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示:今天我們重溫上海自行車廠的光輝歷史,不僅看到她曾經是中國輕工業的翹楚,是「三紅四最」的全國典型,更能看到「永久人」捨棄個人得失,獻身國家的高尚風範。從建國初期的抗美援朝、國防建設到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的小三線支內……,「永久人」都積極響應國家號召,作出了可歌可泣的無私奉獻。今天起我們《永久故事》分二次發布從上海自行車廠支援小三線建設,曾任後方基地光明機械廠黨委書記王爾祥同志講述的「永久人」在小三線的動人故事,以紀念在那留存的「芳華」歲月。
上世紀六十年代,毛澤東同志曾經說過,三線不建好,我睡不著覺。這個「三線」,指的是兩個已經成為歷史的詞彙,一個是大三線,位於以四川為中心的我國西南地區;一個是小三線,位於皖贛及冀豫鄂湘等我國東部腹地,其中上海的小三線建設主要集中在皖南、浙西山區。這是新中國成立以來,於1964年開始的由毛主席親自抓的涉及中國中西部13個省區的一場以戰備為指導思想的大規模國防、科技、工業和交通基本設施建設,是我國生產力布局從沿海到內地的一次戰略性大轉移和大調整。前後24年的時間裡,7萬餘名上海乾部職工背井離鄉,遠赴皖南和浙西的山溝中開山炸石,架橋修路,硬是在那裡建起了81家企事業單位,這就是人們稱之為的「上海小三線」。
一、上海自行車廠負責包建的小三線光明機械廠
光明機械廠,即上海的小三線軍工廠,廠址在安徽省績溪縣瀛洲鄉,距績溪縣城13公裡,由上海自行車廠負責包建。1969年開始建造,總佔地面積14.4萬平方米,建築面積6.7萬餘平方米,於1971年建成投產,主要生產57高炮炮彈彈筒(彈殼),設計年產量為40萬枚高炮炮彈彈筒,最高年產量達60萬枚。1980年由軍品生產轉產民用品,主要產品400毫米的美樂牌電風扇,年產能力為7萬臺。到1984年,全廠職工為1595人,固定資產1427萬元,流動資金325萬。
自1987年1月起,根據滬皖小三線調整移交協議,光明機械廠於1987年8月,正式移交給安徽省績溪縣人民政府小三線接收辦公室。
光明機械廠調整回滬後,上海市輕工業局明確原光明機械廠職工由上海自行車公司安排,為此,當時的上海自行車公司黨委書記、經理均到小三線了解情況,經討論研究後予以落實具體接收單位。原光明機械廠回滬人員由上海自行車廠、自行車二廠、自行車三廠、自行車四廠和各自行車零件廠等15家工廠接收。其中,包建單位上海自行車廠接收人員最多,計562人,同時幫助接收了後方輕工公司所屬的紅光廠74名職工。整個安排接收工作平穩有序,基本做到職工滿意,領導亦滿意。
當年,小三線建設實行一個廠對口包建一個廠。包括從廠領導班子開始,到設備製造,人員動員,工廠定點、規劃、設計、安裝、調試、投產,直到工廠全部建成的整個過程。由此可見,包建廠的任務相當繁重,壓力很大。記得時任上海自行車廠黨委書記、革委會第一召集人的宋書春說:毛主席為了三線建設睡不著覺,我們要為毛主席分憂,寧願自己睡不著,也要讓他老人家睡得著。為此廠裡成立了以宋書春、錢安康為首的包建工作領導小組和工作班子,以保證軍工支內工作的穩步推進。
當時光明廠的很多設備都由上海自行車廠直接提供和幫助製造。如前方生產車間的流水線設備、彈筒清洗設備和圓棒冷切機等。建廠初期,楊如剛副廠長還帶領機動科左剛等老師傅們,幫助安裝中溫回火爐等。
當年儘管上自廠生產場地緊張,如寸土寸金,但卻把相對獨立的場地——當時剛剛兼併的中國桌球廠作為光明廠的駐上海辦公場所(後來轉移到唐山路大門口,作為光明廠的上海辦事處)。即使從1972年起,後方小三線實行獨立核算,與上海包建廠脫鉤,但後方辦事處依然在上自廠。
後來因形勢變化,軍工生產任務不足,上級同意小三線職工可以到上海勞務輸出。雖然當時領導沒有往下明說,但我們心裡清楚,小三線的調整已是眾望所歸,形勢所趨。大約在1985年秋天,為了加強溝通,取得上海的支持,時任光明廠黨委書記的我和吳鶴林廠長,在上海大廈約請了時任上海自行車廠的廠長王元昌。面對德高望重的永久老前輩,一開始我們都很緊張,但王廠長的談笑風生和博學多才,給我們留下了深刻印象。記得王廠長當時一句:老廠歡迎你們回來!更令我們終身難忘。
二、從永久廠出來的共產黨員們
根據當年「備戰備荒為人民」和「好人好馬好刀槍」的要求,上海自行車廠以戰略大局為重,在最短的時間內抽調了一大批技術業務骨幹到光明機械廠,其中有不少共產黨員和先進工人積極踴躍報名。在我的記憶中,比較有代表性的人員有甘文鎮、楊奎生、吳坤興、周瑞昌、趙吉信、許裕忠、陳杏根、張才福、曹寶興、潘錫祥、邢鳳歧、宛家平、丁邦龍、牟興泉、俞忠良等同志,還有部分骨幹工人,共計370餘人。在光明廠籌建初期,這部分職工是企業的中堅力量,後來企業的領導也主要在他們中間產生。
「共產黨員時刻聽從黨的召喚」是那個年代最響亮的口號,也是當年這些支內赴光明廠的許多共產黨員的實際行動。具有光榮傳統的上海自行車廠,職工素質就是高!聽黨話,跟黨走,是大家共同的行為準則。記得當時支內既無物質獎勵,也未見任何行政措施,就憑政府號召和政治動員,大家義無反顧地離開了生活便利的大上海,奔赴皖南的深山老林,艱苦奮鬥前後歷時18年。上自廠的支內職工大部分根正苗紅,年富力強,正處於人生最好的黃金時期,他們中的大部分人已成家,上有老,下有小,家庭負擔重,困難最大。然而他們以堅強的革命意志,堅定的愛國信仰和努力進取的樂觀精神,團結帶領全廠職工,艱苦創業,無私奉獻,在山坳裡製造出了一流的軍工產品,為打造堅實的後方基地做出了自己的貢獻。
除了上自廠派出的支內人員,光明機械廠的職工來源還有當時由上海分配的68屆中專技校學生、70屆和72屆的屬無去向分配的初中畢業生,以及當初動員回鄉的支農職工、從外地調入的家屬和職工子女參加就業等五方面人員。
在幾乎全封閉的環境裡,永久廠的支內老職工和他們的家屬遇到了在大上海不可想像的困難:無電、無路、山洪暴發、蛇蟲出沒、生活用品短缺、精神生活匱乏、戀愛婚姻困難、無法照顧家中老幼……為此,我們也曾苦悶迷茫過,但為了國家利益,大家克服困難,艱苦創業,而其中上自廠來的共產黨員們的模範帶頭起到了引領作用。
小三線工廠是由特定的歷史階段和社會環境形成的。它上管天文,下管地理,還要負責職工的生老病死。那裡沒有派出所,沒有街道裡委,職工有困難只能找廠工會。當時光明機械廠負責工會工作的原上海自行車廠的王忠根深感責任重大,雖然他身體不好,但他充分發揮了共產黨員的主觀能動性,帶領工會幾個同志積極開展勞動競賽和各種業務技術比賽,為活躍職工文體生活,解決職工困難等方面做了大量工作,起到了工會的「橋梁」和「紐帶」作用。
當時為了豐富職工業餘生活,使廠裡能接受到電視信號,需要在廠區周邊最高的山峰——瀛山巖上建一座電視轉播塔。瀛山巖有500米高,山路崎嶇不平,荊棘叢生,廠裡組織了上百人的隊伍,將所有的建材用手拉肩扛的辦法弄到山頂,儘管從遠處觀望,上百人的登山隊伍甚為壯觀,但人人卻是累得氣喘籲籲,疲憊不堪。
榜樣的力量是巨大的,在王忠根的影響下,負責轉播塔日常運作的王基建(分配進廠的上海68屆中專生)一心撲在工作上,除了做好廠內的廣播工作,他還刻苦鑽研電視接受轉播的有關技術,成為廠內這方面的專家。碰到颳風下雪,山上機器出現故障時,他任勞任怨不辭辛勞,經常孤身一人爬上山頂來回奔波進行搶修,深獲大家好評,曾連續幾年被評為後方基地局的先進個人。
光明機械廠調整回上海後,王基建被安排在上海自行車廠工具科工作,因患癌症於1992年前後英年早逝。臨終前他留下遺言,他要永遠留在光明廠的山水間。為了了卻他的心願,他愛人在1995年清明節專程來到安徽光明機械廠。她身穿一襲黑衣,在績溪縣計委主任的陪同下,奮力登上山頂,在當年王基建工作過的山峰間默默燒了紙錢。她跪在山上,朝著山上的一個地方說:「我要嫁人了,過來看看當年我們生活工作過的地方,和你說一聲……」字字句句,令人動容。
當年光明廠的幹部,特別是領導幹部們與職工同吃同住同勞動,工資相等,住房一樣,沒有任何區別。唯一的區別就是幹部天天晚上要開會,除了衝鋒在前,吃苦在前,享受在後外,生活上沒有任何特殊。
一天深夜,已經入睡的我們,被一股難聞的刺鼻氣味喚醒。原來廠裡15萬大卡的冷庫氨管通主閥門洩漏了,情況危急。此時共產黨員、上海自行車廠的老先進丁載德同志第一時間趕到現場,他用一件舊衣作保護,一把推開正要進去的一位年輕組長,一個箭步衝入已經充滿氨氣的機房,冒險關閉了那個閥門,避免了一場大事故。事後,他癱倒在椅子上,好久好久才緩過神來。那時老丁剛剛擔任車間主任,他用自己的實際行動向組織交出了一份合格的答卷。
在小三線的後方基地,上海自行車廠支內的共產黨員們無論在生產一線、技術改造、後勤保障等各方面,均是一流的先進人物,是他們撐起了光明機械廠,是他們帶領大家完成了當年毛主席黨中央交給小三線的歷史使命,為「備戰備荒戰略轉移」作出了不朽的貢獻。
三、艱苦難忘的小三線生活
徽州歷來人傑地靈,風光迤邐,歷朝歷代的文人墨客曾留下許多瑰麗的詩篇。但當年我們卻根本無暇領略這秀美的風景,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一個「苦」字。
上海距離安徽績溪有400多公裡路程,那時還沒有高速省際公路,400公裡的路走得很艱辛。我第一次去,是搭乘廠裡的交通牌大卡車進山。那天早上六點,我們在上海自行車廠唐山路大門口的辦事處出發,經平望,出湖州,進入安徽境內。由廣德折向南下,途經寧國後,山勢漸險,道路也蜿蜒起來。隨著盤山公路旋上一座座山峰,心也隨之沉浮不止,自此我知道了為何小三線人常用「進山」、「出山」的詞彙來表達。現在,我也進山了。
小三線建在皖南。皖南,山勢起伏險峻,當年日寇鐵蹄亦未曾踏入,新四軍得以在此集結、發展。皖南,更因震驚中外的「皖南事變」而舉世聞名。周恩來拍案而起,奮筆疾書的「千古奇冤,江南一葉。同室操戈,相煎何急?!」至今令人振聾發聵。
經過12小時的長途顛簸,汽車七轉八彎,傍晚六點,我們終於到達了目的地。根據戰備「山、散、洞」(即靠山、分散、進洞)的要求,光明機械廠建在瀛洲鄉油坑的山坳裡。這兒沒有農家住戶,只有一些農用坡地,經光明廠徵地之後蓋起了工廠車間和職工宿舍。工廠區和宿舍區相距不遠,早期的宿舍就是建在山上一幢幢高低錯落的兩層樓簡易房,外牆土黃色噴漿,坑坑窪窪似蜂窩,樓梯都是室外的露天水泥梯。一棟房子共住8戶人家,上下各4戶人家。每戶有三間房間,直筒型在一起,總面積大約25平方米左右。室內沒有衛生設施,用廁要到500米外的簡易公共廁所,幹部與職工均住同樣的房屋。
「一生痴絕處,無夢到徽州」,這是明代劇作家湯顯祖的名句,表達了古人對古徽州的美好嚮往。作為古徽州六縣之一的績溪縣山清水秀,森林覆蓋率達76.5%,空氣清新,是徽文化的主要發祥地。剛去時,大家心裡還充滿了新鮮感,但時間待久了卻深感苦悶,常會冒出難道需要每天在此看風景的感嘆。
在那個特殊年代,小三線後方實行軍管,軍管就是由解放軍南京軍區直接指揮,定什麼地方,上什麼項目都有南京軍區定。由於項目設計片面地強調戰備和節約的要求,忽視生產中的客觀規律,造成了上海小三線建設的先天不足。當時輕工系統的4家工廠呈一字長蛇陣排列,最外面的光明機械廠距離縣城13公裡,最裡面的萬裡廠距縣城則將近30公裡,沒有車輛,根本不能出去。
那時小三線生產、生活上的物資基本都由上海提供,均靠汽車在滬皖兩地來來回回地跑。由於路面狹窄,山路崎嶇曲折,翻車死人的事故時有發生,所以只要有車輛外出,廠領導總有點提心弔膽。
當時吃的蔬菜都在安徽當地購買。由廠總務科派車採購回來後,按照各家預先寫好的單子進行分配。下班以後職工就去總務科付錢拿菜,如你需採購的東西沒買到,你家的菜就少一樣,好在食堂每日三餐都有供應,花色品種還是比較多的。
滿足了基本溫飽以後,光明廠職工遇到了一個現實問題,那就是貧瘠的文化生活。最初廠裡沒有電視,只能聽廣播,聽音樂。每天早上六點鐘廣播一響,大家就起床,晚上聽完新聞聯播節目就熄燈休息,基本按照部隊的作息形式。
在那個封閉的環境裡,除了廠區內的大喇叭播放新聞和報紙摘要,其他外來的信息極其稀少。那時圖書是珍稀物種,但凡有人帶進一本名著,都會在人群中傳了一圈又一圈。因為是軍工廠保密單位,廠裡還駐有軍代表,對外聯繫的地址是績溪201信箱。上海家裡有什麼急事,全靠長途電話,有時訊號不好,化了不少錢,結果什麼都沒聽清楚。
皖南山裡的天氣變化多,溫差大。夏天中午的氣溫高達攝氏40多度,到了晚上蚊子猖獗,還有一種叫小黑蟲的,比蚊子更難對付,因為體積小,一咬一個包。住單身宿舍的我們只好躲在帳子裡,談天說地,真的好無聊。
冬天就怕大雪封山。雖然車輪裝了防滑鏈,但是山路加冰雪,風險很大。也是從上海自行車廠去小三線的一位駕駛員朋友告訴我,別看他們常回上海好像挺風光的,但他們是把命拴在了腰帶上。
1982年,廠裡包了8輛上海公交公司的大客車,滿載廠裡職工回滬過年,因為天寒地凍,積雪越來越厚沒到膝蓋,車在途中無法前行。而這裡前不靠村,後不靠店,車上有老人(家屬)、有小孩,還有嗷嗷待哺的嬰兒。更可怕的是無法和外界聯繫,當時又沒手機,真是苦不堪言急煞人。我那時正好在上海開會,那天和光明廠許多家屬一起,在唐山路大門口焦急等待著回滬的親人。可是左等右等不見蹤影,電話打到安徽,當地也弄不清楚,有人就向市裡求救……第二天才知車隊是一邊鏟雪一邊慢慢前行,整整開了40個小時,據說上海市還出動了直升飛機尋找車隊。後來《文匯報》和《新民晚報》都發了專題報導,標題大意是「一支失蹤的車隊」。小三線的艱難困苦,由此可見一斑。永久故事作者:王爾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