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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單戲非遺傳人·沈曉
沈曉坐在琴臺路蜀風雅韻辦公室的茶几旁,剛泡的茶散發出一股濃香,他語調緩慢地念出幾句自己的詩歌。
這些年走南闖北表演手影的經歷,全被沈曉敲成一段段詩句保存在電腦文檔裡。有著詩人身份的同時,沈曉還是四川省非物質文化遺產被單戲的代表性傳承人。
一雙手,一盞燈,一張白幕,影子落在白幕上,人生百態就此來。今年11月3號,凝結沈曉十幾年心血的影子戲——《幸福皇城壩》,將在成都少城劇場迎來首次系列演出。
地地道道的老成都沈曉,將影子戲與成都記憶合二為一,把老成都的故事搬上了舞臺。
一雙手,十個指頭,旁人好奇,他的這雙手到底怎麼變幻出萬千模樣?
文| 嚴青青
圖| 來自受訪者
PART 1 | 故事在夢裡
從琴臺路往蜀風雅韻的老式建築物方向走去,沿著石磚鋪就的馬路,行不過800米,就是一間古色古香的古典梨園。走過木頭階梯上二樓,「手影」布簾就懸掛在眼前。
暗黑的室內只有一處光源,雙手的影子投射在幕布上,時而呈鼠,時而呈猴,沒有對白,只踩著音樂的節奏,不斷變換一個個場景。
就像看黑白電影一般,鏡頭在巧妙的轉場中,將一個個畫面流暢呈現在看客眼前。
熊貓手影
這裡是沈曉手影表演的固定場所。臺上四雙手演繹的十二生肖是他們為「我要上春晚」排練的節目,沈曉站在臺下扶著黑框眼鏡盯著幕布。兔子演得活靈活現時,沈曉則語調上揚地誇上幾句;馬蹄不夠逼真時,沈曉就語氣頗硬朗,「這個沒做好。」
十二生肖兔子
排練地和沈曉的辦公室只有十米之遠。不足十平米的空間裡擺著一面鏡子、幾把椅子、鏡子上掛著幾個表演用的木偶。
他小心緩慢地坐在椅子上,找出自己寫的幾句詩,悠悠地念了出來。沈曉留著一頭極具年代標誌性的長髮,後來這長發裝扮順著詩人的軌跡,延續到了民間藝人沈曉的身上。
沈曉
詩人可以在夢裡尋一句詩,沈曉則在夢中尋了一段戲——《幸福皇城壩》。
皇城壩是老成都人心裡最深的記憶。那時早上六七點鐘天色微亮,老成都人醒來第一件事就是去茶館喝早茶。街頭巷尾的市井消息,每日的新聞軼事都在這間茶館流散開來。
十幾年前,沈曉就夢到過吃茶聽來的故事。那時他構思手影劇本,思索著用青年男女愛情故事來講述成都的風土人情。
劇本不斷打磨了好些年。2009年,在一群年輕大學生天馬行空的想法上得到靈感,沈曉突破傳統手影的表現形式,將手、肩、頭、甚至頭髮絲都融入了「影」中。同時他還融合木偶戲、皮影戲、被單戲、手影戲等多種藝術形式於一個舞臺。
在一黑一白間,光影變換下,故事就在幕布中展開。
PART 2 | 藝術在路上
沈曉的手會變戲法。
十根手指頭,指甲剪得短短的,掌心紋路深深淺淺,實則與普通人的並無差別。這雙手接過父親手裡的被單戲,在指尖演繹世間萬象。一路四處流浪的歲月裡,沈曉幾十年的光陰也在表演中度過。
成都著名作家流沙河,曾以「場景雖小,境界很高,慕垠先生當之」題贈沈曉父親沈慕垠。
沈曉在表演手影
作為原成都市木偶劇團業務團長的沈慕垠,被譽為新中國西南地區手影及民間藝術的開拓者。沈曉年幼時光,也常浸潤在父親的被單戲中。
父親搭一張桌子,四腳綁上竹竿,拿一張被單圍在四面,一張簡易戲臺搭成就可以上演一齣好戲。兒時的沈曉,常雙手捧著臉痴迷地看著父親的表演,耳濡目染中也愛上了被單戲。
1981年,18歲的沈曉頂替退休的父親成為成都木偶劇團的一名演員。詩人不受束縛的天性與體制內的框架碰撞,沈曉的想法被鎖在一隅之間,無法施展。
七年掙扎,最後在父親的支持下,他從劇團離開,帶著木偶道具,騎著一輛自行車,開始了在全國各地的流浪藝術表演。
演員在表演木偶戲
流浪歲月裡,每一日都漂泊不定,日子也從來都不好過。1988年春節前夕,沈曉來到山東日照,付完小旅館的房費後,全身上下只剩 2毛5分。
他坐在旅館的小房間裡,橙黃色的燈光微弱,冬日的寒風順著窗戶縫隙往屋裡鑽。沈曉反覆搓著手,拉長的手影投映牆面上,孤獨就是清晰可見的黑影。
手影
貧窮是常態,但生活也有「偶然」的驚喜。有一次沈曉在床下翻出了一張皺巴巴的10元人民幣,他把錢反覆壓整齊,「簡直高興慘了」,這意味著他終於可以吃一頓回鍋肉。
日子在背著鋪蓋捲走南闖北中慢慢流淌,也慢慢發生著改變。2000年,沈曉第一次將木偶戲帶出了國門。
人影
他在荷蘭阿姆斯特丹「中國藝術節」上,表演了被單戲《兄弟賣藝》《哥哥打老虎》。藝術都是共通的,木偶戲、被單戲、皮影戲......沈曉在學習中慢慢擴展到更多的表演類型。
後來,他又帶著這些民間藝術不斷出現在國際舞臺上,美國、日本、韓國、馬來西亞......沈曉不再是形單影隻四處無依的獨行者。
PART 3 | 車禍逆轉的人生
與白幕上的影子戲一樣,沈曉的人生也如這般明暗交錯。
2006年,沈曉在長沙演出,結果意外遇上一場嚴重的車禍。
當時他和朋友在街上走著,一輛計程車從他背後直接撞了上來。醫生診斷他醒來的機率微乎其微,可他硬是睜開了眼睛。但腿部十級殘疾,腦部九級殘疾,從此便在他的命運裡貼上了標籤。
南山戲劇節
沈曉再也寫不了詩,甚至很多字也記不起該如何寫。雙腿嚴重損傷,行動不再自由,旁人以為,沈曉的影子戲似乎就要謝幕。
然而從車輪下逃過一劫的,卻是他的一雙手。在沈曉的世界裡,手影就是軸心。
不管是木偶戲、被單戲、皮影戲,只要他的一雙手,幾十塊骨頭依然能夠活動自如,那他就依舊能夠表演傳承下去。受損的雙腿裡裝上合金支架,沈曉站起來依舊繼續手影表演。
沈曉和搭檔講解手影
沈曉珍惜自己死裡逃生後的每一天。他說,「人生難測」,這場車禍讓他清楚自己後半輩子要走的路。不管命運的齒輪如何轉動,與「影」為伴,沈曉的內心並不孤單。
在沈曉身上,依然有詩人的氣質。團隊合伙人向小英說,沈曉活在自己的世界裡,有些孤傲天真,甚至「故步自封」。曾經向小英問過沈曉,「除了手影,你可以依存什麼活下去?」
沈曉在表演手影
「寫詩。」向小英聽到這個回答,忍俊不禁,不知他是天真還是單純。
最初他們經常一起琢磨節目如何編排時,沈曉堅守自己的意見,內心像是築了一堵壁壘,別人闖不進去,他也很難出來。後來慢慢地,沈曉的態度有所緩和,逐漸摸索出與團隊的相處之道。
沈曉藝術中心演員
「他身上有股不食人間煙火的味道。」但他很執著,打動向小英與之合作的正是沈曉這一特點。
2008年,向小英與沈曉在微博認識。一次表演結束時,沈曉半蹲著身子費時頗久才站起來,細碎的頭髮絲上都是汗水,護膝裡全是血。
但在表演中沈曉激情昂揚,絲毫看不出異樣。向小英被他的堅忍執著打動,與他一起成立了沈曉文化藝術中心。
沈曉藝術中心演員
他們在嘗試中逐漸創新,拓展手影的表現形式。其實與被單戲、木偶戲相比,沈曉接觸手影比較晚。單純依靠雙手,一盞燈,要將千變萬化的畫面在白幕上展現,難度很大。
PART 4 | 影子戲法的傳承
沈曉常說一句話,「不能讓非遺變成非常遺憾。」
藝術,需要有人傳承。沈曉從父親手裡接過擔子,如今已過知天命年紀的他,也想要把這項民間藝術交給更多人。
現在,沈曉與向小英帶著十幾名年輕學徒,每周末四點在蜀風雅韻都有固定演出。他們還去學校給學生講課,教他們比劃著雙手在幕布上做出一個個動物影子。
2015年3月,沈曉在綿竹的木偶戲教學基地為小朋友們講授民間藝術,後來學校的5名學生還與沈曉一起參加了江蘇衛視《出彩中國人》錄製。看著臺上孩子們的表現,沈曉比自己登臺還要高興,他在年青一代的身上看到了手影的未來。
這些年來,沈曉也獨闢蹊徑創新手影藝術。古有《夷堅志》中「三尺生綃作戲臺,全憑十指逞詼諧。有時明月燈窗下,一笑還從掌握來」描繪手影人在「戲臺」前靠雙手演繹故事的形象。而沈曉在繼承傳統藝術的基礎之上,糅入了自己的創新理念。
「藝術要在傳承中求變化,若幾百年前與現在都是一個模樣,何談發展?」沈曉有自己的堅持,他深知創新對於民間藝術未來發展的作用。於是,所有能以雙手展現的藝術類型,都被沈曉加以吸收歸納,作品《幸福皇城壩》便是最集中的表現。
而這種多樣化的藝術大融合形式,在沈曉上小崔會客廳時,被崔永元稱為「手電影」。
沈曉木偶戲教學
「忽而一動,山水變換,日月更替,鬥轉星移;再而一動,五洋四洲,南北兩極,眨眼已現。」一動一靜間,影子戲便在指掌尖變幻。
不融合其他道具與藝術形式時,手影就是最直白的雙手影子的投映。
2010年,沈曉團隊為馬來西亞一家廣告公司拍攝的手電影視頻裡,只用雙手就將世界五大洲的著名建築給展現了出來。最純粹無修飾的表演,往往蘊含著更大的難度,但沈曉與團隊利用雙手完成了手電影拍攝。
栩栩如生的形象,在幕布上閃現,黑白交錯的光影中投映出靈動的畫面。
幾十年的影子戲中,是沈曉的大半輩子年華。他在一杯茶葉浮沉中懷念老成都的味道,在場場手影演繹中傾盡一腔熱血。
「天下眾生相,皆在指掌間。」沈曉在一張張幕布上演繹世間萬象,繼續講述一個個故事......
一幕終了,一幕再上。
-END-
蓉漂人物問卷
沈曉( 60後 )
來成都 —— 地道成都人
主營方向 ——被單戲非遺省級傳人
Q:你為什麼來成都?
A:地道成都人。
Q:來成都以後你最大的改變是什麼?
A:沒有。
Q:你最喜歡的成都的一道菜是什麼?
A:泡菜。
Q:你最喜歡去成都的哪個地方?
A:老茶鋪。
Q:你最欽佩的人是誰?
A:我自己。
Q:你最希望擁有哪種才華?
A:吃好、喝好、睡好。
Q:你目前的心境怎樣?
A:享受舞臺、不要太累。
Q:你最喜歡的一本書或是一部電影是什麼?
A:我的詩。
Q:你的業餘愛好是什麼?
A:寫詩。
Q:你最看重朋友的什麼特點?
A:心有靈犀。
Q:如果重選一次,你會選擇做什麼?
A:這輩子別無他求。
Q:如何用一句話形容成都?
A:只有雨露,沒有陽光。
Q:如何用一句話形容自己?
A:我不知道怎麼形容自己的性格(愛莫能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