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么爹是我爺爺最小的弟弟,因為父母養育了四個兒子,負擔不起,所以他從小就被過繼給陶家榨的人家。這段歷史,我只是聽說,沒有去仔細了解,我對么爹的記憶,還得從他家那棟老房子說起……
老房子應該是六十年代末或七十年代初修建的,土磚石牆,房屋朝南,正面的牆基是石砌的,堂屋兩側的房間開著兩個極小的窗戶。幼年的我感覺那不是窗戶,只不過是在牆上挖了一個小洞而已。那個年代的老屋,幾乎都是極小的窗,讓屋裡可以看見一點亮光。我家老房子是八十年代初修建的,雖然窗戶也不大,但和么爹家的比起來,還是有著明顯的時代距離感。么爹一家也就是從修那棟房子開始,才回到陶家龍生活。兒時的我並不清楚這些。我沒見過爺爺奶奶,聽說,爸爸很小的時候就父母雙亡,於是他被過繼給么爹。所以,我們從小就對么爹有一種特殊的情感,在我們心裡,他就是我們的親爺爺。為了一家人的生計,么爹一直做生意補貼家用。還在生產隊的時候,他出門做生意不僅要偷偷摸摸的,還要給隊裡繳納一些費用。實行土地承包責任制後,他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挑著擔子,倒騰一些時下有需求的貨物去賣。
在我的印象中,么爹不僅上街去賣貨,還會經常挑著重重的擔子出遠門,走很長很長的路。每次從街上做生意回來,么爹的擔筐裡必定會有一袋「狗腳印」——一種零食,形同狗腳印——當然,「狗腳印」是么爹帶給弟弟的,弟弟是我家唯一的男孩,一脈單傳,所以,在么爹心裡,弟弟的地位就尤為重要!每次做完生意回家,么爹總會挑著筐,專程從我家門前經過。有時,他做一個手勢示意我們,有時,也輕描淡寫地說一聲,「拿過去!」爸爸的叔伯兄弟有好幾個,我猜想,么爹的不聲張,估計是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閒言碎語吧。每一次「狗腳印」的傳遞都是這樣,幾乎悄無聲息。拿到「狗腳印」的弟弟總是一臉自豪,興高採烈地向我們奔過來!媽媽肯定不會讓弟弟吃獨食的,所以,雖說是帶給弟弟的,我們也能跟著吃上。在那個物資極度匱乏的年代,么爹做生意的那個筐,筺裡的那袋「狗腳印」,給我們姐弟仨的童年,帶來了很多期待和美好!我們小時候吃飯有個習慣,喜歡將碗託在手掌上。在么爹看來,這就是個不折不扣的壞習慣,他擔心我們沒拿穩,熱湯熱飯燙著我們,或者,即便沒有燙著,糧食撒了也是極其浪費的,還會連帶著摔碎一個碗。
只要我們託著碗吃飯被么爹看到,一定要被他管教。說是管教,也不過是么爹的嗓門變大了些,嚴肅地問一聲「怎麼吃飯的?」每每此時,我們趕緊換個拿碗方式,大拇指摳住碗沿兒,然後深深舒一口氣,伸伸舌頭,仿佛逃過一劫。被管教的次數多了,我們也慢慢地長了記性,但孩子畢竟是孩子,依然是管不住自己。所以,總是習慣性地吃著吃著,只要遠遠看見么爹過來,趕緊調整。雖然有些心驚膽戰,心裡卻很清楚,么爹是為我們好。弟弟上學的時候,爸爸下漢口做生意了,那幾年幾乎常年不在家。男孩子嘛,總是調皮一些,弟弟尤如此,媽媽越來越管不住。有一次,弟弟不認真寫作業,媽媽發火拿棍子打,結果他跑得比媽媽還快,帶著媽媽在曬穀場上繞圈,媽媽跑得氣喘籲籲也沒追上。么爹知道後,馬上找弟弟了解情況。弟弟一向對么爹十分敬畏,在么爹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的教育下,他認識到自己的錯誤,還主動找媽媽道歉。爸爸不在家的日子,么爹就是我們家的定海神針,我們遇到任何困難都不慌亂!么爹特別熱心腸,總是盡己所能幫別人,從不佔別人一點點便宜,原則性極強。但有一件事,讓我記憶猶新。
那時還在生產隊,村裡收割稻穀,女人們負責收鋪,把曬乾的稻杆捆成草頭,男人們負責把草頭挑到曬穀場,堆碼成垛。很少幹農活的我,卻接到媽媽布置的任務,去挑草頭的稻田裡拾稻穗,拿回來餵雞。田裡拾稻穗的孩子很多,他們都比我有經驗,知道哪裡撒的稻穗多,哪裡最容易有收穫。我漫無目的地在田裡尋找,被田裡的稻穀樁花了眼睛,眼看著別人都拾了一大捆,我呢,拽著一小把稻穗,東看看,西瞅瞅。這時,一個熟悉的聲音叫我,「芳芳,過來!」我抬頭一看,原來是么爹。老人家戴著一頂破草帽,脖子上搭著一條毛巾,草帽下那張因為挑草頭來回奔跑而脹紅的臉,正對著我笑。我趕緊跑過去,么爹並沒有多說什麼,只是示意我地上有很多稻穗,我如獲至寶。看到我把草頭周圍的稻穗拾得差不多了,么爹才把衝擔的一頭刺進草頭,扛起,再刺向另一個,然後順勢一甩,兩個草頭就輕輕鬆鬆地落到了肩上。草頭上了肩,么爹並沒有著急離開,而是在原地抖了抖,一些沒有綑紮實的稻穗瞬間飄落下來,么爹還是什麼話也沒說,挑著草頭就踏上了田埂,奔曬穀場方向急行而去。哈哈,我終於找到了拾稻穗的秘訣,原來,那些小夥伴們是這樣拾到大梱的稻穗!於是,我就一直在么爹挑草頭的田裡等待著么爹的最後一抖,我終於拾到了有史以來稻穗最多的一次!滿滿的收穫,滿滿的愛!

么爹做事有自己的章法,特別不願意麻煩別人,哪怕是我們這些極親的人。么爹的子女都在外地工作,孩子們接他出去住,他住不慣,寧願一個人呆在陶家龍。老人家的生活很簡單,白天到街上打打小牌,晚上回來一個涼拌西紅柿就可以下酒。媽媽看不下去,心疼老人,總叫他跟我們一起吃,可老人家總是怕給媽媽添麻煩,每次都推辭。媽媽沒有辦法,每次做一些好吃的菜的時候,就讓我們給么爹送過去,而么爹呢,必定會回送一些吃食過來。那時的生活用水要到村外的井裡挑,老人年紀大了,媽媽不放心,經常過去看看,幫么爹把水缸挑滿。家裡孩子多事多,媽媽怕有時忙忘了,便囑咐老人,缸裡沒水就說一聲,有什麼需要也說一聲。可是,老人家從來都沒有主動開過口,我們都知道,他是怕麻煩媽媽!1993年10月,么爹因病離世,從此,我們天人永隔!還記得那天晚上,我一個人躲在村裡一個黑暗的角落,任淚水肆意而出,我平生第一次感受到失去親人的痛是那般入骨!么爹走了,帶著我們對他的敬重和愛,永遠地離開了我們!隨著老人的離世,我們兩家的來往也逐漸淡漠,甚至還生出一些嫌隙。現在想來,我們一家和么爹一家的感情,可能只是我們和么爹之間的默契吧!很懷念么爹在世的日子,彼此之間奔流的都是關愛。那樣的日子,還回得去嗎?(投稿請至:admin@mulanguli.com)本文作者陶芳授權印象黃陂發布
關於作者陶芳,1974年生,黃陂長軒嶺人,從事幼兒教育工作,目前工作於武漢漢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