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嫌棄的松子的一生》:用濃鬱色彩、喧囂畫面勾勒的殘酷偽童話

2021-01-20 和光掠影

《被嫌棄的松子的一生》是由中島哲也執導的劇情歌舞片,由中谷美紀主演。該片改編自山田宗樹所著同名小說,講述了松子坎坷曲折的一生。該片長居豆瓣電影Top250榜單,是很多人心中不可磨滅的經典。

電影利用大量色彩濃鬱的動畫場景,配以或歡樂或舒緩或激昂的音樂,渲染了童話般荒唐的氛圍,這種氛圍跟電影本身的悲劇屬性產生了激烈碰撞,進一步突出了松子一生的悲情感。本文試圖通過對電影畫面的解讀,闡釋《被嫌棄的松子的一生》鏡頭下色彩語言的高超表現力。

01故事梗概

川尻松子出生在一個小康家庭,妹妹一直臥病在床,父親終日懸心,沒有時間關愛她。長大後松子做了中學老師,人美歌甜,很受愛戴。一次旅行途中,因為包庇學生龍洋一偷錢而被誤會是小偷,被學校開除後離家出走。

松子跟作家八女川同居,醉酒的八女川經常對她拳腳相加,雖然苦楚,但親眼見八女川臥軌後,松子還是萬念俱灰。

松子又成為八女川競爭對手岡野的情婦,並一度迷失在幸福中。松子跟蹤岡野回家,和他妻子打了個照面,覺得自己比他妻子好,哪想到第二日岡野就迫於妻子壓力和她分手。

分手後的松子自暴自棄做了浴室女郎,和渣男合夥做生意卻被騙了錢。松子一怒之下殺了渣男,想要到太宰治自殺的地方去死,卻意外邂逅了老實人理髮師。剛想和理髮師開始新生活的松子,被趕來的警察抓回監獄,一去就是八年,出獄後她欣欣然去找理髮師,卻發現理髮師的孩子都滿地跑了。

松子靠在獄中學習的理髮手藝謀生,在髮廊重逢龍洋一,雖然知道自己最初的冤屈就是由他釀成,仍用身家性命去愛他陪他,甘心等他坐牢歸來。可是龍洋一無法承受松子上帝般高尚無私的愛,打了松子一拳以後不知所蹤。

松子此後喪失了向上念頭,成了不修邊幅、邋遢臃腫的老太婆,「連呼吸都覺得多餘",直到被一群孩子打死在河邊。

02開篇

電影以歌曲《トゥリル トゥリル リカ》開頭,伴隨著夢幻般的打光,唱出了「有夢想一切都不成問題,神明啊」的歌詞,充滿希望地拉開了帷幕。

然而鏡頭穿越澀谷喧囂的街景,轉向新宿借酒澆愁的龍洋一和在荒川河邊被發現屍體的松子。夢想和現實在短短幾個畫面中交錯碰撞,衝突在看似不經意間被撕扯到觀眾眼前。

03八女川的昏暗

松子與八女川共同生活的出租屋裡,堆滿了八女川的手稿,這位作家的眼裡似乎只有作品,寫作不如意,醉酒後就對松子拳打腳踢。即使悲苦如此,松子也要蜷縮在這裡。

出租屋裡光線的運用十分傳神:昏暗逼仄的空間,僅有窗子射進的一束光,而這束光,也帶著落日餘暉的暗淡。

這仿佛是在諷刺松子此刻的人生:丟了工作、失去收入來源,離家出走、父親去世,與白牙男老師的戀情告吹,被逼去應聘浴室女郎……光明離松子越來越遠,如果人生還有一絲絲希望的話,這個希望也就只能是八女川了。

可是八女川自己也深陷寫不出作品的怨懟,酗酒、打罵松子的同時,他也痛恨著自己,人生搖搖欲墜,恍若夕陽即將衰亡。

八女川最終熬不過去,留下太宰治的名句「生而為人,我很抱歉」,戚戚然臥了軌。松子頹然跌倒,電影直接將畫面拉入一片漆黑,仿佛松子風雨飄搖的希望終於不可避免地跌入無邊黑暗。

04情婦的幸福

蝴蝶劃開黑暗,扇動著彩色翅膀召喚來了希望。

此時,《Happy Wednesday》仿佛為了破除黑暗理直氣壯地唱響:

活著真是美好,我的人生如此美好,今天殷切地盼望著快樂星期三。戀愛讓人心情愉快,我天天都在等你。

這首歌由松子的扮演者中谷美紀親自演唱。在成為岡野的情婦的日子裡,松子以為自己被愛著,活得很有目標,是一生當中難得的幸福時光。

電影畫面則由至暗變成了至明,大量使用以綠色為基礎的鮮明色彩。

松子透過漫畫一樣的場景、明快的歌聲,肆無忌憚地向觀眾傳遞幸福。沒有家暴、卻有一個說愛她的溫柔男人,即使是作為第三者,她也開心得超乎想像。獨自走在月光下,夜裡平平無奇的道路,都在腳下步步生花。

在色彩心理學中,純正的綠色多蘊涵著和平、生命、青春、希望、輕鬆、妒忌等的想像意味。 同時綠色也代表安全、平靜、舒適之感。

此時此刻、此情此景,大面積綠色的鋪陳,跟松子的心境渾然融為一體。一點點愛,就可以成為她志得意滿的歸宿。

可是好景不長,譬如朝陽、亦如夕陽般的光線再次出現,松子被岡野拋棄了。背面打光讓岡野原本帥氣的臉突然變得猙獰,撕碎了松子對他的最初幻想。

05奪命的冷酷

與岡野分手的松子徹底放棄了,做了浴室女郎,賺了點錢。認識了渣男小野寺,跟他同居併合夥做生意,卻被騙了錢,還被嘲笑是「面帶倦容的老女人」。

此時松子同小野寺的居所,臥室的主色調是詭異的深藍。

在色彩心理學中,藍色是永恆的象徵,它是最冷的色彩。高飽和度的藍色蘊含著冷酷、空寂的象徵意義。

松子內心的荒涼,在藍色映襯下更加冰冷。

被她殺掉的小野寺,是歷屆男友當中她唯一不愛、也不寄託希望的一個。以至於畫面的顏色如此冷峻,冷峻到殺了人也無知無覺。

松子殺死小野寺後的畫面,松子的背影鬆軟無力,好像弄丟了靈魂,而她背後的藍色畫面裡卻憑空盛開出紅色玫瑰。

高飽和度的紅色在色彩語言裡,有傳遞危險訊息的意味。

導演讓玫瑰出現在殺人現場,除了暗示鮮血,同時也讓危險訊息的傳遞,變得絢爛而奪目。

06理髮師的光明

松子思來想去,只有八女川才是真正愛他的人,八女川自詡太宰治轉世,她就想到太宰治自殺的地方結束自己的生命。

導演再次調動綠色畫面,給了松子又一次希望。這回,自殺未果的松子結識了老實巴交的喪偶理髮師。

理髮師有點寒酸,但是生活在他身邊,松子好像回到了正常人的人生軌跡一般。

雖然窗外還是那片冷酷藍(殺人的後果還沒有承擔),屋內卻出現了柔和得過於正常的燈光和畫面。

一起生活了一個月,松子似乎忘記了自己殺人的事情,甚至一邊炒菜一邊唱起了《水色の戀》:

我找不到適當的語言來道別,我的心裡只曉得童話般的結局。

在歌聲中,松子被警察帶走了,她回望一眼熟睡中的理髮師,帶著美好的希望去服刑。

07獄中的冰冷

獄中畫面大量調用藍色,導演將冷酷具象化到了每個個體身上,犯人的衣服全部都是藍色的。缺乏溫暖和交流、彼此冰冷的關係、寂寞漫長的刑期,也一一被鏡頭裡的藍色光感具象化。

《What Is A Life》這首歌,貫穿了松子八年的獄中生活。

歌曲一遍遍質問「什麼是人生」?松子由最初的沒有生活目標,變成為了愛而堅強活下去,為了愛解鎖新技能、努力改變自己。這段對唱非常好聽,松子心理的轉變過程徜徉在歌曲的一問一答中,被鏗鏘有力地表達了出來。

08落空的溫柔

作為松子愛的寄託的理髮師,松子甚至漸漸忘了他的長相。記憶裡的理髮師的樣子,後來已經模糊到完全失真,這真是一串諷刺的畫面。但是請注意,凡是回憶理髮師的畫面,都出現了淡淡的粉調。

松子出獄以後,滿懷希望去找理髮師,電影鏡頭裡更是給出了大片大片的粉色。

在色彩心理學中,粉色被稱為「戀愛之色」,因為粉色昭示著溫柔,給人一種溫暖的力量,會使人心情舒暢,煥發青春。

此時34歲的松子,說年輕也不年輕,鏡頭仿佛讓她重歸小女孩兒之夢,可是這個夢醒的太快了,她馬上發現理髮師已經娶了妻子、生了兒子。

擠滿銀幕的飽含憧憬的粉色,對比夢想落空時松子的滿心荒涼,比悲傷更加悲傷。

09龍洋一的希望

當龍洋一出現的時候,松子馬上就原諒了他,無視好朋友的規勸,要同龍洋一一起沉淪。

松子為了跟龍洋一逃亡,毫不猶豫跳窗,摔斷了腿。拖著瘸腿走在月光下的松子,仍舊是步履生花。綠色草地的畫面再次出現,只不過月亮上的臉,由岡野變成了龍洋一。

背景音樂也適時響起,唱出松子的心聲:

請呆在我身邊,我的愛人。溫暖我冰凍的心……

只要有愛,無論何時何地、何情何景,對松子來說都是充滿希望的康莊大道。

龍洋一出獄時,松子手捧玫瑰等待他。此時松子的衣服、鋪天蓋地的雪都閃爍著耀眼的白,白色佔領了整個世界,只有玫瑰紅得分外鮮豔。

從光的性質來說,白色是光譜中全部色彩的總和,故有「全光色」或「複合光」之稱,是萬色之源的顏色,白色對人眼所形成的富於耀動性的實在刺激,能使人從中體會到充盈豐富的放射感。白色固有的像雪一樣的一塵不染的品貌特質,使人們常能從中得到純潔、神聖、清白、樸素、光明、潔淨、坦率、正直、無私、空虛、縹緲、臣服等的思想啟迪。

大面積白色容易感到清冷,玫瑰的紅色很好地對白色進行了平衡:紅色可以使人聯想到火焰和太陽等事物,讓人感覺溫暖。

龍洋一心中的松子,是如上帝一般的存在。雪花紛飛的純白天地,配上火紅玫瑰,跟神聖、無私、一塵不染又自帶溫暖屬性的松子無比契合。

可惜龍洋一還是無法直面松子無私的愛,認為自己只會拖累她,最後選擇了逃離,扼殺了松子對愛情最後的信仰和期待。

10尾聲

松子的一生並不「無聊」。跟普通人比起來,她的一生可稱得上「波瀾壯闊」。面對一山又一山壓到她身上的苦難困厄,松子總是在絕望中燃起希望,又從希望的雲端跌落到失望的谷底。

這樣錯綜的心理變化,若非導演採用浪漫的童話般的畫面來表現,觀眾很難從單一的表演上立刻感同身受。

而導演對使用色彩語言傳遞心理信息的準確拿捏,正是這部影片成功的要素之一。善良又笨拙的松子,在導演中島哲也的鏡頭下,獲得了生命,收穫了同情,喚起了觀眾的反思,成為了影史上又一個經典。

參考文獻:

閆晗:《色彩心理學》

高斌:《每天懂一點色彩心理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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