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 劉加蓉 北美文學家園
(題圖來自網絡)
以為退休後就輕鬆了,沒想到卻更加忙,不為別的,卻是為了貓貓狗狗。
前些天,兒子回家看我,隨手推開貓房,發現貓房變樣了,貓又多了。他一臉凝重,生氣地說:「媽媽,你知道貓能活多少年嗎?將近20年!你都快70歲了,你有能力養它們到老、到死嗎?我辛苦掙錢,希望你輕鬆養老,你卻總是把錢用在……」
我很糾結,自從《幸福鳥》和《洛杉磯的中國女人》出版,再也沒有精力寫長篇。也曾下過決心,不管了,心卻硬不起來。
想起去年四月的一個晚上,正準備休息,因為白天將前一天抓到的流浪貓送去結紮,連續兩天累得夠嗆。這時來了一個電話:
「阿姨,我遛狗時發現院子裡有一隻很小的貓,都叫了好一會兒了。可能貓媽媽搬家把它落下了,以為它媽媽會回來找它,可是一兩個小時了,看樣子貓媽媽不會回來了。我已經將它放在院子裡一個紙箱裡。你看怎麼辦?」
我心裡一揪,猶豫了一下,這是另一個城市,何況已經九點多了,我這700多度的近視眼開夜車還是有點怕怕。如果不去,四月份的早晚這麼冷的氣溫,最近又傳到處有土狼出沒,想到這,我翻身起床馬上出發。
當我尋著聲音找到那個紙箱時,一隻巴掌長的小黑貓睜著亮晶晶的眼睛望著我。感謝上帝,幸好我來了,它還是一隻不會走路,不會喝奶的小奶貓。如果不來的話,必死無疑。
就這樣,無論是一隻、一窩,這種事周而復始。一個個鮮活的生命,生與死,全在我們一念之間!作家胡發雲曾在他的博客裡說過一段話:「是否善待生命(包括動物),是衡量一個國家和民族,是否進步和文明的標尺。」
十年前,我第一次參加保護動物志願者聚會,二十多個人,不同國籍、不同膚色,我是唯一來自中國大陸的。沒想到10年後的今天,越來越多來自中國大陸的同胞已經成為我的戰友。他們中有上海妹、天津妹、瀋陽妹、山東大媽等,一直戰鬥在保護動物的第一線,救助洛杉磯地區的流浪貓流浪狗,感人的故事數不勝數。我們就像開弓沒有回頭箭,走上了這樣一條不歸路。
回顧這些年保護動物的歷程,要從我養的第一條叫「天天」的狗說起……
十多年前的一個國慶節,我去弟弟家,還沒進門,就聽到一陣小狗叫。弟弟不是養的大狗嗎,怎麼又有小狗了?原來是他朋友女兒的狗,一隻叫「天天」的北京狗。因為姑娘在大學的宿舍不讓帶狗,所以寄養在我弟弟家。弟弟就勸我把天天領養了,正說著,天天已經仰面八叉躺倒在我的面前,那雙楚楚動人的大眼睛眼巴巴地望著我。我的心被融化了,就這樣,我在完全沒有準備的情況下與天天相遇了。
自從天天走進我的生活,不養不知道,狗是最有靈性最討人喜歡的一種動物,怪不得美國人都把它們當作家庭成員。
人跟人是緣,人跟狗也是緣。沒想到的是,正當我和天天的感情如日中天時,因為一場意外天天死了,而且死的那麼慘。她來到這個世上才三歲三個月零十三天,按正常狗的壽命一般是十五歲的話,正是吾家有女初長成的青春年華。看著天天死的慘狀,那一刻,我才知道什麼叫痛斷肝腸!
也許是經歷生死太多,所謂緣起緣滅,冥冥中的定數,但我的心無法放下,我決定去一趟洛杉磯郊外的西來寺。
當我沿著一條山路上山時,遠遠就看見半山腰中一座紅牆黃瓦的廟宇時隱時現。停好車,拾級而上,來到正門,一陣「南無觀士音菩薩,慈悲救眾生,普渡救世人……」頌經聲傳來,不自覺已淚流滿面。淚眼朦朧中,看到門口的角落裡擺著一張小桌,一個眉清目秀、神態安詳、看上去只有三四十歲的尼姑正在給人測字。小桌的角上豎著一個牌子,上面寫著「慧覺」二字,想必就是她的法號。
我等測字的人都走了以後我才走過去。到了跟前,心裡湧起一股對出家人的敬意,我雙手合一向慧覺行了一個出家人的禮。
「大師,你好。」
「施主請坐,有什麼事我可以幫忙?」
我坐下隨手捻來桌上的紙,寫了一個「緣」字。
「阿彌陀佛。緣起緣滅,生生不息。施主不妨把心事講出來。」
我把天天的故事告訴了慧覺……
「阿彌陀佛,施主不必悲傷。生死有命,人生無常,緣起緣滅,冥冥中早有定數。你和天天之間,一定有某種淵源。雖然這次天天死於非命,但也許是它畜道修滿,要輪迴轉世了。施主有心幫它超渡,讓它早日轉世為人,投個好人家。如果你們有緣,你們會再相逢的。今天是天天將你引進佛門,善哉,善哉。我勸施主一句,惜你與天天的緣。愛天天是小愛,愛天下生靈是大愛。多做好事是修行,積德行善就是福。阿彌陀佛。」
從西來寺回來,我開始特別留意身邊的生靈。每次去遊泳館要經過一戶人家的門口,這家的門前是一塊空水泥地,大大小小十幾隻貓圍成團在吃食。我很驚訝,這家人怎麼養這麼多貓。有一天我見到了這家的女主人,問她:
「你養這麼多貓呀?」
她對我粲然一笑,說:「不是我養的,它們是流浪貓。開始一兩隻,後來就越來越多了。」
原來都是流浪貓,她的心真好。
不久,她門前餵貓的地方忽然空空蕩蕩,那些貓轉來轉去,可憐巴巴在等人餵食。我這才留意到這家人門戶緊閉,晚上連燈都沒有。我真後悔當初沒跟她要個電話,需要幫忙可以告訴一聲,起碼我可以臨時餵它們呀。沒辦法,只好路過時帶點狗糧給它們,我希望這家人早點回來。
接下來一連好幾天,這家人仍沒動靜,不能再等了,我決定立即去買貓糧餵它們。
不久,發現這家住進來的是陌生人。一問,才知道原來那家人買房搬走了,這裡就出租了。幸好我當機立斷餵它們,如果傻等,那些貓豈不是很慘。
這一餵才發現,只要留心,到處都可見到貓的影子。慢慢還發現餵流浪貓的不止我一個,在我家附近還認識了瑪利亞(西裔),臺灣人翠西。通過她們才知道還有一個非盈利機構「Fixnation」,專門免費為流浪貓結紮。我們三個人分工合作,除了分片餵食,合作抓貓結紮已經成為我們的共識。
如今,流浪貓已成為大城市的一個隱患。每年,美國的動物救助中心大約要收養320萬隻流浪貓,這些貓有著驚人的繁殖能力,雌性幼貓在六至七個月大就達到性成熟,有繁育後代的能力,而且一年四季均可發情,最多一年可以三次懷胎,因此,它們的增長速度是以幾何級數增長的。
來自田納西州立大學和加利福尼亞大學戴維斯分校的幾位學者的計算數據表明,一對成年的「貓夫婦」及其後代在七年時間裡能夠產仔42萬隻。這是一個相當可怕的數字。
產生流浪貓的主要原因是家貓的走失、棄養和流浪貓的繁衍,而對家貓的棄養,是流浪貓產生的最主要原因。
抓貓絕育其實非常辛苦,說起來還有一整套程序。通常流浪貓怕人,抓它們必須要特製的機關籠,將誘餌放進機關籠,然後人躲起來,貓只要聞著誘餌的香,從籠子門口的一點點吃到最多的後面時,就是機關門「啪」一聲自動關起來時。有時候為了等它們上鉤,白跑幾次是常有的事,守候兩三個鍾也司空見慣。為抓它們,除機關籠外,還有天羅地網,這些都要自備。光花在這上頭,起碼要上千元。自2009年開始,我開始餵流浪貓,給它們絕育,從自家附近的幾條街開始,越走越遠,一天天,一年年,走了整整十年。我們的容顏老了,白髮出來了,腿腳不靈光了,身子骨也不再硬朗了,可是對流浪貓的救助,卻無怨無悔。
倒不怕忙和累,怕的是不被理解和各種阻撓。
我媽的老人公寓隔鄰的院子裡有好幾隻貓,都很瘦,還有帶著小貓的貓媽媽。我跟房主老頭商談給貓結紮的事,還開出長期供應貓糧的條件,結果被他一口拒絕。
為什麼說「救助」是一條不歸路?如今在我個人名下供養的貓起碼有50隻,光是貓糧罐頭,每月真金白銀起碼五百塊,如果看醫生就是無底洞了。不久前寫了一篇《萬元貓》,那是千真萬確的。
我們這些「義工」,一年四季,都在努力為流浪貓結紮。只要一聽到哪裡有貓媽帶著一窩小貓,我放下電話立馬帶上籠子出發。
抓住小貓只是救助的第一步,接下來餵養、結紮、訓練,找人收養。安置小貓,可不是隨隨便便送出去了事。領養人有沒有養貓經驗?環境是不是安全?為了給它們找家,我還親身經歷過「驚心動魄的24小時」。
那年春天,我從人家後院救回了7隻小貓,忙了整整三個月後,送出去五隻。這時,接到朋友電話說有人想收養小貓,讓我先傳照片過去。第二天早上得到回覆:收養人上午就要來取貓。領養貓的人是一個中年女士,聽她說以前曾經養過貓,看樣子還靠譜。我沒有多想,只叮囑她,貓換新環境進出開門一定留意腳下,千萬不能讓貓跑出去……,就把兩隻貓給她了。
一個多小時後,她來電話說,兩隻貓不見了。我一聽就急了,問到底怎麼不見的?她支支吾吾說,可能從車上搬東西時忘了關門。
我二話沒說,帶上抓貓籠就去她家。一路上我的心提起來了,她家就在山腳附近,最近山火頻發,逼得土狼紛紛下山覓食,流浪貓正是它們的獵物。
到她家幾乎把室內所有地方都找遍了卻不見貓的蹤影,我們只好抱著一絲希望四處呼喚,挨家挨戶尋問。人們都說此處土狼非常猖獗,就是大狗都被關在家裡,少不更事的小貓恐怕是兇多吉少!
一直折騰到晚上9點,才發現在冰箱的一角露出一個貓頭。奇怪,這個角落看過至少兩次怎麼沒發現?找到一隻,可見貓還在家裡,我們只有等第二天繼續再找。
那晚,一夜難眠熬到天亮,我急忙打電話。她說:「好像聽到貓叫,就在屋裡某個角落牆縫裡。」我即刻出發去她家,聲音是來自廚房壁櫃的角落。沒有工具顯然不行,我們當機立斷馬上又到工具店買電鋸、敲杆、錘子。找好位置先打洞,然後用電鋸鋸開,每一分鐘,每一下巨響,都讓我提心弔膽。貓狗通常都怕大的響動和聲音,要是受驚亂竄就更麻煩了。
鋸開一個巴掌大的洞時,手電一照,小貓果然在裡頭。那一刻我的呼吸都要停止了……
回到家,牆上的鐘,從昨天到今天,剛好24小時。
望著這兩隻失而復得的小貓相依相偎在一起,我像做了一場驚心動魄的夢。經過這場驚嚇,我決定再也不把它們送走了。
(圖片來自網絡)
回想2008年,美國金融危機,公司為度難關減薪減時,讓我的生活掉入低谷,常常入不敷出,還負債纍纍。有人勸我把房子賣掉,可是一想到我的那些貓貓狗狗,如果沒有房子它們怎麼辦?很多地方租房子是不允許養寵物的,為了它們,我無論如何要保住房子。
唯一可做的就是拼命打工掙錢保住房子。那時我同時打三份工,累得昏天黑地連開車都在打瞌睡。屋漏偏逢連夜雨,半夜下班路上竟遭遇一個粗暴冷漠的警察,我的駕照要重新審核,意味著重新筆試和路考,而且只有一次機會,如果通不過就吊銷駕照。這對我來說簡直是雪上加霜,雖然最後沒有被吊銷駕照,但那次的經歷至今想起來都心有餘悸。
在那些最痛苦艱難的日子裡,唯一的心靈慰藉和精神支柱,就是我的狗狗貓貓們。每當我三更半夜回到家,一進車庫,打開門的一霎那,我看到的是,樓梯上,狗狗在前,貓貓在後,它們正列隊在迎接我!所有的累與苦頃刻間都煙消雲散了,眼前這一群寶寶們歡欣雀躍,給予我的是溫馨感動的天倫之樂,我心中只有感恩。
當初為了貓狗們保房子,時過境遷才明白,其實是它們幫我保住了房子。好多事,冥冥之中,早有安排。明知自己走的是一條不歸路,且任重道遠、崎嶇漫長,但對我來說,只要生命不息,就救助不止!
★以上文字屬作者個人觀點,不代表本公號立場。
作者簡介
劉加蓉:現住美國洛杉磯,保護動物志願者,北美中文作家協會會員,海外文軒作協會員,加利愛寵專欄作家。著有長篇小說《幸福鳥》和《洛杉磯的中國女人》(《幸福鳥》曾獲臺灣華文著述獎,《洛杉磯的中國女人》曾在《新民晚報》連載)。其它中、短篇小說及散文曾在國內文學刊物《芒種》《綠洲》《北京文學》《紅豆》《中國女性》《中國婦女》《讀者》《小說選刊》《海燕》等雜誌發表。
編輯:一楠
編發:非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