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2月30日下午16時26分,凌小
茜(化名)聽著那首同樣是寫給死去的愛犬的歌曲《薔薔之歌》,在朋友圈宣告菲菲的離去,她說「我沒有妹妹了」。
菲菲是一隻西施犬,按照凌小茜家鄉的傳統算法,已經18虛歲了,是家人眼裡「淘氣的大姑娘」。
而事實上,按照乘以5的粗略換算,在狗的世界裡,菲菲相當於80歲的「老太太」了。
菲菲走後,凌小茜做了一個文身的決定。受訪者供圖以安樂死的方式告別菲菲,對凌小
茜和凌爸爸、凌媽媽而言,是一個幾經推翻最後卻又不得不執行的艱難決定。
在此之前,菲菲的視力和聽覺幾近喪失,狗對疼痛的遲鈍已無法緩解她的痛苦,甚至她很難連續睡著2、3小時而不被病痛驚醒。
但即便如此,等菲菲真的離開了,這個決定仍成了全家人的遺憾和愧疚,「縱然她很痛苦,但是你看著她的眼睛,好像說她還不想死,是我們自私地選擇讓她離開。」
菲菲走後,凌小
茜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將菲菲的圖案紋在了自己的左臂上。當她把自己的文身向媽媽展示時,剛準備指責女兒的媽媽話到了嘴邊的又咽了回去,什麼也說不出來。
菲菲走後,一下子空蕩蕩的客廳讓全家人都有些陌生,「一切仿佛都回到了18年前菲菲還沒有來我們家的時候,但是她分明存在過啊。」凌小
茜說,她希望菲菲下輩子還來找她,他們還要做一家人。
《薔薔之歌》歌詞選段早在9歲的時候,菲菲就曾被獸醫「宣布死亡」。
那會兒凌小
茜剛上大學,開始了每天一個電話回家的習慣,某一天,在電話裡,媽媽告訴她菲菲胃出血了。
在寵物醫院,獸醫一聽狗狗已經9歲了,便說沒救了,甚至說9歲的狗也差不多可以死了。
凌媽媽很生氣,打斷醫生的不屑:「你不要管她幾歲了,你就告訴我該怎麼護理就行了。」
回到家,媽媽開始一勺勺地餵水,普通的狗糧菲菲的胃受不了,便將菲菲愛吃的鴨腿肉、雞腿、豬小排肉用小鍋燉爛,再一勺勺地餵進去。
菲菲奇蹟般的活下來了,又活了9年。
2017年3月開始,菲菲開始嘔吐、吃不下飯,疼得哼哼叫。
與上一次一樣,凌小
茜只能通過媽媽知道這個消息。從上大學開始,凌小
茜離家越來越遠,從南京畢業後去了上海,兩年後又跑到法國讀研,前兩年才回到北京工作。
這9年,無論在哪裡,凌小
茜每天都會跟家裡聯繫,詢問菲菲的大小便情況。凌小
茜說,這是最簡單的檢查狗狗健康狀況的方式。
菲菲成了她和媽媽溝通的主要話題,甚至反倒不怎麼聊自己的事情,她戲稱,「那時候就是這樣,有一種『同一個世界、同一個夢想』的意思。」
但等到菲菲真的病了,除了在手機裡看著菲菲蜷縮著的身體掉眼淚,什麼也做不了。
凌小
茜知道,狗對疼痛是很遲鈍的,菲菲疼得哼哼叫一定是因為太疼了,她在北京祈禱,希望這只是一時的,像9年前一樣,很快就會過去。
而凌媽媽像這麼多年一樣,每天努力換著花樣給菲菲做不一樣的餐食。
在凌小
茜家,每到飯點,最先生火的總是菲菲的專用小灶,因為做糜肉飯所花的時間要比正常做飯時間久很多,菲菲病重的那陣子,爸媽的三餐更像是一種應付。
疾病伴隨著食量減小和睡眠時間減少一點點惡化下去,疼得時候安撫不了,只有帶著出去遛步才會好一點。
到了9月,菲菲半夜也會疼得驚醒,然後四處走動發出聲音,凌媽媽搬到了客廳的沙發睡,夜裡再晚也要帶出去遛彎。
這些,凌小
茜和凌爸爸看在眼裡,既心疼菲菲,也心疼媽媽。
12月2日,凌小
茜回了一趟家,看到媽媽的疲憊,第一次想到安樂死。
但這個想法的到來又讓她焦躁不安了起來,豆瓣的愛狗俱樂部小組裡,常有人記錄狗狗死去後的心情。
每一個帖子都像一個悲劇,而凌小
茜總能聯想到菲菲,然後哭得泣不成聲。
凌媽媽開始變得情緒不穩定,聽到凌小
茜的想法後,卻說,「不管怎麼樣,我再吃點苦,橫豎要堅持到狗年吧。」
你陪我長大,我陪你到老菲菲是個孤兒,因為長得好看,被4樓的鄰居在花鳥市場碰見,心生憐愛得花了70塊錢從狗販子手裡買回來。那是2000年,在凌小
茜的家鄉,一平米的商品房價格不超過1000元。
但鄰居家已經有一條狗了,便送給了凌小
茜家,還在讀小學的凌小
茜如獲至寶,覺得多了個漂亮的玩伴開心地不得了。
彼時的爸爸媽媽卻不這麼想,夫妻倆都要上班,又遇著凌小
茜的外公生病住院,實在沒有心思再養一直調皮的狗。沒多久,菲菲便被送給爸媽一個朋友了。
天生愛狗的凌小
茜卻不肯依,回來見不著狗,一直哭一直哭,爸媽無奈才又把菲菲接回來。
等到第二年,生病的外公每況愈下,卻嚷嚷著要拍全家福,結果拍完沒多久,外公就去世了。這成了凌小
茜家的陰影,他們很少給菲菲拍照,總覺得拍照成了不大吉利的事情。
外公離世讓凌小
茜傷心了好一陣子,也在這一年,凌媽媽因為單位改制提前下崗,生活一下子沒了重心,而長相可愛、性格活潑調皮傲嬌的菲菲,成功博得了大家的寵愛。
凌小
茜說,外公在她心目中特別重要,但回想起來有記憶的時光只有5、6年那麼短,但菲菲,卻有18年那麼久,是真的最親密的家人,陪著她度過了人生的許多階段。
菲菲很小的時候,小區的寵物狗只有4、5隻,還混雜著大型犬、小型犬。凌小
茜記得,菲菲跟小夥伴們經常一起聚在小區旁邊的河畔邊,可謂是這座城市古老象徵的胥浦河在那時還很清澈,夏天熱的時候菲菲會撲到河裡洗澡,然後再把長毛上的水甩得到處都是,伴著歡聲笑語。
安樂死之前,全家人去給菲菲找合適的墓地,走到胥浦河邊尋覓,卻發現河邊全是垃圾,更別提那渾濁的河水,仿佛一切都變了。
沒變的大概是菲菲的傲嬌和可愛,凌小
茜說,從小到大,媽媽抱著的時候,菲菲都特別護主,但凡有生人靠近都要宣示主權,讓他們走開。
她甚至連家裡人的醋也吃,爸爸媽媽坐在沙發上看電視,菲菲便自己爬到爸媽中間,硬要擠出一塊地方靠著媽媽待著,如果凌小
茜這時候扯她的耳朵,她還會叫兩聲以示抗議。
凌小
茜特別慶幸家裡有菲菲,她覺得自己和菲菲分工明確,她自己在外面工作掙錢,菲菲就在家裡陪著爸媽。
而菲菲剛走,2018年的春節,凌小
茜已經開始考慮找一個能回到離家更近一點的工作機會了。
仿佛沒了菲菲,爸媽又成了留守老人,她又該負擔起作為唯一女兒的全部責任。
安樂死和葬禮請假那天,雖然領導什麼也沒說,但凌小
茜知道,領導同意的是「家裡有事情」,而不是後面那句「家裡的狗生病了」。
2017年12月26日,凌小
茜乘坐早上第一班高鐵,歷經7個小時回到了瀰漫著悲傷的小城家裡。
菲菲已經完全站不起來,大大的眼睛睜著,透亮,但可能什麼也看不見。幾年前,菲菲開始在家裡頻繁地撞到家具,那時候起她便幾乎失明了,走路全憑對家裡的熟悉。
28日,替換媽媽照顧了兩天菲菲的凌小
茜,終於抱著菲菲去寵物醫院諮詢安樂死,他們還是擔心,是不是真的完全沒有痛苦。
他們問醫生,安樂死的針打下去多長時間有效果。醫生回答:「我們是進口的,效果很快,手起刀落。」
聽到這四個字,凌小
茜和媽媽哭得不行,凌爸爸在一旁手足無措。最後,這一趟以醫生建議試試止疼藥的方式結束。
醫生開的藥一片50塊,藥效的時長因「狗」而異。
吃完第一片藥的菲菲,度過了離世前最幸福的一天,睡了一個長長的覺,全家人都跟著幸福,覺得有救了。
24小時後,第二天的同一時間菲菲又吃了一片,晚上,凌小
茜和媽媽一起睡在客廳的沙發上,菲菲睡在中間,像過去一樣,擠著凌小
茜,儘可能地貼著媽媽睡。
但,第二片藥還沒到24小時便失效了。
12月30日天亮後,菲菲開始焦躁地哼叫,全家人都崩潰了。這一次,爸爸做出了決定,「要不就今天吧。」母女倆沒有反對。
下午,凌爸爸去找好墓地挖坑,媽媽抱著菲菲去寵物醫院,凌小
茜沒去,她怕不忍心。
但鬼使神差的,快遞員上門,拆開來竟然前幾天買的狗棺材,這個時候到了,是菲菲最愛的粉紅色。
聽凌媽媽說,一共兩針, 4點26分第二針下去,菲菲閉上了眼睛。
恍惚中,獸醫提醒要給菲菲脖子上紮上紅繩,這樣下輩子能投胎做人,全家人趕緊照做。
收拾要給菲菲陪葬的東西,不敢帶太多的食物,因為怕有螞蟻,凌小
茜只選了一根菲菲生前最愛吃的火腿腸,沒拆開,放在菲菲常用的碗裡,再放進粉紅色的棺材裡。
凌小
茜還寫了一封信,她說,「到了那邊,要讓所有人知道,菲菲有名有姓,誰是她的爸爸、媽媽、姐姐……」
下午5點20分,菲菲被埋在了小區變電站的一處空地,這是他們精挑細選後的結果,因為這裡既被允許,也不至於很快拆遷,最主要的,離家很近。
回到家,一家人看著原來菲菲呆的地方空空如也,相顧無言,眼淚還沒幹得透,但只要一對上眼,便又止不住地流下來。
菲菲離開之後回到北京之後,凌小
茜跑去一家紋身館,花了2200塊,把菲菲紋在了手臂上。
菲菲的照片並不多,那張照片是5、6年前,凌爸爸用原先的舊手機拍的,像素不高。
照片上菲菲乖巧的坐著,棕色的長毛很柔順,盯著鏡頭楚楚可憐。設計圖案的時候,紋身師說,「你們家狗看起來並不開心,有些悲傷哎,我幫你設計成吐舌的吧。」
效果圖出來,凌小
茜很高興,因為很像她記憶中小時候的菲菲,天真爛漫、調皮可愛。
紋身的消息一度讓凌媽媽不滿,但看到菲菲的圖案,便不再說什麼了。
凌媽媽有著不一樣的思念方式,總是不斷地夢到菲菲。有時候是好的夢,有時候是不好的。王小
茜有一次也夢見菲菲了,夢裡面菲菲想吃地瓜,媽媽知道後第二天便買了地瓜送到墓地去。
儘管菲菲走了,但仍然佔據了全家人的心思,狗年的春節,他們選擇去旅行。
這麼多年來,這是全家第一次集體出遊。過去為了陪菲菲,媽媽總是寸步不離,沒少抱怨,但現在有了時間,卻又不知道去哪裡了。
凌小
茜記得,自己每次旅遊寄回的明信片上,總是寫,希望有一天,能帶著菲菲、爸爸媽媽一起旅行。
在峇里島的沙灘上,碰到同樣帶狗的旅客,媽媽會上去逗狗,還會讓凌小
茜告訴對方關於菲菲的事情,必要的時候還會拽過凌小
茜的胳膊,告訴別人菲菲長這樣。
凌小
茜說,儘管所有人的都說你們已經做得足夠了,但只有他們自己知道,菲菲走後,比解脫更多的,是歉疚和後悔,後悔不能再堅持一些時間。
她驚覺,人是如此的貪婪,養了5年就想要養10年,養了10年又想要20年……
很多年前,報紙上登了一則新聞,一隻狗死後主人家披麻戴孝厚葬,當時凌小
茜不理解。
而如今,她知道,不養狗的人無法理解養狗人的感情,養了5年狗的人也無法理解養了18年狗的人。
如果回到2000年,凌小
茜說,她一定還會選擇菲菲,即使已經知道,這是一種「甜蜜的負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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