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思緒裡,鄉愁便是那慢時光裡的剪影,無論春風,無論秋雨;無論夏花,無論冬雪,她都銘刻在記憶裡,經常地在眼前浮現。
小時候,家住在蛟臺裡巷往樅陽長河的路邊,早晨天還沒有亮的時候,啟明星還掛在天上,樅陽長河的水岸邊,一個慢慢的身影走下河岸的斜坡。
朦朧的晨光裡,一位挑水的人,挑著兩隻水桶,慢悠悠地走向立在河岸水中的水跳,在水跳上,他肩著水桶,輕斜肩膀,將一隻水桶傾向水面,水面上蕩起一圈圈的波紋。
在漸漸擴大的波紋裡,挑水的人手上一用力,傾斜的水桶便湧滿一桶河水,他輕輕地一用力,將水桶提在水跳上。微微地彎腰,扁擔還在肩上,只見挑水的人快速地將另一隻水桶傾斜向水面,清澈的河水便又注滿了水桶。
挺起身,稍微地轉向水岸,這時遠天的雲層裡,太陽剛露出一抹笑臉,望著挑水的人挑著水桶向河岸上慢慢地走去,輕風裡,能聽得見扁擔的吱吱聲。
我出生在樅陽老上碼頭的中街,在中街的縱深裡,一個叫張瘋子的人家的閣樓上,木板的閣樓,由於時間的滄桑,經常地在腳下震顫和亂響著。
隔壁有一間小小的南貨商店,商店裡高高的磚砌的櫃檯,櫃檯的檯面上搭著厚厚的木板。櫃檯的裡面牆上是土漆的木櫃,木柜上擺著一些零星的商品。櫃檯的外面腳邊,擺著幾個釉色的壇,壇裡裝的有醬油、醋,還有散白酒。
南貨商店的牆外有一條小巷,小巷二尺來寬,地面鋪著紫銅色的麻石條,那麻石條一直鋪到臭塘的水岸,這裡的名字叫臭塘口,樅陽老上碼頭的中街和后街下水道裡的水都集中從這裡流向臭塘。
我不記得張瘋子的模樣,外婆對我說:張瘋子年輕的時候是一個很漂亮的女孩,後來瘋了,便經常地站在上碼頭的西城門的樓亭裡跳舞。她跳舞的時候,裙裾飄飄,婉若仙女下凡。
在上碼頭的中街,一家買著雜件的小錐子社的旁邊,有一個茶水爐。那時候的茶水爐還叫老虎灶,在老虎灶的門面裡,靠著西簷的牆壁是一個大灶臺,灶臺的灶口朝著門外,好似一隻老虎正張著嘴望著街上的行人。
灶臺上,幾個鐵井罐,兩口大鐵鍋,鐵鍋上用木板製成的大燜子,大燜子的蓋是一個用竹葉和竹篾製成的好象竹笠的大蓋,大燜子的邊上是高高的煙囪,象老虎的尾巴高高地豎起著。
灶臺的旁邊,用磚砌了一個臺子,臺子上放了一塊青石板。在屋裡的東牆邊有三口大水缸,水缸半埋在地下,聽說這是為了挑水的人挑水來時方便將水倒在水缸裡。
老虎灶燒水的時候,將兩個大鐵鍋的燜子裡裝滿水,前邊的井罐裡也裝滿水,灶堂裡放進柴火,不一會兒,灶臺上的井罐裡的水便燒開了。有人來打水的時候,將水瓶和瓦罐放在青石板上,老虎灶裡的打水人便一手拿著葫蘆做成的水瓢或是木板製成的水瓢,一手拿著一隻水漏子將井罐裡的開水舀起裝在水瓶和瓦罐裡。
等井罐裡的開水打完以後,再用水瓢將鐵鍋大燜子裡的熱水舀進井罐,這樣幾個井罐裡便循環著都是燒開了的開水。記得小時候的夏天和秋天,老虎灶的門口還賣著驅蚊子的水蠟燭。
在老虎灶裡挑水的師傅,每天的早晨,都會起得早早的,在天還未亮的時候,便挑著水桶去河邊挑水了。這時候樅陽長河裡的水,經過一夜的沉澱,清澈純淨,沒有一點點的汙染,洗菜的、洗衣的也還沒有來,打魚的也還沒有撒網扳罾,這時的長河水,便是老虎灶裡要的「喝水」。
挑水的師傅將清晨長河裡的「喝水」挑回老虎灶,將三個大水缸裝滿,便拿下掛在水缸邊牆上的竹筒,竹筒在水缸裡攪拌著。那竹筒是用約兩尺長的竹子將裡面的竹節打通,在最下面的竹管上用火籤燙許多小洞,將明礬放進竹筒裡,用以沉澱和淨化水的質量。
一隻水跳靜靜地立在水岸,水跳是老虎灶裡讓木匠師傅用一塊粗厚的木板,在木板的前端,按上粗木樁制的腳,水跳大約兩米多長,一尺多寬,放在長河的水岸,一端立在深水中,一端放在水岸,就好象在靜溢的長河邊延伸向水中的小小跳臺,平添著長河裡春夏秋冬的無限風景。
剎那的時光,轉眼已逝多少年的歲月,還記得那老虎灶裡用的一指寬兩寸長的竹水牌,還記得那水牌上火漆燙成的壹瓶、貳瓶、伍瓶、拾瓶的印痕,可是在我們的回眸裡,再也尋覓不見了那曾經的熱水蒸騰繚繞的老虎灶了。
什麼是鄉愁?你若見過老上碼頭街上的行人,手裡提著竹篾編成的水瓶殼的水瓶,匆匆走向老虎灶,你看見那老虎灶的門口,排隊的人們每一個人都拎著一個水瓶,在等待著打水,那慢時光裡的剪影,就是鄉愁。
作者:韓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