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 詹騰宇 新周刊
2020年5月28日,北京,馬頔在摩登天空接受採訪。他在2013年與摩登天空籤約,並在次年11月6日發布專輯 《孤島》,一 舉成名。(圖/張博原)
「我寫歌是給自己寫的,首先的目的是充實我自己、表達我自己,剩下才是被別人所喜歡、所接受,所以最主要的還是我自己對音樂的感受,而不是別人告訴我我是誰。」
馬頔一直強調自己做的是獨立音樂而不是民謠,更不只是一首《南山南》。他想重建一個王國,或者想對臺下熱切期盼的青年說些不一樣的話。
2020年1月1日,麻油葉八周年演唱會,馬頔抱著吉他,準備唱他最喜歡的《青年王國》。
他舉起手,懶懶地晃著身體,緩緩道:「這首歌獻給我們,也獻給你們。我希望我們都能在自己的國度,成為自己的王。」臺下歡呼。隨即是《青年王國》的漫長前奏。這在馬頔過去為大眾熟知的歌曲中並不常見。沉緩鋼琴、迷離女聲的恢宏鋪墊完畢,馬頔開嗓,前奏整整1分29秒——如果是那首他自己都聽到想掀桌的《南山南》,已經完完整整地唱完第一段了。
馬頔不止一次表示,想跳脫《南山南》的局限。他想重建一個王國,或者對臺下熱切期盼的青年說些不一樣的話。於是他寫了風格不同於過往的《青年王國》,不像過去的歌曲般討好、溫順。他想說的,遠比簡單的民謠更多。
「我不是為了火而寫歌,馬頔沒有停止突破,被流行文化浪潮裹挾的大多數普通人卻依然健忘。2017年民謠火熱,之後的三年間,馬頔演出不少,但作品不多,鮮少被忠實歌迷之外的人提起——雖然那些連他自己也不喜歡的歌依然被一再翻唱。
2020年4月16日,馬頔在《我是唱作人2》中演唱《是首情歌》。馬頔沒在這首歌裡寫副歌,而是通過尾奏突出歌曲後段濃烈迸發的情緒。/圖由被訪者提供
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2020年年初。音樂市場在疫情期間幾乎停擺,人們急切期待著一切順利重啟。馬頔接到《我是唱作人》的邀約後,大笑著說「哥們兒終於有活了」,隨後上臺。兩次熟悉的演出、一次豁達的告別後,大眾再次看到了馬頔,並被他遭淘汰後那句「咱們時候不早,節目剛好,就到此結束吧」的豁達所觸動,將這個三年前就站在音樂熱點頂端的歌手再次送到了熱搜第一。
其實,2020年的馬頔沒有什麼巨大的變化,他依然是那個貧嘴、活躍、自來熟、被人戲稱為「氣氛擔當」的馬頔,那個抱著吉他低吟淺唱、曾經用《南山南》《傲寒》《皆非》《孤鳥的歌》等歌曲撥動文藝青年心弦的馬頔,那個在三年前民謠熱時表示「我想離民謠遠一點」「我不是為了火而寫歌,我是被選擇的」的馬頔。唯一肉眼可見的變化是,他瘦了。
馬頔在微博上發自己的街拍圖,並配文「咦?朝陽區元彬!」/微博@馬頔-麻油葉
近兩年,馬頔發的微博極為意識流,像醉後的碎碎念或夢囈。「就是高興了就發,有時候喝著的時候發。發完隔天一看,哎喲,我還發過這個?」他在微博念叨著醉酒、減肥、迷惑行為,對不具名的對象說「你好美」,偶爾發點自拍和形似歌詞的句子。他無數次對減肥和戒酒這兩件事表示疑惑及無力,減肥成功後出街拍照,自封「朝陽區元彬」,並立下諸如「從今天起,我要做一個喝多了也不會給別人添麻煩的帥哥」的flag,偶爾用力地賣萌:「我大概是所有音樂競演節目裡被淘汰最早,但又一直被cue的存在了,咳,誰讓我可可愛愛呢。」
馬頔微博發得頻繁且有趣,網友也在評論區遙相呼應,大量玩梗,熱烈異常。他們調侃馬頔戒不掉的酒、醉後的囈語和減不下去的肉,蹲他與隔壁老樊的互動,分享他與宋冬野的陳年表情包,並戲稱這種傾向是馬頔帶動的「全民頔化」,「頔言頔語」「頔頔咕咕」「頔酒不沾」成為高頻詞。
馬頔覺得這樣的互動挺好:「大家最好輕鬆一點,活著都不容易,為什麼要那麼死板?」他很少在評論區或者和朋友聚會時聊音樂,他用徹底融入俗世、沉湎於玩樂的姿態包裹自己,似乎是作為嚴肅創作之外的某種調劑和抽離。這種抽離,讓他一直保持著輕鬆活泛的形象——至少在公眾範圍內。
歌是寫給自己的,創作上,馬頔並不太依賴他人的分析和判斷——無論是樂評人、樂迷、同行或者朋友。馬頔承認「偶爾看到一些分析寫得挺對」,有時候會有「終於我的表達足夠準確到讓你能聽懂一些」的欣慰,但他並不會長時間停留在這種認同之上。他認為,大多數人還是帶著固有的觀念在聽歌:「他們只是剛好在我的歌裡聽到了自己,而不是理解了我。因為我寫歌是給自己寫的,首先的目的是充實我自己、表達我自己,剩下才是被別人所喜歡、所接受,所以最主要的還是我自己對音樂的感受,而不是別人告訴我我是誰。」
2020年1月1日,成都,麻油葉八周年演唱會,從左至右為黃繼揚、孫優、劉佳、念慈、小明Bro、馬頔、堯十三、張堯、田莫及、劉洋、張強。/PH7攝影團隊
他在節目上唱的《是首情歌》寫成於三年前,最後定下這個名字,是因為馬頔覺得「我討厭跟別人重複,生怕有人用過這個歌名」,便起了一個聽來直白到獨特的名字。《是首情歌》有濃厚的後搖風格,參與編曲的OKK樂隊有兩位是文雀樂隊的成員,他們共同賦予整首歌后搖般的孤獨感和重量:「像昨夜的大雨落入森林/小心翼翼又沾沾自喜/像藏在詩篇裡的最後一句秘密/從此我不像我,你不像你。」
《是首情歌》讓觀眾記起自己曾經被馬頔感動的模樣,而《是首俗歌》進一步喚醒了觀眾對馬頔深情簡潔、低吟淺唱的最初印象。兩首歌合在一起,恰好是他希望講述的觀念:「人生在世,難免世俗,所以我們都還有感情。誰會永遠是一個脫俗的心態呢?」
馬頔一直強調自己做的是獨立音樂而不是民謠,更不只是一首《南山南》。《南山南》這類歌曲對馬頔來說「太簡單了」。馬頔得名於此,但他很清楚自己是被市場選出來推到時代跟前的,也意識到這些「一天能寫好幾首」的歌只是過去。他在節目裡誇張地拍自己的臉,「為什麼不寫(這種類型的歌)了?因為哥們兒要臉」。
舞臺上的馬頔。/微博@馬頔-麻油葉
他三年前就表示,希望遠離民謠之類的名詞或者概念,因為彼此的不真誠或者掩飾都可能帶來更多誤解。「我覺得別把一個東西框定在一個人身上,因為一個人所表達的東西,包括我現在說的話都是渲染過的,跟你說話的也不是一個純粹的我。」
儘管厭煩《南山南》,但馬頔依然需要在各種演出裡不斷唱它。他沒有別的更好的辦法。真正逃脫世俗的人畢竟是少數,生活的妥協無處不在,就像《青年王國》裡他最喜歡的一段歌詞:「是做禮貌的禽獸/還是自由的走狗?」
生活重心永遠是活著,每個人都困在俗世裡,沒有人真正自由。
他們拼命維護著賴以為生的東西,帶著「應生來為王/卻落草為寇」的憤懣與不解,充滿艱辛又難免違心。人生已然如此,為什麼還不能偶爾任性妄為一些?於是,馬頔說「讓他留下僥倖的美夢/和避之不及的清醒」,在歌曲的最後感嘆「一萬個人就有一萬種慶祝/想哭就哭吧,想笑就笑吧/我可憐的年輕人啊」。
孤鳥的歌「上海站」。/微博@馬頔-麻油葉
馬頔有一個懶散、快樂、自由、似乎事事「隨它去」的外在,他習慣於圓融地回應這個世界。他把這些複雜的情緒和行為簡化了,簡化成微博上那些看起來很俗的日常,簡化成在節目中見好就收的豁達。他經常有一種故作輕鬆的防禦感,面對問題時總是有意識地用簡單的言論規避複雜的討論。他把他的憤怒、不滿、想為之發聲的東西,都寫在歌詞裡。他輕易不會承認你找到了他歌詞裡真正要說的意思。
他做自己,給陌生人一種多變但不彰顯、圓滑又不討厭的印象。他不太介意別人如何評價自己。他喝自己的酒、見自己的朋友、伸自己的懶腰。網友在微博評論區玩得開心、聽他的歌聽得開心就行。他只把自己最嚴肅的一面放到作品裡。他說,創作是一件苦悶又漫長的事情。
圖/微博@馬頔-麻油葉
他寫歌慢,寫一首歌動輒半年,手邊擺著吉他,手機填詞,一坐便是大半天。枯竭的時候下樓遛一兩小時彎,把這件事揣著,最後到臺上認認真真地把歌唱完。他在節目中被淘汰後,希望觀眾多關注樂壇的前人和後輩,他說:「音樂遠不止你聽到的那麼多,但音樂總有你熱愛的一個方面。」實際上,馬頔的音樂也很多面,對很多人來說,他總有能被熱愛的一個方面。「下一首歌寫什麼?不知道,想寫什麼就寫什麼。給自己命題作文這件事兒挺差的。」他突然像來了精神,「我想寫酒,但我不知道著重哪個點去寫它,所以我先放放,哪天可能高興了就寫出來了。」
摩登天空戶外的草地上,馬頔在陽光的猛烈照射下閉上了眼。寬大的漁夫帽簷擋不住北京猛烈的初夏。他得找個更舒服的地兒,才能把頎長的四肢和慵懶的勁兒全部伸展開。「我的生活重心永遠是活著。因為做音樂只是我生活的一部分。做音樂是我的謀生手段,同時又是我樂趣所在,所以我為什麼要(為過去的作品和一些批評的聲音)遺憾?沒什麼遺憾的。你得感謝那些經歷,不管好的壞的,讓你成為你,讓我們有機會這樣面對面坐著交談。」自然且真誠,也俗也不俗——這是31歲的馬頔關於人生的最新體會。
看著孩子安靜地躺在母親懷中,李羊朵說,那一刻,她感受到了劇場生命力的延續。
作者 | 詹騰宇
原標題:《音樂人馬頔 在自己的國度,成為自己的王》
歡迎分享到朋友圈
未經許可禁止轉載
本文首發自《新周刊》565期
原標題:《音樂人馬頔:在自己的國度,成為自己的王》
閱讀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