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心，唐納德！」2020年2月25日，美國政治組織「是的加州（Yes California）」宣布，他們將向加利福尼亞州州務卿辦公室提交一份正式的獨立申請，要求舉行一次投票，來決定是否就加州「脫美獨立」舉行公投。
「我們將在2020年11月4日，也就是唐納·川普再次當選總統後的第二天，提交新的獨立公投提案，」該組織在推特上寫道，「加州人需要一個回應（川普）的途徑——它將是加州獨立（Calexit）。」
在美國，地方各州與聯邦的種種對立模式中，獨立無疑是最嚴重的一種。上一次有州宣布獨立，直接引發了南北戰爭。
美國國旗與加州州旗。（@視覺中國）
01. 加州州長：加州是個「民族國家」
作為美國人口最多、經濟最強的州，雄踞西海岸的加利福尼亞有著追求獨立的悠久歷史，建立「熊旗共和國」的想法不僅早於川普當權，甚至早於加州建州。
根據一項統計，自1849年以來，這樣謀求獨立的提案已經超過200個，要麼希望把加利福尼亞分裂成多個州，要麼想把它從美利堅合眾國中分離出去。「是的加州」只是一茬又一茬「奇葩」中的最新一朵。
「是的加州」創立於2015年，主要是受了2014年英國蘇格蘭獨立公投啟發，目的是建立一個自由、獨立的「加州共和國」。原本，它只是政治舞臺邊緣的雜音，直到川普當選美國總統，再度點燃了烽火。一時之間，「加州獨立」爆紅於網絡，「加州脫美（Calexit）」「加州退出（Califrexit）」「加州之痛（Caleavefornia）」等標籤在社交媒體上遍地開花，舊金山天使投資人、優步的早期投資者謝文·皮舍瓦爾公開宣布支持「加獨」，甚至連民主黨全國委員會加州委員埃文·洛也表示，在「川普當選這一災難性的情況下」，他將提出讓加州從美國獨立的法案。
美國朝野對此反應激烈，含蓄者形容其為「一場堂吉訶德式的運動」，激動者則直斥為「現代政治中最愚蠢的想法」，抨擊「是的加州」成員為「鍵盤俠」，並有鼻子有眼地指責他們收了俄羅斯和伊朗的錢。一些憂心忡忡的學者認真研究了美國憲法和高法判例，確認了目前沒有允許各州脫離聯邦的法律框架，遂長出了一口氣。
他們高興得有點太早了。3月15日，加州州長、民主黨人加文·紐森宣稱加利福尼亞是一個「民族國家（nation state）」，一下一石激起千層浪。「民族國家」是一種主權國家的形式，此前從來沒有哪位美國州長使用過這種說法。
似乎是為了向外界表明自己不是口誤，紐森此後又在多個場合使用了這個詞，比如4月7日他宣稱，為全州的工人購買個人防護裝備，包括每月2億個口罩，是得益於加州作為一個「單一民族國家」的巨大購買力。他還說，通過聯邦政府獲得足夠裝備的努力進展得不夠快。4月13日，紐森還和俄勒岡州、華盛頓州一道發表了號稱「西部州協定」的宣言，以反對川普總統的主張——後者宣稱自己對解除各州的限制措施擁有「全部權力」。
4月20日，美國加利福尼亞州，因疫情，加州民眾遵守隔離令，公路高架橋空空蕩蕩。（新華社 圖）
「反覆暗示加州在某種程度上是一個國家，這觸動了人們的神經，並引發了人們對美國聯邦制未來的擔憂。」《紐約時報》寫道。
不過，《紐約時報》接著寫道，南加州大學研究加州和西部的歷史學教授威廉·德弗萊爾表示，這並不是什麼新鮮事，加州一直毫不掩飾自己在美國的獨特地位。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戈德曼公共政策學院院長亨利·布雷迪則引用了英國歷史學家詹姆斯·布萊斯子爵在1887年寫下的話，稱加州「比任何其他州都更具有一個能夠在世界上獨樹一幟的偉大國家的特徵」，並表示：「沒有其他州比它更有資格使用（民族國家）這個詞。」
加州州長紐森本人解釋稱，他喜歡這個詞，因為它增添了一種「規模感和範圍感」，畢竟加州貴為世界第五大經濟體，人口比其他20多個州加起來還要多。
02 「藍色退出」
加州確實跟其他的美國州不太一樣，這種差異首先體現在政治和文化上。「美國的政治和文化現狀與加州截然不同」，「是的加州」創始人路易斯·馬裡內利在2015年接受《洛杉磯時報》採訪時表示，「我希望加州能做到最好，而我們的團隊覺得，與美國的政治和文化聯繫正在阻礙我們發揮潛力。」
馬裡內利稱，他所領導的這場運動的核心是身份認同。「加州人有一種非常強烈的認同感，他們為這種認同感而自豪，甚至在國際上也承認『加州人』在某種程度上與典型的『美國人』不同。」他援引一項民調稱，53%的加州人首先認為自己是「加州人」，而不是美國人。「就像那些支持蘇格蘭獨立的人說他們是『蘇格蘭人，而非英國人』一樣，我們加州也有同樣的想法。」
推動加州獨立的理由也和蘇格蘭相似：加州在文化態度和公共政策方面，尤其是在移民和環境方面，正和美國其他地區漸行漸遠。加州人口中有37%是西班牙裔非白人，15%的亞裔，14%的其他族裔，6%的非洲裔美國人以及1.2%的印第安人和阿拉斯加原住民；一項2015年的人口普查顯示，將近44%的加州人在家講英語以外的語言，19％的人英語「算不上好」。美國沒有哪個州像加州這樣推崇多樣性。
2019年7月4日，美國加利福尼亞州舊金山灣區雷德伍德城，一名男子牽著狗參加美國獨立日慶祝遊行。（新華社 圖）
加州的面積和財富（其GDP與法國相似，人口則超過波蘭）也使其有獨立的資本。矽谷、教育、釀酒業和旅遊業帶來了豐沛的稅收收入，但大部分稅收流入華盛頓國庫，這令很多加州人感到惱火。「是的加州」就宣稱，加州每財年都得向其他州提供「數百億甚至數千億美元」的補貼，自己卻被迫靠增稅發債來彌補赤字。
對川普的厭惡，則是「加獨」勃興的主要原因。在2016年大選中，加州一邊倒地支持希拉蕊，這位前國務卿贏下了61.5％的選票，是全美最高的比例之一。在川普當政、美國整體向右轉的大趨勢下，加州正反其道而行之，一些義憤填膺的自由派得出結論：「如果你不想討好他們，就離開他們」。政治評論家凱文·貝克甚至超越了「加獨」範疇，他在自由派雜誌《新共和》上宣稱，希拉蕊獲勝的全部20個州都應該離開聯邦，人稱「藍色退出（Bluexit）」。
這些話並非說說而已。路透社和益普索2017年1月的民調顯示，32％的加州居民「夢想著一個沒有川普的國家」，支持和平退出聯邦；史丹福大學同年的民調顯示，27%的加州人支持脫離聯邦，19%的人表示「不確定」。
雖然時任加州州長傑裡·布朗和其他加州官員一直小心翼翼地與「加獨」保持距離，但他們迅速與川普領導的聯邦政府對簿公堂，用行動助長了這種情緒。據加州媒體統計，加州已經花費上千萬美元用在與川普政府有關的訴訟中，環境問題、移民問題、醫保問題是加州與川普「戰爭」的主要戰場。很多訴訟，加州都佔了上風，比如與環保有關的二十多起訴訟中，至少15例，要麼是加州勝訴，要麼是川普政府主動讓步。
除了文化和政策這些老生常談的話題，川普時代的「加獨」又增加了州權和聯邦權力對立這一層色彩。
「加州退出運動的每個人都會同意，確保政府對這場（新冠病毒）危機做出『適當』反應的唯一途徑是讓加州完全控制其資源和邊界。」「是的加州」創始人馬裡內利的繼任者馬庫斯·埃文斯·魯伊斯說。「加州人已經知道了這一點，但就是不肯公開說出來。我們認為州長已經意識到他的人民是這麼想的，他只是不會明目張胆地說出來。」
03. 總統的「政治聖戰」
「川普總統嘲笑聯邦體制，先是說應急響應要靠各州州長，而不是聯邦政府，然後又反其道而行之，說他擁有『全部權力』。」專欄作家託馬斯·伊萊亞斯在《加州聚焦》雜誌上寫道，「他先是建議醫療供應商無視那些『對我們不公平』的州的訂單，然後聲稱他在照顧每個人……病毒和川普總統的領導風格結合在一起，甚至可能改變美國自內戰以來一直穩固的邊界。」
圍繞新冠疫情展開的戰事只是州和聯邦「全面戰爭」中的最新一章。此前，圍繞著移民和環保等一系列議題，各州和華盛頓特區之間早已炮火連天，加州則是衝得最前的一個。
當然，「是的加州」並非成為主流。
許多加州人士對此也不以為然，紐森的州長選舉對手、前洛杉磯市長安東尼奧·維拉萊戈薩就是其中之一。
「我聽到很多關於『加州獨立』的討論，」他說，「上一次一個州試圖脫離聯邦時發生了內戰。我認為，如果我們能在自己擅長的事情上加倍投入，效率會高得多。」在他看來，美國的聯邦體制早已製造了一個權力龐大的中央政府，州政府四分之一的財政預算都依賴於聯邦的撥款，加州財政就面臨著16億美元的缺口亟待彌補。這個時候挑起爭端，顯然不是個好主意。
2017年7月4日，加州柔似蜜市（Rosemead）舉行美國國慶遊行，隊伍中不時出現熊貓、中國功夫和五星紅旗等中國元素。（中新社 圖）
加州與聯邦的衝突，一直還是在憲法的框架內進行。
作為民主黨的大本營，加州早已成為川普的眼中釘，美國總統甚至專門制定政策，對美國人口最多的州進行「精確打擊」。雙方的爭執還摻雜著私怨：美國國會眾議院議長南希·佩洛西和眾議院情報委員會主席亞當·希夫，也就是川普彈劾調查的負責人，都是加州人。
白宮從三個方向發起了攻勢：切斷為舊金山等「庇護城市」提供的資金，大幅削減作為「歐巴馬醫保」計劃一部分的聯邦援助，並利用監管權力，試圖阻止該州積極的減排政策。
2019年夏天，加州與福特等四家主要汽車製造商達成協議，後者同意遵循加州制定的、更嚴格的尾氣排放標準，這激怒了川普，後者一直希望將汽車行業從歐巴馬時代的「緊箍咒」中解放出來。聯邦政府聞風而動，針對加州和支持該州計劃的汽車公司推出了一系列不同尋常的法律和政策舉措，包括對四家製造商展開反壟斷調查。9月，司法部要求加州放棄將其氣候倡議延伸到加拿大——加州提出一個減排計劃，並與加拿大的魁北克籤訂了一份氣候倡議（加州政府稱是諒解備忘錄，並非協議）——美國司法部的理由是，一個州不能執行外交政策；與此同時，美國交通部撤銷了加州自行設定汽車尾氣排放標準的權力。
作為回應，加州聯合22個州將川普政府告上了法庭。「政府堅持攻擊加州和其他州的權威，」加州總檢察長哈維·貝西拉在一份聲明中說。加州目前擁有的制定排放標準的權力，是依據1960年代的《清潔空氣法》授予的，加州幾十年來一直是汽車尾氣排放的全美標兵。據此，加州宣稱川普政府的做法「非法」，曲解了聯邦法律和美國國會的初衷。美國交通部則回應稱，有關車輛燃料排放的相關規定，聯邦法律「優先於」州法及地方法規。
「（加州與魁北克的氣候倡議）是一項相當成熟的政策，它從來沒有遇到過嚴重的法律挑戰……這就像你竭盡全力去找州政府的麻煩一樣。」密西根大學公共政策教授巴裡·拉貝對《紐約時報》說，在他看來，川普這是「對一個特定的州發動政治聖戰」。
加州司法部長哈維·貝西拉表示，他沒有被總統的個人關注所嚇倒。該州已經針對川普政府提出了超過60項訴訟——比其他任何一個州針對任何一屆聯邦政府的都多。排在第二位的是德克薩斯州，它在過去8年裡對歐巴馬政府提起了48次訴訟，並且在2013年和2016年兩次通過決議，要求就脫離聯邦進行公投。
由此可見，美國聯邦制的危機已經存在不止一天兩天了。加州自然不會真的獨立，但聯邦政府似乎也無法令它乖乖就範，這場聯邦與州的衝突，勢必會持續下去。
撰文 | 亦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