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一個有趣的調查在養寵人士之間展開,數據顯示:在知乎、微博、豆瓣這類新興且年輕人比例較高的網絡社區,養貓遠超養狗的數量。
「雲吸貓」的存在,是人內心嚮往更純粹、更美好的投射,藉由貓們的憨態和可愛,獲取安慰和溫暖。圖 | 視覺中國
「雲吸貓」的年輕人
「雲吸貓」是一個新的網絡詞,指那些對貓有著難以自拔的喜愛,卻因自身原因無法養貓,所以定期在社交媒體上關注貓的族群。這一族群的人數非常龐大,從社交媒體上的留言就能獲知一二。「今天的貓片量已夠,可以睡覺了」;又或「一臉痴漢,手心冒汗,假裝家裡有一隻」。
「雲吸貓」的年輕人,或是主動,或是被動。有的是喜歡貓,但沒有足夠的條件和空間養貓;也有人是在痛失自己的貓之後,對養貓產生了畏懼心態;還有的是體質對貓過敏不得不放棄養貓。大部分是以上的原因。
陳辰在社交平臺上是一位活躍的「雲吸貓」者,她剛從傳媒大學研究生畢業,找到一份工作,和兩名同事租住在北京通州的三室一廳裡。「我的室友人特別好,唯一一個條件就是不讓養貓,她對貓毛嚴重過敏,3米之內,她就打噴嚏不停。」
陳辰從小家裡有一隻叫阿黃的貓,親人,懂事,寸步不離,到陳辰上大學阿黃已經14歲。據陳辰媽媽說,陳辰離家後,阿黃半個月不吃飯,生生餓死了。這讓陳辰哭了很多天,之後一直內疚不已,如果不是離開家,也許阿黃還能再多活幾年。
在大學裡她不能養貓,畢業了又遇到一個對貓過敏的舍友。為此,陳辰想過是否搬家,但礙於北京租房價格的居高不下,她強忍住再養一隻貓的念想,每天通過網絡「吸貓」緩解對阿黃的懷念。「每天我會花上1~2個小時,瀏覽貓的照片、視頻,並和與我有同樣處境無法養貓的留言者互動。
圖 | 攝圖網
我的舍友覺得我是不是有毛病,為什麼會對貓有這麼強烈的喜愛?但有時候我看到這些毛茸茸的生命,我會想它們在想什麼,它們是不是有自己的家人,它們過得好不好。」陳辰的房間不大,12平方米,但幾乎所有的生活用品上不是貓的照片,便是貓的形狀,似乎只有這樣才能彌補她心中的遺憾。
我問陳辰,你能一眼識別社交平臺上的「雲吸貓」青年嗎?她很自信地開始描述他們的共同特徵:「喜歡使用貓頭作為自己的頭像,喜歡在朋友圈發貓圖表達今天的心情,並且存有無數的貓表情,隨時用它們表達自己的情緒,當然最重要的是一副『痴漢』的模樣,讚美並欣賞著別人家的貓。」
觀看「貓片」可以讓人獲得情緒補償,效果上如同服用了一碗「心靈雞湯」,這成為貓類自媒體有著大量閱讀量的原因。在網絡上,由愛貓人士和「雲吸貓」者發明的詞語層出不窮:「吸貓」「擼貓」「鏟屎官」……即使你不是一個養貓人,依然會對這些詞耳熟能詳。
今年5月,插畫藝術家官純在上海舉辦了一個貓主題的個展「貓山貓海——Too Many Cats」,其中展出的作品無一例外全是貓。
這樣一個族群,讓貓類自媒體平臺的留言區一片祥和。「這樣的自媒體平臺成為了溫暖人心的好去處,世界已經讓人這麼失望,不如在平臺上獲取一些安慰,即使它是短暫的。」陳辰年紀不大,但終歸有許多人不理解的孤獨和感傷,尤其一個人生活在北京,這些平臺成了她忙碌工作之餘,聊以安慰自己的最便捷的方式。
日本學者四方田犬彥有本《論可愛》的書,他寫道:「人們以微縮物為契機,沉迷於幻想,想逃離這個世風日下、歷史與罪孽意識橫行的現實世界,逃往一個只由私密性支配的世界。」「雲吸貓」的出現大概就是這種心理的投射。
今年5月,插畫藝術家官純在上海舉辦了一個貓主題的個展「貓山貓海——Too Many Cats」,其中展出的作品無一例外全是貓。
「吸貓」也分線上線下。「線下吸貓有更強烈的踏實感。」陳辰打趣道。她的包裡總是裝有貓糧,小區裡的流浪貓見到她,就都跑過來,蹲在一旁等她發放當天的食物。「小區裡的流浪貓每天定時定點蹲在我的樓下等我,久而久之,我覺得餵養它們已經成為了我的責任。」到了冬天,小區裡的流浪貓凍死一半,這讓陳辰焦慮不已,她從家裡拿來熱水、過冬的棉絮,但是這並不能阻止發生在冬天的悲劇。
「很多人覺得貓獨來獨往,冷漠殘酷,但事實並不是這樣。原來我餵養的一隻黑貓,每次只要我開罐頭,就看到它衝進貓群,直接拽著罐頭就跑,別的貓來搶,它就和其他貓打架。一次,我跟了上去發現,那隻黑貓把罐頭帶回家給她的孩子吃,而那隻小黑貓已經凍死在牆角。」陳辰在講述黑貓的故事時,竟然紅了眼眶。
對於陳辰這樣對貓充滿了共理心的年輕人,更容易對貓產生特殊的依賴和情感。岡山大學自然生命科學研究援助中心樅木勝教授認為,人和動物在一起,沒有人與人之間的那種緊張感。
《你和我》劇照
與陳辰的感性「雲吸貓」不同,孫雷吸貓的過程顯得更理性和更有計劃性。作為一名音樂製片人,孫雷曾經養過兩隻貓,一隻在11歲的年紀去世,之後孫雷再不敢養貓。除了做音樂,孫雷每周幾乎都會去寺廟裡拍貓,他還總結出了許多除「雲吸貓」外,線下吸貓的經驗。
「歷代帝王廟、中山公園、景山、北海、法源寺都是吸貓的好地方,因為這裡常有善心人供養,並且有足夠安全的環境讓它們繁衍,所以這些地方的貓對人十分友善,並且具有一定的靈性。」孫雷也因此留下了許多寺廟裡的貓的照片,潮溼的青石地板、殘破的瓦片作為背景,讓他所拍攝的照片充滿了超越時間的古意。「或許,這就應該是貓本來的樣子。」孫雷說。
社交貓型人格
田原,16歲時組建了自己的樂隊「跳房子」,同時還寫了長篇小說《斑馬森林》,之後被香港導演麥婉欣選中主演電影《蝴蝶》。她最多的時候同時養過10隻貓,是一個不折不扣的貓奴。現在留下3隻,分別叫大衛林奇、秋褲以及傑瑞米。因為對貓的喜愛,她為自己的貓開設微博,並在2014年,以自己的貓為原型拍攝了一個以貓為主角的連載綜藝節目:《貓田》。
《貓田》的概念,將所愛之物擬人化,並賦予它們不一樣的個性和故事。在《貓田》裡,每隻貓都有不同的性格。「林奇——虛榮愛美的小胖喵,愛化妝、愛名牌,把所有的錢都敗在買衣服上,總愛飆英文,但是發音怪異,沒幾個人能夠聽懂。秋褲——有著反差萌的酷大叔,上知天文,下識地理,還對中醫頗有研究。
圖 | 攝圖網
平常他都是穿得土土,但時髦的東西,他也都知曉。他總掛在嘴邊的話就是,老婆在家裡等。伊萬——被人呼來喚去的茶水小弟,說話有點兒結巴,膽小怕事。但其實他是一個刻苦好學的好孩子,家世有些迷離,他除了要工作之外,還要照顧兩個調皮的弟弟。」田原在作品裡把貓變成了具有自己人設的存在。
將貓的行為擬人化這一行為,其實可以給人帶來非常強烈的心理緩解作用。印第安納大學教授傑西卡·米瑞克曾研究了6795位志願者。通過心理實驗發現了一個有趣的現象,看各類貓的故事和短片,可以有效緩解情緒焦慮。貓主人並不能像狗主人一樣,把寵物帶到戶外玩飛盤遊戲,一起慢跑,網際網路成了貓主人互動的場所。雖然田原說,在寫下這些故事的時候,只是在做自己喜歡的事情,但她將自己的貓製造成網絡紅人的時候,已經是在藉由它們抒發自己的生活。
對於插畫藝術家官純,貓同樣已經成為她生活、創作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今年5月她在上海剛舉辦了一個貓主題的個展「貓山貓海——Too Many Cats」,其中展出的作品無一例外全是貓,大衛·鮑伊貓、文森特·凡·高貓、弗裡達貓,以及365日以貓為原型的日記繪本。在她的作品裡,每隻貓都被賦予了身份個性、穿衣風格,而更重要的是,寄託著她的喜怒哀樂。
官純把自己理解世界的方式以及表達情緒的狀態,藉由作品表達得淋漓盡致。她就是我們所說的「重度貓奴」。
官純喜愛大衛·鮑伊,她選擇了他在專輯《Ziggy Stardust》這個時期的造型繪畫。「貓肖像系列的開始,本意可能只是一張張貓臉面具的人,但當這個系列繼續下去的時候,漸漸就變成了完全的貓型人生。大概也是我漸漸對『人』失去了研究的興致,眼裡只剩下貓的過程。」
圍繞貓的創作,官純已經持續多年。「貓陪伴我度過了每個不同的階段。小時候家裡的貓讓我漸漸感受與小動物相處的溫暖,並且學習要負責任地照顧一個小生命。去年,與我相伴11年的『毛球』生病離開,這是我人生第一堂關於『放下』的課程。
我的一張畫《Mojo》講述的就是毛球的故事,創作的時候我希望得了心臟病的毛球好起來。它陪伴我從25歲到36歲,我人生最美好的年華裡,毛球一直在我身邊,我們一起經歷一切,而現在都已成了回憶,像一部舊電影。在這個電影裡,哪裡都是不會說話的毛球,我雖然傷心但我堅信,它從來沒有離開過我。這張畫的註腳是我對它的祝福——Happiness is Finding Your Mojo(在Mojo這兒找到你的幸福)。」
官純把自己理解世界的方式以及表達情緒的狀態,藉由作品表達得淋漓盡致。無疑,她就是我們所說的「重度貓奴」——了解所有貓的餵養和生理知識,見到貓立馬要「吸」上幾口以平復內心的激動,把貓當作傾述的對象或夥伴,情不自禁地分享貓的美照,見到流浪貓一邊「擼」一邊感到對自家貓有懺悔之心,閱讀並收藏所有關於貓的書籍。在我準備寫這篇文章時,她給我快遞了10本自己收藏的貓書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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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級愛貓的法國國寶演員碧姬·芭鐸(Brigitte Bardot)說過,越是與貓相處,她就越對人失望。雖然我並非如此極端,但我對貓如此著迷,大概也是將我感受到的人類的情感與關係,投射到它們身上的緣故,因此便通過貓來演繹愛、孤獨、絕望、焦慮,以及平和。」
對貓的痴迷,讓官純開始研究,對貓的喜愛到底投射的是現代年輕人什麼樣的社交訴求。她在籌備自己的展覽期間,每天與不同的朋友聊作品裡的貓,朋友們都有自己的解讀和疑問。村上春樹曾在自己的散文集《我的職業是小說家》裡提到貓型人格和輕度社交焦慮的問題,官純說:「網際網路的形態,某種程度上改變了人類的社交方式。
原來人的社交必須是面對面的,而現在,人被隱藏在虛擬的網際網路背後,久而久之,許多人會患上社交恐懼症(Social Anxiety Disorder)。並不是所有的社交恐懼症都是外顯的,即使一個健談無比的人,也可能有某種時刻的社交焦慮。」這一點,恰巧與貓的個性極為相似,自我意識、防備與敏感、特立獨行成為了社交網絡下年輕人的普遍狀態。
對於社交恐懼和貓型人格,田原的感受與官純類似。「我有嚴重的社交恐懼,不熟悉我的人常常會覺得我高冷,其實我只是害怕而已。內心來說,我還是很希望與人貼近,也在乎別人的感受的。我有時會過分在意他人的感受,但又不敢展露這種在意。與貓相處比較容易,可能是因為它們不會說話,所以能更好地感受彼此的溫度和呼吸。人類習慣用語言建立關係,但語言又是虛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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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貓型、狗型人格,官純還有一個特殊的感受。「狗型人格代表社交能力強、更具集體精神的人群,原本撐起整個社交行為的主體正是他們,同時主流社交的方式和規則也是由主宰社交場合的狗型人格主體來制定,所以擁有貓型人格的人會在這個規則和遊戲中感到尷尬與為難,但是這兩種人格絕不是完全對立的。
貓型人在找到自己的同伴後,也會變得和狗型人一樣亢奮和愛聊,狗型人時常也像貓一樣需要屬於自己的空間不被打擾。這兩種人格像是在同一個光譜上的兩個坐標,低頭看紅與紫仿佛距離很遠,恨不得貓狗大戰;抬頭看看,其實我們之外所不可見的色彩遠遠超過我們想像。」
因為對貓的喜愛,我和官純建立起一種屬於貓型人格之間的友誼。我去上海看望她,我們聊起電影《無姓之人》(Mr. Nobody)。第二天,她發來一張貓的小畫,也許是她的毛球,正坐在酒吧裡喝Mojito,那晚上毛球做了一個夢,夢見了一位叫Nobody的先生。在官純的日記裡,那些貓是她自己、是朋友,是一曲獻給人生的愛的詠嘆調。
(本文刊載於《三聯生活周刊》2018年36期,有部分刪節)
《心動的信號》:為什麼我們愛看別人談戀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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