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umu丨文
前兩天上網衝浪的時候,看到了很有意思的視頻,標題叫《2020年第八屆全國蟋蟀電視爭霸賽》。
說實話我起初還是比較詫異的,這年頭鬥蛐蛐有電視直播,竟然還是第八屆?抱著獵奇的心態點進了連結,沒過10秒就被片頭動畫所震懾。
只見兩隻蟋蟀雙手帶著拳套,身背「將」字披風,嘴對嘴來了一番親密接觸,差點沒讓我笑過氣來。
但我很快就被之後的激烈比賽所吸引,30分鐘的小組賽視頻一口氣刷完還覺得不過癮,又迫不及待地在網上翻找其他錄像。
真沒想到,這小蟋蟀打架居然有這麼多門道。
場內裁判,場外解說,客座嘉賓一應俱全,還兼帶弘揚傳統文化,比賽規格與電競比也不遑多讓,簡直刷新了我的認知。
這讓我想起兩年前《太吾繪卷》剛發售時的盛景,當時有多少人沉迷於其中的促織小遊戲,把遊戲玩成了「鬥蛐蛐模擬器」。
蟋蟀,又叫蛐蛐、促織、夜鳴蟲等等。鬥蛐蛐這種民間活動,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算是「國粹」了。
夏末秋初,隨著第一場秋雨飄落,在地裡吃飽喝足的雄性蟋蟀們便會振動翅膀,發出金屬般的鳴叫,期待與雌性進行一番琴瑟和弦。
這時的它們已經順利褪下最後一層殼,翅膀變得厚實、亮麗,從成片的玉米地裡、草窩、磚縫裡蹦跳出來。
《詩經》裡就有首農事詩《七月》,其中一段描寫蟋蟀:「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戶,十月蟋蟀入我床下。」
隨著天歲漸冷,聲音由遠及近,七月還在野外,八月近了屋簷,九月入了家戶,十月蟋蟀鳴聲就到我床下了。(「宇」是屋簷的意思)
秋蟲鳴悲秋,自古以來是詩歌的靈感來源,在文人墨客加工下,就連蟋蟀也有了一絲生離死別意味。
玩過《只狼》的朋友應該會知道,仙峰寺是一個很神奇的地方。正殿裡有禿驢上演「口吐蜈蚣」、「口吐蟋蟀」的勁爆表演,弄得滿地板都是臉盆大的黑蟲。
初來乍到沒有準備,容易造成心理陰影。好在這裡你會拿到很多重要道具,比如專殺不死人的太刀「不死斬」。你會發現遊戲裡有這麼一群人在追求不死,而已經不死的人在追求死亡。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蜈蚣在神秘主義裡通常是不死的象徵,蜈蚣喜食蟋蟀,蟋蟀常鳴悲秋,於是蟋蟀也自然成為生死相關的文化符號之一。
這點在東亞文化裡是共通的。實際上因為蟋蟀生性喜陰,古時候也有很多膽大的會挑燈到野外亂墳崗,就為了抓上好的蟋蟀。
後來《對馬島之魂》裡也有個「鳴叫的蟋蟀」系列任務,裝著蟋蟀的籠子被靜靜放置在墓地旁邊,整個天地仿佛只留下風聲與蟲鳴。
蟋蟀的命運就從它那獨特的鳴叫聲裡開始分叉。
這種喜陰的昆蟲生性孤僻,有著很強的領地意識,一旦有雄性同類入侵,便會發出響亮的長節奏鳴叫,起到警示作用,警示無效便提牙就咬。
它們的牙齒很鋒利,人手上被咬一下有時候也會出血,更不用說蟋蟀打架了,皮殼稍微被牙齒磨一下就會出汁,不過蟋蟀的血是透明的一般看不出來。
(鬥蛐蛐用的塑料盒場地,中間有可以取出的隔板)
玩蟋蟀的人最大的樂趣就是看它們爭鬥。人們會讓兩隻雄性蟋蟀共處一室,用草根撩撥各自的蟋蟀,讓它們發出清脆的叫聲。
由於視力退化,只靠觸鬚和聲音氣味分辨,它們會以為自己還在領地。面對「侵略者」,自然會毫不猶豫用鐮刀似的牙口互相撞擊、撕咬,直到其中一方落敗潰逃,留下勝利的那一方在原地單叫。
有鬥蟋蟀的需求,自然就有捉蟋蟀、賣蟋蟀的市場。通常大型的花鳥市場,春天開市會賣鳥,夏天會有些養蟋蟀的蟄罐面市,一挨秋天賣蟋蟀的就開始多起來。
裝蟋蟀的罐子排開,有瓷製、陶製、竹製的……據說最好的是泥罐子,透氣加保溫。百八十個鋪滿了桌面,老大爺為了物色好蟲,一邊用草挑逗觀看品相,一邊俯首辯聽蛐蛐叫聲,這樣的景象一直要持續到秋季結束。
(喜歡蟋蟀鳴叫的和鬥蟋蟀的,兩者需求也略有不同)
人工養殖的蟋蟀被叫作「白蟲」,某種程度上和《太吾繪卷》裡的「呆物」類似,被認為是沒有鬥性的存在,一般玩家完全不屑,只求野外掏來的蟋蟀。
當然了,蟋蟀剛捉來還不能直接開鬥,需要精心調養,將它們放在盆裡,加水加飯,同時還要保持「野性」,這就很考驗「養功」。
(圖:呆物)
如今在蟋蟀圈,每年都會舉辦各種賽事,尤以北京附近、山東一帶,以及江浙滬為最。淡了原本的賭博意味,更多的是與地區圈子榮譽掛鈎。
這些比賽通常由民間自發組織,甚至還有電視臺專門製作的蟋蟀爭霸賽節目,比如之前提到的全國蟋蟀電視爭霸賽,由天津臺舉辦,今年已經辦了第八屆了。
(圖:天津臺的蟋蟀電視爭霸賽)
其他地方臺多少也有自己特色的節目,這些比賽的規則非常詳細詳盡。賽前還要給蟋蟀過秤看重量,就跟拳擊一樣,分清輕中重量級,同級別的選手才能較量。
畢竟等級差距太大的話,倆蟲兒在盆裡一搭牙,弱蟋蟀還沒開打就灰溜溜敗逃而去,只留下強的蟋蟀在原地單叫,那也沒多大意思。
對於外行人來說,鬥蛐蛐最難的還是辨認蟋蟀。
蟋蟀體積本就不大,互相衝撞在一起黑溜溜一團極難辨識。內行可以通過牙口顏色、翅膀大小、腦上的須線之類細小的地方區分。外行人不懂,看個熱鬧也好。
古時候就有專門研究蟋蟀的著作,叫《促織經》,通過通過頭形、牙形、須、腿、翅膀、顏色以及叫聲等生物特徵,進行詳盡的論述。
你可以看作是古人的蟋蟀版寶可夢圖鑑。
(圖:《太吾繪卷》裡的促織)
捉蟋蟀就像手遊抽卡,有N卡、SSR卡的品質區別,每個「蟋蟀訓練師」都需要根據特徵,判斷「種族值」進行定點培養。
所以也不難理解,為什麼鬥蛐蛐會在中國流行這麼久了——捉蟋蟀就像是馴服野生寶可夢,養蟋蟀的是在培養寶可夢,鬥蛐蛐類似用寶可夢對戰。
(圖:捕蟲少年,寶可夢裡的固定龍套)
在鬥蛐蛐的過程中也誕生了許多約定俗成的圈內術語,就像武俠小說裡的武功絕學,又像是寶可夢的特技招式。
現在有專門的比賽解說,哪只蟋蟀用了什麼招式,什麼功夫,屏幕上立馬就有字幕打出來,觀賽門檻一下子就降了下來。
(倒拔垂楊柳)
比如兩個小蟋蟀抱在一起,我們叫「抱團夾」。
如果是下面贏的呢,我們叫「仙人捉影」,如果上面贏的呢,就叫「捉豬」。叫法很多,其實都是一樣的鬥口,誰佔優勢呢這個說法可能就不同了。
(捉豬)
剛才說的是近身搏鬥,蟋蟀最輕鬆的獲勝方式就是用牙口一夾一扔。
實際比賽時,看到弱的蟋蟀一飛好幾十釐米遠,你可能會以為是自己跳出去的,仔細觀察才會發現是被對手甩出去的。
這時候慢鏡頭回放的優勢就出來了,平時看起來就是一陣亂打,也不知道誰贏了輸了,現在可以慢慢看它們都是用什麼技術動作。
「這是一個甩包袱,甩包袱的招數,像扔一個包裹扔一個快遞一樣,把它扔出去了!也可以說叫釣魚夾。」
「它一直在找機會,找機會釣這個魚,一口你看甩出去了。比賽的時候以為它是跳出去的,後來看出來它是被甩出去的。」
小小的秋蟲打鬥,配上主持人的旁白,以及技術動作點評,愣是給人整出一場電競比賽解說的錯覺。
臺上的鬥蟋就像是競技場的角鬥士,兩軍陣前單挑的武將,它們的巔峰期並不長。特別是兩強相爭,比拼之後難免會落下傷殘,出現缺腿斷須的情況。
古時候文人墨客在玩蟲的時候,就把對疆場廝殺的情感寄托在了小小的鬥蟋上,他們都認同一個觀點:鬥蟋具備了一個男人最高貴的品格。
北宋的黃庭堅總結出蟋蟀有「五德」,他說這蟲兒:「鳴不失時,信也;遇敵必鬥,勇也;傷重不降,忠也;敗則不鳴,知恥也;寒則歸寧,識時務也。」
蟋蟀在玩家眼裡有了人的品格,好的蟋蟀就像善戰的良將,被人授予「某某將軍」的稱號。這也是《太吾繪卷》裡用大將軍、雜號將軍、護軍、都尉之類代表促織等級的由來。
身經百戰的鬥蟋因為受傷而退伍封盒,又或是拼盡全力戰死沙場,給人一種悲壯的況味。然而這些秋蟲在廝殺時表現的倔強精神,卻是光彩奪目的,是人所神往的東西。
也不奇怪,鬥蛐蛐會成為中國自古以來的民俗流行活動了。
參考資料: 央視紀錄片《訓蟲記》 天津臺《2020年全國蟋蟀爭霸賽》 《只狼》仙峰寺、《對馬島之魂》鳴叫蟋蟀來自網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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