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斯卡影后被當眾抽背唐詩,難得一見吧?
幾天前,被譽為「當代最偉大女演員「的梅姨Meryl Streep背誦了唐代詩人王維的《鹿柴》,被猛誇可愛。
她咬字稍遜,但勝在韻律到位,連通假字「鹿柴zhài」、「返景yǐng入深林」都讀對了,這個71歲美國「老太」,有用心。
你有所不知,9年前,梅姨還在北京國家大劇院露過一手。
時值中美文化藝術交流論壇,梅姨與大提琴演奏家馬友友聯手,演繹英文版《鹿柴》,一彈一頌,音韻和諧。
表演結束,梅姨來了一記「五體投地」與馬友友互謝,如此大禮,樂翻全場。
梅姨說,本來還準備了中文版,但瞄到臺下坐著不少大佬,便偷偷給馬友友使了個眼色,無意班門弄斧。
一別九年,梅姨也算償願,中國觀眾看罷笑侃:「奧斯卡影后要憑該片段入圍金雞獎。」
誰能不愛梅姨?
你可能跟我一樣,第一次認識她,是在《穿Prada的女魔頭》。
她飾演的米蘭達,光芒萬丈又陰晴不定,尖酸刻薄卻欲罷不能。
挑眉、撇嘴、一個託顎的手勢,藏山蘊水,除了嘆服,別無二話。
高光瞬間太多,我最愛這一幕——
女主拾級而上,看到滿臉倦容,淚眼通紅、最脆弱失意的女魔頭,那頭白髮像剛落完一場人生大雪。
歲月滄桑,銀幕浮沉,所謂「演技」,都是梅姨用年齡煉出來的功架。
你敢想像,有人曾當面罵梅姨「Ugly」?
1949年出生的梅姨,兒時從未覺得自己美。
和影史上的大美人相比,少女時代的她確實談不上驚豔,甚至還有點呆。
但媽媽一句雞湯,卻改變了她一生:「Meryl,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
那天起,梅姨就抱著這句話做人。
從社團主事做到校刊編輯,從啦啦隊隊長玩到返校日女王,她光彩照人,信心百倍。
再看她的高中照片,美得像一束怒放的鳶尾。
這就能讓世人閉嘴了嗎?開玩笑。
1976年,在耶魯大學橫掃各大劇場的梅姨去面試《金剛》女主,出師未捷。
導演看了她一眼,轉頭就用義大利語向兒子問罪:「你幹嘛帶一個醜八怪進來?」
誰料這個美國小妞居然懂義大利語,梅姨當場反擊:「抱歉,我是不漂亮,但以貌取人,你的電影也就那樣。」
她站起來撫平裙擺,頭也不回,絕塵而去。
值得一提,《金剛》女主最後由戲骨「蘭姨」Jessica Lange拿下,兩位「姨」字輩影后,各領風騷。
但我依然不解,何等「天眼」敢說梅姨醜?
1979年,梅姨已經30歲,在《曼哈頓》客串一位女同,風卷長發,媚眼飛璇。
40年後有女生望著劇照驚嘆:「梅姨看多了,我都懷疑自己的性取向。」
也是這一年,梅姨正式開掛。
單憑一部小成本倫理片《克萊默夫婦》,她一人橫掃奧斯卡和金球獎最佳女配。
梅姨跟做夢似的,在女廁還遇到了各種巨星,興奮到把第一座小金人直接落在馬桶上。
「幸好我後來找回來了。」她笑憶。
這一夜,Meryl Streep 的名號載入影史,輝映半個世紀。
當年美國演藝界盛傳這樣一句名言:「如果好萊塢每年只有一兩個好角色,那它們肯定都是Meryl Streep的。」
《法國中尉的女人》,她曖昧神秘、多面迷離,驚鴻一瞥見電光石火,驀然回首恍驚雷滾過。
《蘇菲的抉擇》,她美如一尊受難的聖母,奧斯維辛孽火悽風,焚動一位母親的絕望、緘默與破碎。
尤其是梅姨練就的波蘭語和德語,連她兒子來探班聽到都以為老媽變了一個人,當場大哭。
《走出非洲》更是三毛百看不厭的佳作,她在《夢裡花落知多少》裡嘆著「片子竟然比書還好看!」
梅姨飾演的凱倫,堅韌且自由,非洲荒野蒼袤,男主鬍鬚濃密,愛戀錐心斷腸。
讓人想起荷西、駱駝和三毛那些長長短短的悼詞。卻已散入風裡。
《廊橋遺夢》,她是隱忍動情的鄉婦,一場滂沱大雨,澆成觀眾雙眸淚海。
《鐵娘子》,她是入木三分的柴契爾,憑一己之力撐下了支離破碎的爛劇本。
悠悠40載,梅姨的演技已臻化境,千般角色、萬種風情,匯入電影長河的涓涓流水——
你不能踏入同一條河流,也不會看到相同的梅姨。
流動、不息、萬變,無形,是演員最深厚的內勁。
現在,我終於明白,她這張臉,最絕的地方,就是「留白」。
很難想像,人到中年,她可以是穿Prada的女魔頭,也可以是穿圍裙狂舞的「媽媽咪呀」。
71歲,她照樣和小男生拍吻戲,隨著舞曲秀身材。
在熒幕裡,她像一團冒著火星、劈啪作響的人間焰火,多麼熱烈和自由。
正如她說的那句話:「願上帝和電影,眷顧女人的每一面」。
每一面,都著風華,每一歲,都是恩賜。
真正的影后,不靠「驚豔」,只靠「經驗」。
這些年來,梅姨獲獎無數,有人說她家的獎盃已超160座,算下來,年均4座。
有人把她提名奧斯卡的角色拼列成圖,更加離譜。
這25宮格,告訴你一個好演員絕不會讓自己「面譜化」,萬千眾生相、歷歷紅塵劫,高矮肥瘦喜怒哀樂,幕幕精彩。
據說每次接到劇本,梅姨就會把自己鎖在房間裡幾個星期,家人定時定刻在房門放一盤飯菜,「出關」之日,連口音和眼神都變了。
這種「戲瘋子」,後輩對她又愛又怕,像安妮·海瑟薇、妮可·基德曼這些年輕影后更對梅姨頂禮膜拜。
「如果沒有她的襯託和搭檔,我的部分將會是一潭死水。」
盛名之下,總有人盼著她出點醜聞、八卦,她卻偏不給狗仔隊機會。
她的角色有多變化多端,她的生活就有多細水長流。
梅姨和丈夫Don Gummer結婚42年,沒有緋聞,如膠似漆。
紅毯上,她牽他的手,一牽42載。
奧斯卡,鏡頭帶到她,梅姨一羞,把頭輕輕藏在丈夫身後。
得獎時,她回頭與愛人對望、擁抱、四目交接,這是老夫老妻的默契和相守。
那年來北京和葛大爺一塊兒接受採訪,人們問她「怎麼克服不同角色的困難」,梅姨一高興就把家事往外掏。
「每次遇到新的角色,我就回去和老公抱怨:『哎呀,這個太難演了,我為什麼要接啊?』」
換作別人,肯定就說:那就別演咯。但老公總是開解她、安撫她,和她聊聊劇本故事,然後一拍手:「那你肯定行啊!」
因為這樣,就算71歲,任何角色她都無畏無懼,因為她知道再難的劇本,老公都會告訴她「你一定能演好!」
這句話,幾乎和當年媽媽給她的鼓勵一模一樣。
每年電影節,我都特別留心梅姨的紅毯。
那邊廂,年輕人爭奇鬥豔,到她這,總是輕裝上陣,白襯衫牛仔褲,笑逐顏開。
在我心中,她活成了一川流水。
從容、通透、無限,而世人談之色變的歲月,沉澱為沃土、滋養出繁花。
若時不待我,我便邀日攬月,一笑紅塵。
任人間熙攘,她亦靜水流長,禪房花深。
剎那間,我似乎明白她為何對《鹿柴》一詩念念不忘——
空山不見人,但聞人語響。
返景入深林,復照青苔上。
是心境,亦如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