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的春天,第一棟新四合院就位於永樂大道的最盡頭,小區沒有名字,就叫新四合院。
林子健來新四合院的時候只有十九歲,街道王嬸第一次見他的時候,他穿著件不合身的中山裝,戴著一副厚厚的眼鏡,背著個軍用斜挎包。
一問年齡,樂了,願意來小區看門的都是大爺,還真沒見過這麼年輕的小夥子,問他為什麼來應聘門衛,林子健當時就說:「我需要時間看書,這工作時間上自由,適合我幹,而且我年輕力壯,保衛小區的安全沒問題。」
人看著倒是老實,可還是太年輕了,王嬸剛想說話,就被坐在沙發上喝茶的一個男人打斷了,「我看他挺好,年輕人愛學習是好事。」
新四合院的門房就蓋在小區裡面,位於花園的西側,外面刷了紅漆,窗戶正對著大門,後面就是自行車棚。
房內很是寬敞,能放得下一張單人床,一個洗臉架,一張方木桌,林子健吃住都在裡面,24小時看守小區。
工作很簡單,清掃院子,檢查自行車棚,登記來往車輛,幫著接收信件,其餘時間他都待在門房裡看書。
時間久了,林子健和小區裡的人都混熟了,每天下午大爺們都會組局來門房打麻將,每人掏五毛錢的座位費給林子健,林子健收下錢,就出了門房拿著書坐在花園旁邊的長椅上繼續看。
花園裡的花開的茂盛,什麼種類都有,一到夏天就吸引來很多蜜蜂蝴蝶,這些蜜蜂蝴蝶又吸引來很多小孩,他們從家裡拿來毛線,拴在蜜蜂的後腿上,拽著線跟著蜜蜂跑,比賽誰跑得更快。
小區裡小孩很多,一到下午就十分熱鬧,可這份熱鬧經常會被一位不速之客打斷,一個瘦小的老頭經常在下午的時候背著一個巨大的蛇皮袋子來小區撿塑料瓶,他不會說話,只會咿咿呀呀的叫,一進門就衝向孩子們,追著他們滿院子跑。
聽王嬸說有一回,這啞巴將一個小女孩追上了天台,幸好住在頂樓的人聽到了小女孩的哭聲趕了上去,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所以小區的孩子們都怕極了啞巴,只要有人喊一聲:「啞巴來了!」那不出一分鐘,一院子的小孩都跑沒影了。
林子健趕過幾次啞巴,可啞巴還是會趁他不注意偷摸跑進來,防不勝防,有時候林子健看他也像個正常人,身上也算穿得乾淨,收瓶子的時候會等著人家喝完飲料再去拿。
趕了幾次趕不走,林子健也不趕了,打算換個招,於是拉啞巴坐在花園旁套近乎。
他給啞巴點上一支海洋菸,問他:「今天收的多不多啊?」
啞巴笑呵呵的打開蛇皮袋瞅了一眼,用力的衝林子健點頭。
「嘿,收穫豐碩啊。」
啞巴又笑。
林子健說:「你看,我請你抽菸,咱倆也算哥們兒了,哥們兒拜託你個事,以後你來收瓶子可以,但別追著那些娃娃跑了,要出個事我跟他們爹媽沒法交代。」
啞巴急了,咿咿呀呀的跟他比劃著,還站起來跳了兩下,林子健看的一頭霧水,試探著問他:「你的意思是你想跟他們玩?」
啞巴點點頭。
「那我可聽說你有一回都把人女娃追到樓頂上去了,差點就出事了。」
啞巴聽見這話,氣洶洶的白了林子健一眼,拿起腳邊的蛇皮袋就走了。
啞巴依舊天天都來,但比起以前收斂了很多,他不再追著孩子們跑了,興許是聽進了林子健的話,每天他都慢悠悠的在垃圾桶旁邊翻騰著紙箱瓶子,翻夠了也不走,有時就坐在花壇旁對著過往的人們呵呵的笑。
可孩子們還是怕啞巴,見著他後沒命的跑。
除了一個小女孩,林子健發現只有這個孩子不怕啞巴,女孩不同尋常孩子,她坐著輪椅,聽說是因為一次車禍雙腿癱瘓了,到了該上小學的年紀也沒有入學,白天的時候就由保姆推出來曬曬太陽,換換空氣。
九十年代初,能請得起保姆的人家不多,女孩雖坐著輪椅,但身上的裙子每天都不重樣,面料上乘,款式洋氣,林子健看到過有好幾個小女孩總是圍著她,摸她裙子的下擺,蕾絲邊一層一層,就像蓬鬆的蛋糕。
晴子不大喜歡和小朋友們玩,她總是待在沒有太陽的地方,花園裡蝴蝶紛飛,她就靜靜的看著,臉上的表情像大人一樣。
有時保姆也不知道去哪了,啞巴就走到她身邊,從口袋裡掏出一顆晶瑩透亮的玻璃彈珠塞到她手裡,晴子對啞巴說謝謝,啞巴就掏出更多的彈珠給她,紅的,綠的,藍的……各種顏色的都有,都是他撿來的。
彈珠遊戲通常是這樣玩的,兩個孩子拿出等量的彈珠在地上擺成一排,然後蹲在兩米開外的地方,用大拇指將一顆彈珠用力彈出去,比賽誰擊中的彈珠更多,贏的一方將拿走地上所有的彈珠。
晴子沒辦法玩這樣的遊戲,她就將啞巴給她的彈珠存在一個透明的玻璃罐中,漸漸的她和啞巴之間就形成了一種無言的默契,只要啞巴來,都會給她帶來新的彈珠,不知不覺中她懷裡的玻璃罐就存滿了。
有個小男孩見晴子有滿滿一罐的彈珠,跟她套近乎討要彈珠,晴子說:「好啊,你給我抓一隻蝴蝶來,我就給你彈珠。」
小男孩興高採烈的跑去花園抓蝴蝶,不一會兒,就跑了回來,他小心翼翼的捏著蝴蝶翅膀,送到晴子面前。
好癢,彩色的翅膀在晴子手裡顫動,晴子的臉上露出了笑容,接著大拇指和食指輕輕的一拉扯,蝴蝶翅膀就撕了下來,只剩光禿禿的軀體掉落在地上,很快就不動彈了,晴子看看手指,那些彩色的粉末還殘留在指尖。
面前的男孩嚇了一跳,「你幹什麼?」
晴子從玻璃罐中拿出一顆彈珠,對男孩笑了一下說:「喏,給你。」
林子健每天最頭疼的事就是去鍋爐房打開水,五分錢換一張票,一張票換一壺水,每天打兩壺,就夠林子健用一天,每天傍晚六點鐘,就是鍋爐房開水的開放時間,成群結隊的人都提著暖水壺排在鍋爐房前面。
林子健搶不過那些大媽,去的再早也會被強行插隊,「小夥子,讓我先來,我趕著回家做飯呢。」
剛排到他,一個大媽就一個箭步衝在他前面,水壺放向水槽裡,拔下壺蓋,擰開水龍頭,動作一氣呵成,林子健怕被燙著,只得退後兩步。
那天林子健提著開水回來後,就看見啞巴正被幾個青年按在地上打,其中一個染了黃頭髮的小夥子腳踩在啞巴的臉上,嘴裡不知罵著什麼,一旁的晴子不知怎麼趴在地上,輪椅離得很遠。
「快住手!」林子健放下壺就跑過去,他拼命拉開帶頭的黃毛,他們不是新四合院的人,林子健沒見過,「再不住手我就報警了!」
黃毛這才鬆了手,手指著啞巴說:「老傢伙,你給我記住,再敢欺負我弟,我要你的命!」說完一伙人揚長而去。
林子健抱起晴子,把她放回到輪椅上,問她:「你家保姆呢?」
晴子淚水漣漣的搖頭,漂亮的裙子沾滿了泥土,她說:「我不知道,可能又去買彩票了。」
再看啞巴,鼻青臉腫,趴在地上動彈不得。
林子健問晴子:「發生什麼事了?」
「毛毛搶我的彈珠,我不給,他就把我從輪椅上推下來,啞巴看見了,打了毛毛,毛毛就找了人打啞巴。」
晴子雖然說得簡單,但很清晰,林子健記得毛毛,平日裡是調皮,經常搶其他孩子的玩具。
林子健扶著啞巴坐在長椅上,對他說:「你等著,我叫診所的大夫過來給你看看。」
說完帶著晴子到了門房,給晴子媽媽打了電話,簡單敘述了事情經過,又跑去門口診所叫大夫,等林子健帶著大夫回來的時候,啞巴已經不見了,只剩一顆帶著血的大黃牙靜靜的躺在地上。
晴子的媽媽到了,毛毛的媽媽帶著毛毛也來了,看來是晴子媽媽叫他們來的,晴子媽媽黑著一張臉抱肩坐在椅子上,對毛毛媽媽說:「你說吧,這事怎麼解決?」
毛毛媽媽自知理虧,先是痛斥了一番毛毛,又連連向晴子母女道歉,她故意掐了毛毛一把說:「你這孩子,晴子本來身體就不好,你還招惹她,快給晴子道歉。」
沒想到毛毛哇一聲哭了出來,「我沒碰她,是她自己摔下來的,還聯合啞巴欺負我……」
晴子眼淚又掉了下來,輕聲說:「我沒有。」
一看這情形,毛毛媽媽一巴掌打在毛毛臉上,「你還敢撒謊?」
這一巴掌下去,晴子媽媽反倒不好意思了,她趕忙上去攔著,「行了行了,別打孩子,幸好晴子沒出什麼大事,都是街坊鄰居的,這事就這麼算了,以後好好教育孩子就是。」
那天走的時候,晴子媽媽拉住林子健,小聲問:「他怎麼樣了?」
「誰?」
「就那個啞巴。」
林子健疑惑的看向晴子媽媽,發現她臉上冷漠,眼神卻在閃躲,也是,畢竟啞巴因為晴子受傷,她心懷歉意吧。
林子健說:「被人揍得挺狠,不過能自己走出去,應該沒什麼大事。」
「哦,今天謝謝你了。」說完她就推著晴子走了。
秋天快要到了,花園裡又種了一些小雛菊,遠遠看去星星點點的煞為好看,啞巴有好幾日沒來,林子健總算是過了幾日消停日子。
晴子這天也出來了,她戴著一頂白色小禮帽,身後的保姆換了一個,看上去還年輕,這個保姆頗為負責,跟著晴子寸不離身。
自從和毛毛髮生矛盾後,晴子出來的頻率就減少了,啞巴保護晴子的事情在小區裡流傳開來,被不懂事的孩子們杜撰成啞巴看上了晴子。
保姆推著晴子從林子健面前走過的時候,他看到晴子的懷裡還是緊緊的抱著那個裝滿彈珠的玻璃罐。
孩子們發現晴子後立馬嬉鬧著圍了過來,毛毛帶頭起鬨,「啞巴今天怎麼沒來看你,他不是每天都找你玩嗎?」「
「啞巴配瘸子,天生一對,哈哈哈……」
「走遠一點,再鬧我找你們家長了。」小保姆追上去試圖趕走他們,這些孩子就互相掩護圍著她鬧,將她捉弄的團團轉。
這時,晴子突然發出一聲尖利的叫聲,緊接著手裡的彈珠就扔向這些孩子,有個小孩頭被砸中,坐在地上哇哇直哭,可晴子手裡的彈珠卻根本不停,她瘋狂的揮動著胳膊,就像一挺發射子彈的機關槍,直到玻璃罐全部空了。
最後,她狠狠的將空罐子摔了出去,玻璃碴子碎了一地,孩子們都嚇傻了,哭著四散逃跑。
晴子還在歇斯底裡的叫喊,小保姆上前想安撫她,「沒事了,沒事了啊。」
晴子對保姆吼:「滾,不用你管。」
「你別跟那些小混蛋生氣,回頭我跟你媽說,讓她去找他們家長。」小保姆繼續安慰她。
一聽這話,晴子又激動起來,她衝小保姆喊:「不許告訴我媽,聽見沒有?」
見小保姆不說話,晴子撿起落在腿上的玻璃碎片,毫不猶豫的在手背上劃了下去,保姆見狀嚇得用手捂住了嘴,晴子惡狠狠的說:「你要是不聽話,我就跟我媽說這是你弄的。」
林子健看著這一幕,心想這個小女孩還真不簡單,他撿起滾落在他腳邊的一顆彈珠走到了晴子身邊,蹲下身把彈珠放到她手裡,說:「上次毛毛沒有撒謊對不對?」
晴子收下彈珠,抬頭瞪了林子健一眼,吩咐小保姆,「回家。」
小保姆也莫名其妙的看了一眼林子健,推著晴子就走了。
啞巴又來了,看上去和以前一樣,依舊拎著個蛇皮袋到處翻垃圾桶,見人就傻笑,只是少了顆門牙,一張口就顯得滑稽。
撿完最後一個瓶子,他就佝僂著腰走出了小區,那便是林子健最後一次見啞巴。
隔天,林子健被王嬸叫到街道辦事處,說是新四合院後門的水塘裡發現了一具屍體,警察找他問話。
屋子裡坐著一位男警官,王嬸,還有晴子的媽媽,大家都不說話。
進門後林子健悄聲問王嬸:「死的人是誰啊?」
「啞巴。」
林子健心裡驚了一下,「怎麼會?我昨天還看見他呢。」
警察問他:「小夥子,你昨天最後看見他是什麼時候?」
「下午三點多吧,我還給他拿了好多空瓶子。」
「那六點左右的時候你有見過他嗎?」
林子健想了一下說:「那會兒我去鍋爐房打開水了,沒看見他。」
警察又問王嬸:「王嬸,你說六點的時候看見晴子和啞巴往後門去了,還有其他人看見嗎?有沒有可能是你看錯了?」
王嬸說:「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我可沒有說謊啊,我確實是看見了的,那啞巴跟在晴子的輪椅後面,平時啞巴就喜歡找晴子玩,四合院的人都知道的,小孩子們還編了歌謠嘞。」
晴子媽媽看向她,「王有春,你胡說八道什麼呢?」
王嬸說:「不好意思,晴子媽媽,我不是那意思,不過晴子很多問題你都不知道,你確實得多注意這孩子。」
「這話什麼意思?」晴子媽媽問。
「我本來不想說的,就之前被你辭退的那個保姆,她跟我提過一嘴,她跟我商量要不要告訴你,我當時覺得這事沒憑沒據的就沒讓她說……」
「你放屁,這不可能!」晴子媽媽激動的站了起來。
「不是,這萬一要是真的呢?」王嬸說。
「沒有萬一,我知道這不可能。」說著晴子媽媽的眼淚就掉了下來,「因為……因為那啞巴就是我爸。」
「啊?」這下輪到王嬸詫異了。
警察跟王嬸解釋:「確實是這樣,王嬸,我們也是查到晴子媽媽是這流浪漢的女兒,才叫她過來的,至於你說的那些,可能都是誤會。」
「那怎麼……」王嬸小心翼翼的看向晴子媽媽。
晴子媽媽抬手給自己一個耳光,大聲哭了起來,「都是我的錯,我混蛋,我自私,我連自己的親爹都不敢認,我不是人……」
王嬸忙上前按住她的手,扶著她坐下,「你別這樣,到底怎麼回事,你慢慢說。」
晴子媽媽抹了一把眼淚,哽咽著說道:
「其實晴子原來是不坐輪椅的,都是因為那次車禍……那天晚上我單位加班,我老公又在外面應酬,我就讓我爸去幼兒園接晴子,平時他都是走著去的,可偏偏那天他騎了個自行車,回來的路上就和一輛車撞上了,晴子的腿就這麼廢了。
當時我就特別恨我爸,我問他為什麼被撞的不是他,是我的女兒?我爸聽完這話就出了家門沒再回來,我們也找過,可毫無音訊,直到我們搬到這四合院才遇上他,沒想到他瘋了,也啞了,我站在他面前他都認不出我來。
那時我老公正在升職,我不想因為他再次影響到我的家庭,所以我一狠心就裝作不認識他,可後來我每天都在小區裡看到他,我整晚整晚都睡不著,我一直都被這事折磨著,我想過要認他,可我已經沒臉了……」
「那你老公和女兒知道這事嗎?」警察問。
晴子媽媽說:「我沒跟他們提過這事,我老公這人有潔癖,看見流浪漢總要躲得遠遠的,而且我爸這幾年變化很大,跟以前完全是兩個模樣,連我都差點認不出來,再加上我老公每天都應酬到很晚才回來,他應該是沒有發現。至於我女兒,她對三歲時候的事已經沒有記憶了,根本就不記得自己還有個姥爺。」
氣氛忽然就沉默了,大家不知說什麼好,林子健一直低著頭聽著晴子媽媽的敘述,他從上衣兜裡掏出一支煙叼進嘴裡,「咔噠」一聲,打火機竄出一束火苗,晴子媽媽聽見聲響下意識的看向林子健,迎上林子健的目光後又慌忙別過了頭。
林子健當然知道為什麼她不敢看他,因為她在說謊,其實晴子的爸爸很少應酬,幾乎每天都會準時準點的回家,林子健每天去打開水的時候都會碰上他,他無數次看到晴子爸爸就站在小區門口,目光定定的望著瘋瘋癲癲的啞巴,有次還看見他們夫妻倆一起回家,看見啞巴後,晴子媽媽催促著拉著丈夫快步經過。
她每天下班,快步繞過一個啞口流浪漢,沒人知道他是她生父。
警察對晴子媽媽說:「我知道你現在不好受,但就目前掌握的情況來看,你女兒應該是最後一個見過你爸的人,我們得見見她,孩子有可能看到過什麼。」
晴子媽媽說:「那個……孩子現在在家,我能帶她來這裡嗎?去家裡的話,我怕引起議論,對我老公會有影響。」
警察說:「可以,我們詢問案件,也要儘量不給群眾造成麻煩。」
晴子媽媽出門後,王嬸忍不住翻了個白眼,「真沒想到,這家人看著斯斯文文的竟然能幹出這種事來,這啞巴真是可憐,造孽啊。」
林子健衝她搖搖頭,示意警察還在,不要多事,王嬸露出一個無奈的表情,拿出一沓收據跟林子健說:「算了,咱幹咱的事,小林,你跟我去收物業費,還有幾家沒收齊呢。」
警察說:「王嬸,你們先留一會兒,一會說不定還需要你們配合調查呢。」
林子健知道其實王嬸根本就不想走,她平時就愛八卦,肯定想知道事情的後續,一聽警察這麼說,便順理成章的又坐下,乾脆直接打問起來,「警察同志,那後門的水塘水又不深,啞巴咋就淹死了呢?」
警察說:「其實不是淹死的,是被電死的,旁邊電線桿上的電纜不知怎麼就掉在了水塘裡,這事肯定要報到上面,你們後門那一片必須好好修一下,要不還得鬧出人命來。」
林子健聽後心裡沉了一下,猛抽了兩口煙,菸灰長長的掛在菸頭上。
正說著門帘被掀開,晴子媽媽推著晴子進來了,一股冷風也隨之湧了進來。
晴子坐在輪椅上,表情依然冷冷的,看見警察也沒有一點露怯。
警察說:「小朋友,叔叔問你幾個問題,你好好回答,好嗎?」
晴子回答:「好。」
「你是不是經常在小區裡看見一個流浪漢啊?你認識他嗎?」
晴子說:「你是說啞巴嗎?他很煩的。」
「他都怎麼煩你了?」
「他老是硬給我一些玻璃球,我很害怕他,可我的腿又沒有辦法跑,所以就只能收下。」
警察又問:「那你知道他是你的姥爺嗎?」
「姥爺?」晴子抬頭看了她媽一眼,不可置信的說:「騙人,我怎麼可能有這樣的姥爺?」
晴子媽媽想說什麼,警察擺擺手,制止了她,他繼續問:「昨天傍晚的時候,有人看見你和啞巴去後門那裡了,你們去那裡做什麼?」
「昨天下午,我都要嚇死了,那啞巴瘋了,警察叔叔,你一定要把他抓起來,我差點就被他拐走了。」晴子說起啞巴臉上變得緊張起來。
這孩子還不知道啞巴死了嗎?難道她什麼也沒看見?
警察說:「別怕,叔叔會保護你,你跟我詳細說說,昨天都發生什麼事了?」
晴子神情鎮定了一些,邊回憶邊說:
「昨晚下午我讓保姆推我出去等我媽下班,保姆怕我冷,就回去給我拿衣服,那啞巴見我一個人,跑過來就推著我走,我很害怕,哭著讓他停下來,可他好像聽不見一樣,一直走到水塘那裡他才停下來,然後他跳進水塘找了半天,從水裡摸出一個玻璃球拿起來給我看,可我不想要玻璃球,我只想回家,我趁他沒注意自己搖著輪椅就往回跑,也沒敢回頭,然後我就直接回家了。」
晴子媽媽說:「這事你昨天怎麼沒跟我們說呢?」
晴子嘟著嘴說:「我不想讓你們擔心嘛,要是我爸知道我和啞巴玩,肯定會罵我的。」
晴子媽媽又哭了,「你這孩子,要是你昨天跟我們說了,可能他就不會出這事了。」
怎麼可能說呢?
晴子抬起手幫媽媽抹去眼淚,心想,這本來就是她設計好的呀。
都是因為啞巴,她才被孩子們取笑,真是噁心!她必須要教訓啞巴不可!
於是早在前一天晴子就獨自去後門的水塘旁邊,將手裡的玻璃彈珠都灑進水塘裡。
隔天下午,她看時間差不多了,六點鐘,院裡的小孩子們都回家了,大人們不是去鍋爐房打開水就是回家做飯,那個時候外面應該沒什麼人,晴子跟年輕的保姆說:「阿姨,我想去外面等我媽下班。」
她也在賭,啞巴在不在院裡,如果今天不在,那就明天,明天不在,就等後天。
順利的是,晴子一出門就看見了啞巴,她回頭對保姆說:「我有點冷,你能回家給我拿一件衣服嗎?」
等保姆走後,她招呼啞巴過來,「你今天給我帶的彈珠呢?」
啞巴搖搖頭。
晴子說:「我知道有個地方有,你跟我走,幫我拿出來好不好?」
啞巴聽話的推著晴子一路向後門走去,晴子指了指骯髒的水塘說:「就在那裡邊。」
啞巴想都沒想就鑽了進去,他沒看到身後的晴子露出了笑容,只有她知道,她灑進水塘裡面的不僅僅是彈珠,還有一把玻璃碎片。
晴子看著啞巴在水裡彎腰摸索著,心滿意足的搖著輪椅轉身離開。
那天晴子剛走過一棟大樓的轉角,一雙大手就從背後扶上了輪椅,她轉過頭,「爸,你怎麼從後門回來了?」
身後的男人說:「這邊近一點嘛,今天早點回來下廚做頓飯,給你媽一個驚喜,不過可千萬別告訴你媽啊,不然以後天天讓我做飯,我可吃不消。」
晴子笑了,「好啊,這是我們兩個人的秘密。」
男人也笑了笑,脫下戴著的手套扔進旁邊的垃圾桶,推著女兒往家走去。
後來,警察沒有再來過新四合院,幾天以後,林子健聽王嬸說啞巴的死最終以意外死亡結案,啞巴的身份也隨之曝光,小區的人都知道了他是晴子媽媽的父親。
人死了得辦後事,花壇旁邊搭起了喪棚,晴子媽媽身穿孝服跪在地上幾次哭暈過去,這場喪事辦了足足七天,儀式十分隆重,啞巴在死後倒是風光了一回。作品名:《啞巴和晴子》;作者: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