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豪野犬》第三季:不要跟小學生搶動畫片看

2021-01-08 澎湃新聞
《文豪野犬》海報

《文豪野犬》原作的定位多少有點尷尬。日本文學的受眾也沒有那麼多,尤其是明治、大正年間的許多文學流星——樋口一葉一共只寫作了十四個月,中島敦的作品也很少,漫畫中人氣極高的中原中也只活了三十歲,沒來得及寫多少東西。對日本域外的讀者來說,他們未免冷僻,歐美經典作家恐怕更是讀者寥寥,大多數人連朝霧卡夫卡埋的很不用心的梗都體味不到。

而對能體會到這些梗的讀者,尤其是那些看到夢野久作試圖用異能讓愛手藝(Howard Phillips Lovecraft)大人陷入精神崩潰,結果被後者體內的舊日支配者嚇到瘋狂掉SAN值而會心一笑的讀者來說,原作的很多設定並不高級,甚至違和。

比如面對組織(Guild)的挑戰,港口Mafia的主腦森鷗外和武裝偵探社的社長福澤諭吉見了一面。按照設定,森鷗外是理性的化身,非常具有戰略思維。果不其然,森鷗外剛一出現就開始掉書袋,問題是T·謝林、J·納什、H·基辛格完全不挨著,從後面的劇情看,頂多跟囚徒困境有點關係,書袋掉的亂七八糟。

再比如為了塑造江戶川亂步的超推理究竟有多恐怖,劇情安排他贏了愛倫·坡,而且不止一次。這就有點尷尬了,江戶川亂步(えどがわ らんぽ)這個筆名都是來自愛倫·坡(Edgar Allan Poe),足見對這位推理文學鼻祖的崇拜,這樣的劇情安排多多少少有些奇怪。

菲茨傑拉德明明可以動用七十億財富,非要在準備極為不充分的情況下,帶著幾個異能者跑來鬧事,腦子是不是壞掉了?七十億美元的賞金,都吸引不到什麼強有力的異能怪物來橫濱大鬧特鬧嗎,事件為什麼只有這麼小的規模,好像橫濱之外遭受了第二次衝擊,已經沒人了一樣?如果菲茨傑拉德將全部財富都用於自己的異能「了不起的菲茨傑拉德」,他自己就是最強了,為什麼不呢?

異能的設定也是亂七八糟,完全沒有荒木飛呂彥式的深思熟慮。明明異能是月下虎,為什麼還有超級自愈功能,這不是兩個異能嗎?明明異能是控制重力,為什麼能和基努·李維斯一樣懸停子彈,是不是對動量守恆有什麼誤解?明明異能是能讓體能獲得與消費金額相同的增幅,把有價證券往空中一拋,怎麼就算消費了?而且動不動就增幅十萬倍,就算普通人一拳只有50公斤,十萬倍也是五千噸,只是增幅體能的話,為什麼身體能夠受得了?而且增幅還沒有明確的時限。明明異能是讓傷害自己的人受到詛咒,為什麼不是引誘別人傷害自己,碰瓷也算?

《文豪野犬》劇照

總之,不能細想。原作文戲和智鬥也都處理得非常粗糙。江戶川亂步和愛倫·坡有一場智鬥,愛倫·坡用異能將江戶川亂步困在自己的推理小說裡。結果,江戶川從磚牆下方遺留的兇手手套推測出愛倫·坡的這部小說採用敘述詭計,作者和兇手是同謀,而兇手就是自己,而且愛倫·坡居然會犯讓小說中的角色無法穿回自己的衣服,只能穿洋館衣服的錯誤,讓江戶川推測出事件發生的地點是未來的空中設施。

那麼問題來了,如果愛倫·坡採用的敘述詭計是江戶川亂步進入小說情景,兇手就隨即消失,使江戶川永遠也找不到兇手,那麼書中的連續殺人事件就不會成立,難道江戶川會自殺嗎?既然書中的情景本來就不成立,那大概誰多等一等都能從小說裡出來。還有一點讓人百思不得其解,2050年的未來設施上為什麼會有原華族(明治年間的貴族)小姐,這老太婆是狐妖嗎?如果愛倫·坡真的想復仇,方法太多了,把江戶川亂步困在小徑分岔的花園裡,或者沙之書裡,或者是納博科夫在《普寧》中使用的環形結構裡,江戶川亂步就得在裡面待一輩子。環形結構的偵探小說,很高級有沒有,結果智商非常一般的愛倫·坡用這麼一本爛小說來賭組織的核心機密,還賭輸了,非常尷尬。

如果不把莫名其妙的對話,事後諸葛亮式的智謀分析,時不時裝叉子裝到露餡視為尬點的話,《文豪野犬》的人物塑造是非常成功的,這是作者朝霧卡夫卡唯一擅長的事。這麼一部有明顯缺陷,沒有神作相,劇情只相當於普通輕小說水準的作品,但人物個性鮮明的作品,要改變成動畫會怎麼樣?答案是突出人物,添加日常,弱化劇情。

《文豪野犬》劇照

怎麼突出人物?賣腐。四月番《文豪野犬》第三季一上來就是賣腐,整整三集,十五歲的太宰治的少年音,和口嫌體直的中原中也,足夠吸引相當多數的食腐動物了。骨頭社的作畫一如既往的出色,OP都能讓人眼前一亮,異能的演出效果也是拔群,腐物的味道總體還是不錯的。當然原作就是這個打算,不然也不會重點突出一眾男作家,而讓大多數女性角色淪為陪襯。題外話,與謝野晶子被塑造成了女性主義者,其實本人很不女權,撫養了十一個孩子,出錢資助丈夫的雜誌,還多次原諒丈夫的外遇,朝霧卡夫卡要麼是有什麼獨特的惡趣味,要麼就是壓根不打算管作家的歷史形象和現實中的人物關係,他只管借用一個名字。

怎麼添加日常?亂添加。《文豪野犬》TV版動畫三季的劇情基本上都是雞肋,主線甚至還沒有日常好看,但以添加日常戲份的不擇時機而論,《文豪野犬》確實有點過分了。第一季裡主角中島敦和芥川龍之介的初戰,多麼重要的大事件,緊接著就是一集日常。第二季一上來就是補完太宰治的身世,豐富人物背景,緊接著是對抗組織的大事件,結果節奏不是越來越快,反而慢慢跑偏,開始補充起世界觀來。第三季一上來就是賣腐,第四集就開始裝叉子,還裝漏了,Mafia五大幹部之一的A,綁架了陀思妥耶夫斯基,居然被後者的情報騙了,而且絲毫沒有想過驗證情報的真偽,就輕易地自殺了。好不容易提起看看陀思妥耶夫斯基怎麼繼續裝叉子的觀影興趣,下一集居然又是武裝偵探社的日常,第六集也是,結果第七集突然跳到了菲茨傑拉德。

《文豪野犬》劇照

怎麼弱化劇情?就是明明一個很好的創意,最後被水成了雞肋。第三部最後的主線,是「共噬」,也就是武裝偵探社和港口Mafia的首領同時中了病毒,要麼兩個人只能活一個,要麼一起死。本來是非常不錯的矛盾安排,非常能突出亂局中人物角色的決斷和行為方式,甚至可以拖成十幾集的大亂鬥。但這個劇情的設定本身不太經得住對敲。兩個領袖是中了某個病毒型異能者的病毒,據說這種病毒會深入臟器,但不知道為什麼太宰治的異能對這種病毒束手無策,即便有把病人大卸八塊再復原如初的與謝野晶子幫助也不行,因為陀思妥耶夫斯基說這麼做無異於自殺。

為什麼?動畫根本沒打算給出解釋。而這名病毒型異能者是個罪犯,是罪犯就無法逃出橫濱,為什麼?因為正常的逃亡路線都被特務科控制,秘密的逃亡路線又都被Mafia控制了,就是這麼一句話,堵死了劇情開展的一種可能性,動畫同樣沒打算給出解釋。為什麼會這樣呢?我推測是朝霧卡夫卡根本沒耐心細想逃亡和追捕的戲碼,他也想不出,所以就用非常偷懶的方式,用不斷推翻、添加設定的方式,來強行推動劇情朝著自己希望的方向發展,而根本懶得計較合理性。

《文豪野犬》劇照

因為自身缺陷,所以《文豪野犬》最後吸引到的人都和文豪沒什麼關係,他們奉其為神作,口口聲聲說這絕不是膚淺的CP番,但言論裡除了噠宰、橫濱歌姬中也、芥子的側顏舔爆,就不剩什麼了。他們大概一本裡面提到的書都沒有看過,並且持續地用非常低幼的言論來為其辯護。這也可以理解,不能指望只在第三集看到太宰治引用了村上春樹的名言就說這部番深度超出想像的人,指望不上。而它的播放量並不盡如人意,追番人數和播放量離四月霸權都太遠,遠不足以稱為神作,也讓一部分文豪迷把髒水潑向了獨播平臺。劇裡劇外,如出一轍——中二。而那些說只要劇中出現中國文豪,他們就會對該文豪的愛更多一點,但其實一本他的書都沒有看過——也不會考慮去看的人,則讓人不得不感慨文豪真的就是野犬,朝霧卡夫卡看到他們如破產家庭遺棄的柴犬,就借來用一用,路人們紛紛盛讚是愛狗人士,我們都是愛狗人士,請問這是博美嗎?對CP圈大佬,音畫中毒症患者,中二少女來說,這部番還是推薦的。對那些看過幾本書,對自己喜歡的作家多少心懷敬畏,只是看到文豪二字想賞玩一番的人來說,勸一句,不要跟小學生搶動畫片看,沒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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