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 圖 / 文
我的家鄉是寺平古村,村的西邊有一條姑蔑溪,溪以春秋戰國時的姑蔑國址而名。村傍溪流,因而《戴氏宗譜》上載地名稱 「 溪東寺坪」。 姑蔑溪靜幽,兩岸古村故居,花香靜幽,楊柳靜幽,在水草蘊叢的東邊溼地,牛哞羊咩,一群純潔美麗的白鷺走進我的視野。這個季節雖然「秋老虎」在發威,但有白鷺在河邊嬉戲總能給我心靈上帶來清涼的慰藉。幾隻白鷺,或靜立在河邊柳枝上,或行走在溪中水草間,彎彎的小溪上下,翠綠的山野上空,就會生機盎然。看展翅飛翔的白鷺,飛過青青的田野,飛過高高的楊樹,飛過翠綠的緩坡,飛翔在古村嫋嫋炊煙間,飛翔在唐詩宋詞裡……
白鷺依然靜幽地立在溼地的草叢中,流水格外亮,陽光格外軟,微風格外輕。偶爾風止,世界倏然舒展,白鷺將頸項收到胸前,眸子半合,默誦著流水行雲。我與白鷺對視了一瞬,心被浣洗得與河流一樣清冽,透徹如白鷺的目光,純潔得像白鷺的翎羽,既有花香鮮潤,也有柳色絕塵。白鷺突然飛去,淡如空氣,沒有聲息。我離開溪邊的時候,邁動著溼淋淋的腿腳,如同仙風道骨跨過了界河。血脈汨汨經天行地,回聲淙淙不絕,心久久不能平靜。 恍惚中有人執竿垂釣,倘若寫《漁歌子》的張志和老先生隔空路過,不知仍否捋著鬍鬚,把 「 西塞山前白鷺飛,桃花流水鱖魚肥。青箬笠,綠蓑衣,斜風細雨不須歸。」 長吟短詠一番。
一行白鷺不僅因詩聖名句出盡風頭,而且還因超凡脫俗的氣質,輕盈灑脫的身姿,而贏得人們青睞。 朦朦朧朧、朝霧飄飄的曠原之野,白鷺來了。像來自蓬萊仙境的沉默獨行禪僧,又像遊歷江湖、淺吟低唱的詩人。它以遼闊的蒼穹為背景,以一首流傳恆久的唐詩為引子,挾裹一股古樸之風翩躚而來。清清白白甘居煙雨一隅,把曼妙的身影連綴成詩歌,再用飛翔譜成悠揚和暢的田園音符,這應是它的內心。其實,白鷺的白有別於白鶴、白鵝、白頭鳥的白。若在逆光下展翅於青綠之叢,一片片潔白如雪的羽毛或被襯託得纖毫畢現。遠遠望去,宛若琪花玉樹的枝葉,也好像臥龍手中代表智慧的羽扇。這炫目的、才被陽光浸潤過的那種純粹,簡直是對蒼白和陰暗的控訴,它在賦予你內心嚮往的同時又賜予你眼瞳的愉悅與尊嚴。
白鷺, 自然界的尤物。它們像披了婚紗的美女,能讓阡陌中的苦楝搖身變成開滿白花的廣玉蘭。由嬌小身軀站成的花骨朵,疏疏密密、亭亭玉立,儼然是一場昭示生態之美的集體活動。 白鷺之美,亦美在千載之中的文人讚譽之上。頭頂上還長著一兩根長長的羽冠。白鷺入詩,早在先秦時期就有古人描述和記載了。如詩經《國風·陳風·宛丘》之「無冬無夏,值其鷺羽」、「無冬無夏,值其鷺翿」。《周頌·振鷺》中之「振鷺於飛,於彼西雍」等。
而唐宋明清時期留下膾炙人口的白鷺詩句就更多了, 大詩人白居易的有一首寫白鷺的詩, 「人生四十未全衰,我為愁多白髮垂。何故水邊雙白鷺,無愁頭上亦垂絲。」 詩人借寫白鷺表達自己的愁悶心情,一是思念親人,一是仕途坎坷。自己真是壯年,年富力強,卻懷才不遇,怎能不感慨萬端。他在詩中抒感出比白鷺更孤獨、沉鬱。
「一把青秧趁手青,輕煙漠漠雨冥冥。東風染盡三千頃,白鷺飛來無處停。」 天上細雨霏霏,地上綠茵一片。農家正在田野忙著彎腰插秧,白鷺則陪伴左右起落飛翔,這就是南宋詩人虞似良描繪的一幅江南田園風光圖,畫面中飛來飛去不能止息的白鷺,用翅膀勾勒了一個春雨瀟瀟,人們不違農時的鮮活場景。
我回到家中,冥思漫漫,我終於明白了湯溪人為什麼把它叫做 「 白鷺青蟲 」 ,站在稻叢中,或低頭尋覓著什麼,原來是在啄吃青蟲,湯邑方言就是這麼含蓄,把白鷺的動態渾然一體。白鷺的影子時時炫動在眼前,那悠雅的站立,那仙靈的轉動,那空自的飛去,如輕歌餘音繚繞,意味無窮。佇立於河邊清灘,欲與蘆花混為一色,只為一餐魚味而守。誠然,我難比白鷺,若能成為小溪裡的一滴水,或是岸畔的一枚花瓣,乃至一綹纖纖草色,只要能現出絲縷美意,也就有了重大收穫。
白鷺是國際環保組織命名的「環保鳥」,屬國家二級保護動物白鷺,喜歡棲息在密林、溼地等生態環境良好的地方,對環境要求幾近苛刻。現在,金華到處可見的白鷺倩影,正是整個生態系統實現良性循環的一種體現。那修長的身軀、細長的脖頸和腿腳,潔白亮滑的羽毛,在早晚斜照過來的陽光下映出美麗的光澤,天生麗質的曼妙感,猶如不可褻玩的八婺湯邑女子,出入於撂荒的稻田雜草間、翩然於九峰山的天空下。又仿佛是一位舞者,無論是飛翔還是起落,無論是立足於樹上還是覓食於沼澤,無論是曲頸求偶還是俯身育雛,動作都帶著天然的美感,仿佛是一朵飄在風中的雲。在我的視野裡,白鷺是雪衣雪發青玉嘴,是一樹梨花落晚風。在此我自愧文才淺薄,用如此笨拙的筆觸,如何來抒寫我內心的白鷺?
(寫於2020年8月 中國 ·寺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