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李 春
原創 | 此文原標題:《「李春不在」》
大學期間,我住在32樓。當時,宿舍門上經常掛著一塊牌子,赫然四個大字:「李春不在」。陌生人抬頭看到,難免肅然起敬:李春是誰?準是大人物。他不在?以身殉職了?還是轟轟烈烈去幹大事了?
哈哈,李春就是我。並非大人物,倒是絕對的小人物。
小怎麼了?看看文學史,偉大的角色不多,又渺小又有趣的倒不少。何況,在那不平凡的年代,在那最有趣的大學,在當時最火的專業,連小人物也會生動起來。
就說那塊牌子吧,只要一提起,我的同學都會想起牌子後頭的故事,以及掛牌時的喜劇氣氛。
01.
先說入學第一天。中文系新生報到處,我驚訝地看到了項主任——我中學的革委會主任。相當於校長,權力又比後來的校長還要大。當時政治掛帥,軍事掛帥,學校的革委會主任是最高軍政長官。
我十分慌亂,乖乖喊:項主任!心裡很詫異:我考上大學了,怎麼領導也跟來了?
誰知項主任比我還慌張,他像電影裡地下黨那樣,把我拉到一邊:千萬別叫主任!
原來,我們同時考進了中文系的不同專業,校長和學生成了同窗。他不想別人知道他的歷史,所以嚴禁我喊主任。我畢恭畢敬答應了領導的囑咐。
這件事是77級大學生的一景。也為我在北大的角色和處境定了調子。
02.
入學時我19歲,涉世不深,稚氣未脫。用現在的話說:很傻很天真。問我什麼,我全說,誰叫我玩,我就跟誰走。
全宿舍10個人,我最小。好幾個「項主任」。另外幾個年齡不大,閱歷夠多,在我面前,也是主任。
我是宿舍裡的活寶,去哪玩了,玩出什麼趣事,都如實說。犯傻了,出醜了,也回來匯報。「主任」們爭相訓誡我、指點我,宿舍裡一派興高採烈。
不論白天晚上,總有各系朋友敲門找我,而我經常不在,舍友就喊:李春不在!
後來,黃子平做了一塊大牌子,寫著「李春不在」。我不在的時候,就掛在門上。我在的時候,他也非要掛。這不是侵犯人權嗎?我試圖舌戰,可子平兄是「主任」啊,哪裡有我的機會?
只好在門上掛著。「主任」們都不聞不問,其實是裝的。沉默中洋溢著節日氣氛。
03.
李春不在,到哪去了?玩去了!「主任」們深知學習的重要性,發了瘋地讀書。我年齡小,受的磨難少,只知道一味傻玩。
好在文學沒有秘密,不上大學都能自學,我為什麼不能?現在有了網絡,可以任意搜索,我跟同學們的差距應該更小了。
當時我進社團,加入樂隊,參與各種野炊、篝火晚會、喝酒聊天會。
我有一班球友,打籃球打到痴迷。有時分撥廝殺,從中午打到天黑。搞這麼累真夠傻的,但這是跟體育結緣啊。如今我年過花甲,依然打球,上場仍是主力。
1979年冬天,我們一群人從北大騎車一百多裡,只為到燕山的大片野冰上跳舞。跳夠了,再騎車返回學校。多累啊!
40年後再返校,問現在的學生,發現不再有這樣的行徑。傻和天真,已經成為遺產了?當時我說不清是驕傲還是遺憾。
04.
有時玩到半夜,是去湖邊彈吉他。多則幾人,少時就自己。那感覺實在太好了。
在古老的石雕旁,在沙沙作響的柳樹底下,幾個和弦,一串琶音,就足以醉人,醉了自己,也醉了路過的同學少年。
1980年,央視為北大拍音樂片《燕園歌聲》,作曲家谷建芬來選吉他手,聽我彈了兩段,就選定了我。
先進央視錄音棚,四個男生唱合聲,我彈吉他。後來到湖裡木船上錄像。沒過多久,就在中央臺播出了。畫面,歌聲,都不錯。我的琴聲也很明亮。
1980年夏天,期末考試後,一群人到湖邊玩音樂。有手風琴、小提琴、吉他。為了熱鬧,大家讓我拉大提琴。我找到管樂器的老師,憑學生證借了一把老琴。
當時的大學是「免費時代」,免學費、住宿費、醫藥費,免費借樂器,冬天還能在湖邊的體育館借到免費冰鞋。
借來樂器,就乘著夜色到湖邊玩。效果真不錯,那陣容就像莫扎特的宮廷樂隊。
05.
狂歡之後,樂極生悲。可能是湖邊石頭太多了,不知怎麼碰的,大提琴的面板破了個大洞。我抱著琴跑了幾個月,總算找到一個老匠人,給修補得天衣無縫。
取琴那天,老匠人說:小夥子,給我拉一曲。這要求合情合理吧?可我卻直撓頭。其實我不會拉大提琴,大家讓我拉,只是為了擺擺陣容。如今老師傅讓我拉,我要說不會,根本交待不過去。
幸好,找人修琴的幾個月,我抱著破琴每天在樓道拉。開始像殺鵝,漸漸就像鵝唱歌了。這會兒,面對老師傅的盛情,我擺開架式,拉了一段《何日君再來》。
拉完我傻笑一下:可惜不是大提琴曲。老匠人熱烈地說:怎麼不是?就是!一面使勁跟我握手。
40年過去了。我再也沒有見過那把老琴,也沒見過那位老匠人。當時拉《何日君再來》,如今想來,竟十分切題。
06.
《美麗的愛情》,是恢復高考後北大公演的第一個話劇。
1979年暑假,我瞎寫了一個劇本。開學以後,隨便扔在桌子上。「主任」們看了,說可以排演。事情就這麼成了。
幾個天才演員演得非常精彩,女主角吳北玲的表演尤其好。當時她魅力四射,如花似玉,又傻又天真的樣子活脫是個天使。想不到,13年之後,她真的成了天使……
公演成功,很是轟動了一陣。一天晚上,一些不同系的人在湖邊瞎聊,有人說:昨晚的話劇太棒了。我說:那是我寫的。旁邊的人扭頭看看我,堅定地說:不可能,怎麼會是你寫的呢?
在當時,文學是有一點神聖的。加上同學們演得太好了,旁人會以為,編劇一定是個牛人。當時我穿個破牛仔褲,抱著裂縫吉他,很傻很天真的樣子,一點也不牛。
07.
就在到處瞎玩的時候,我被人跟蹤了。從熱鬧的三角地,到安靜的湖邊,再到《美麗的愛情》後臺。
鴿子,XX系女生,79級。她是省高考狀元,但她一點也不驕傲,因為她不是77級,而且沒能上中文系。
我猜,她想找個中文77的來追隨,可我的同學都在閉關苦讀,於是就找了我。她竟然稀裡糊塗崇拜我。
你知道你是誰嗎?我是李春啊。對,是趙州橋的李春轉世。那你是誰呢?我是他手下的徒弟。越這麼說,事情就越像真的。
我經常教訓她,她就乖乖聽著。如今看,應該反過來。我玩了一輩子,而她早已是文化名人。
鴿子的文筆非常好,給我寫了很多情書。而我看完隨手就扔了,可見當時有多傻。
在未名湖玩夠了,我們就去清華玩。河塘邊的商店賣一毛錢一杯的啤酒,她會跑去給我買一杯,端到我手裡。你一定要慢慢喝。為什麼呢?讓我看著你。於是我沐浴在她又傻又痴情的目光裡……
08.
當年我慚愧地認為,在中文77,幼稚的角色只有我一個。現在回頭想,就算「李春不在」,傻和天真,一點也不少。
健在的人我就不提了,只說已經仙逝的。
先說吳北玲。班裡有個女生失戀了,原男友另外找了一個。擱現在算正常,旁人不會做聲。可吳北玲是天使啊,她大興正義之師,追到男生家,當面質問「姦夫淫婦」。這份傻和天真,我李春豈能相比?
圖片來源於網絡,若侵權請聯繫作者刪除
▍ 老頑童、小頑童,點個在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