂賺錢也沒覺得不乾淨。
很多人喜歡站在道德的制高點去評價別人,拿著顯微鏡去發現人性之惡。覺得他們沒有正能量的東西,除了低俗沒有任何教育意義。但是我覺得這對於他們來說確實有些苛刻,如果需要幾個東北農民教你做人,那還要義務教育做什麼。
所以他們的存在只是為了讓你開心,如果需要正能量,每天晚七點鎖定央視就能滿足你的一切需求。
不要小看他們文化水平不高,但是他們絕對是優秀的編劇,他們每天的內容堪比電視劇,連那些喜歡玩虐心的編劇都想不出這麼豐富多彩的狗血題材。即使在後整活時代,在網際網路上依然有些考古學家每天研究那個時代的老番,看完後還大呼過癮,錯過了那個天王林立的年代,可能充滿了遺憾。
如果沒有虎哥和刀哥,瀋陽只不過是一個普通的城市,瀋陽大街只不過是一條普通的街道。但是這兩個人硬生生的把瀋陽大街做成了整活人的聖地。
在那一年虎哥在瀋陽大街上鄭重宣布了自己的身份「全體目光向我看齊,看我看我,我宣布個事,我是個xx」,得到了在場觀眾的一致好評。
也是在那一年,在瀋陽大街上,虎哥和刀哥盛情邀請了殺馬特團長訪沈,熱情好客的刀哥還揚言準備了好果子,恭候殺馬特團隊的到來。
還是在那一年,在虎哥的帶領下,虎哥的徒弟小亮和唐老鴨在瀋陽大街上排練了精彩的聲優和空翻表演。
這才是真正的團綜。虎哥師徒三人加上刀哥的王牌組合和殺馬特團長師徒四人的經典戰役成了b站上恆久的熱門,每天都有絡繹不絕的土味愛好者欣賞著瀋陽大街的人文和美景。也正因此一役,刀哥獲得了「鐵廢物」的美名,AKA「FW刀」。
同樣是在刀哥的見證下,著名狠人蛇哥和邪哥的師徒關係走到了盡頭,在大佛面前,兩個人解除了師徒關係。還是在同一個大佛面前,刀哥、蛇哥、邪哥一個頭磕在地上三人義結金蘭。然而若干年後,刀哥就開始跟蛇哥在直播上打PK要禮物,二人可能忘記了在大佛面前的誓言。
編劇只是當狠人的一個條件,要真的夠狠才能站穩腳跟。
在狠人面前,沒有一片雪地可以倖免,雪地裸奔只是活動前的熱身運動,暴雪埋頭才是雪地上真正該玩的花活。
在狠人面前,鞭炮並不只是過年為了烘託氣氛的道具,它還是自我救贖的鑰匙。當鞭炮在內褲裡炸出蘑菇雲的那一刻,即使有再多的美女都是過眼雲煙。
在狠人面前,腦袋和榔頭的的作用相同,除了不能釘釘子,榔頭能做的腦袋都能完成。初級選手頭開西瓜,高級選手頭開榴槤。即使榴槤的價格有點超預算,但是為了關注,也是拼了。頭開機油桶是比頭開啤酒瓶更高的段位。
如果要做狠人還必須成為無神論者,墳地成了除了吃飯睡覺外的第三戰場。每天都有人能想出新的墳地玩法,這些高危行為讓那些有神論者直呼造孽。
然而時代容不下這些整活先鋒,低俗成了他們的原罪,而且百試不爽,每當人們祭出低俗的大旗都能讓想爭辯者啞口無言。即使沒有人因為看了幾個小視頻就變得道德低下,但是還是被強行的防患未然。
整活時代轟轟烈烈的興起然後鳥悄兒的落下了帷幕,每當我跟人們談論這些整活人的時候,年輕人都好像在聽很遙遠的故事。那些後現代的狠活,已經沒有了往日的風採。
四大狠人也開始了後整活時代的生存,刀哥掛上了二次元頭銜,開始靠回味舊時光賺錢。虎哥被各平臺封殺,目前還在小心翼翼的試圖復出。蛇哥、邪哥已經沒有了往日的人氣,少了整活時代的精氣神。
瀋陽大街今猶在,不見當年整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