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東方
外甥暑假在這裡學習,趕上了過生日。去訂了一個生日蛋糕。在某個品牌連鎖店裡,生日蛋糕現場製作,從烤制麵包到最後調製奶油、擺放水果,整個過程需要一兩個小時。這是現場製作的生日蛋糕的優勢,不會硬,一切都新鮮。
這讓我不由地想起一件事:某一年姥姥過九十幾歲的生日,某個不遠不近的從來不行禮的親戚突然給送來了一個大蛋糕,那蛋糕的尺寸大約是糕點店裡所能製作的最大,似乎與老人的年紀正可般配。這個禮物顯得很有面兒,與滿滿的客氣話相沆瀣著,使他這次看望格外豪壯。只是在吃蛋糕的環節,他說什麼也要走,說還有事云云。他走之後,一家人很是感激地圍著大蛋糕,唱了歌吹了蠟燭許了願,然後切蛋糕。結果無論如何也切不動——這居然是一個蛋糕形狀的紙箱上面塗抹了一層薄薄的奶油。
估計他的蛋糕不是在某個有固定店面的店裡買的,很可能是在街頭巷尾買的;可是哪裡的街頭巷尾會有賣蛋糕的呢?這件讓人匪夷所思的事情一直留在記憶中,竟然遠比那些吃正常蛋糕的記憶要清晰得多。
當然,即便是貨真價實,即便是什麼食材都很新鮮,製作出來的蛋糕也未必就會讓人喜歡。這種以甜和軟為能事的蛋糕,自從傳進中國以後,更多的是一種符號化的存在,擴大一點說是文化性的存在,其亮點在儀式需要上,而不在口腹之間。除了符合小孩子對有唱有吹的儀式和甜膩膩的口味的盲目而頑固的追求之外,成年人鮮有好這一口的。以至很多蛋糕店都與時俱進,開發出了小型甚至超小型的蛋糕,以相對花費不多的價格,努力維持維護著成年顧客、老年顧客的儀式要求。不過,最終生日蛋糕的市場,還是收縮到了中青年以下的範疇裡。
這個生日蛋糕擺上桌子以後,我認真地端詳了它一下:頭頂上是幾瓣顏色鮮豔而對比又很鮮明的水果片兒,組成一個花的形狀,主要構件是黃桃、草莓、芒果、櫻桃、獼猴桃。而在稀釋的巧克力醬色的背景裡,這些亮閃閃地閃耀著生命的光澤的水果,傳達的是本食品絕對新鮮的信息。這種信息總是人們願意接受也不假思索地全盤接受的好感覺,有利於營造生日慶祝的好氣氛。
而醬色的巧克力其實是附著在白色的奶油上的,那層白色的奶油均勻地塗抹在整個桶狀的蛋糕之上,巧克力與之接觸面上的參差不齊的自然淋漓樣態,貌似無意地形成了王冠的形狀,讓本是純粹人工製作的蛋糕上有了一點自然的意趣。喜歡看細節的孩子,倒是可以在吃之前仔細盯著這樣的地方很久而依然樂此不疲、充滿想像的。
切蛋糕的塑料刀具、吃蛋糕的塑料叉子都是透明的,託盤的大小正好可以放上去一小塊蛋糕;細長的蠟燭五顏六色而且都帶一個小小的錐形託兒,可以直接插在蛋糕上而不汙染。這些配套的細節都已經相當成熟,蛋糕切開以後,你會發現,原來蛋糕也不是整個一個大蛋糕,而是烙餅一樣分了層,層和層之間還有奶油。只有這樣才能保證每一口的口感都是溫潤的,都不是乾燥的;這是技術的進步,也是商家的處心積慮。
所有能吸引顧客的口腹之慾的方法幾乎都已經做到了極致。吃上一口以後,哪怕你作為成年人不是很喜歡這種膩滑的口感,但是也不得不承認其入嘴即化一般的無微不至的甜潤。不得不說,這種食品對人口腹的諂媚,已經做到了卑躬屈膝、蹣跚匍匐、五體投地的程度。
外甥喜笑顏開、興致勃勃,聲明剩下的一塊晚飯接著吃。我問他吹蠟燭之前許的什麼願,他說說了就不靈了。我說我對你倒是可以直接說出一個願望來:以後再有人批評你,特別是親戚朋友指出你的問題的時候,你不要馬上就開始分辨甚至狡辯,而要認真想一想自己是不是像對方說的那樣做得不對。好不好?
他稍微頓了頓,說:好。
這雖然依舊可能只是一句敷衍的話,是看在喜慶的氣氛上不願意做否定回答的話;但是,也權作一種宣誓,一種可以進步的宣誓吧。生日吃蛋糕這樣的儀式性的場合上,說一些儀式性的話,總是重要的。它管了不過去,但是或者可以對未來有所指示呢!
生日蛋糕這樣一年一度的食品,也許真是多少具有一些食品本身鮮有的精神屬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