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商業新知
深夜十一點,趙佳文裹著羽絨服,跳上貨車,他打開天氣軟體,看了眼昆明的溫度,「7℃」。「前兩天還穿短袖,今年的昆明不尋常。」
從玉溪開車到昆明,至少三個小時。趙佳文要趕在凌晨3點前,把一車鮮花——3萬多支玫瑰,送到昆明鬥南國際花拍交易中心。
每天下午3點,趙佳文和其他花農的鮮花,會像拍賣文物一樣,被600多個拍手激烈競拍。這些鮮花被連夜打包,送到全國各地的鮮花店,以及淘寶賣家的倉庫裡。
不出意外,第二天晚上,杭州的小周,在淘寶店預定的大捧玫瑰,就能送上門了。
鬥南很小,它只是昆明滇池邊上,一個不起眼的小鎮;鬥南又很大,它是亞洲最大的鮮切花交易市場。去年,這裡一共交易了92.31億枝鮮切花,承包了全國7成的鮮花供應。
三輪車圍起來的鬥南花市
溫度一降,玫瑰都裹緊花瓣。昆明周邊的鮮花種植基地裡,花農的貨車車廂,都沒有以前滿當了。
白天時,趙佳文手底下的工人,已經把3萬多支玫瑰分裝成「扎」,一紮10支。打包時,他們就連連搖頭,「平時,每天都有5萬多支玫瑰。」
趙佳文在玉溪有二十多畝花田,提起雲南的鮮花,他大有可談:「全國人民都以為,鬥南的鮮花產自昆明。但玉溪,楚雄,還有通海,彝良,都是昆明的後花園。」
上世紀80年代,鬥南的農民還種著菜,一年下來,收入勉強維持生計。「當時有個農民,叫化忠義,從廣州引進劍蘭回來種植,第一年就賺了3000元。」
鬥南周邊的農民眼紅,紛紛效仿化忠義種花,拿到市場上零賣。
最初的鬥南市場,只有一條用花農的三輪車圍起來的街。沒有規模,且價格不透明的鮮花市場是暴利的。「全憑花農喊,最高一束花能賣好幾十。」那時候,白菜價是5分錢一斤。
90年代後,鬥南有了成規模的交易市場,鮮花開始通過貿易商,賣到國外。周邊零星幾個縣的土地,不夠種了。雲南中部的玉溪,楚雄等地,成了鮮花的主要種植基地。
「不少在雲南種花的人,都是外地人。」 趙佳文來自安徽。十年前,一個在鬥南種花的湖北朋友,靠種花,2年時間在昆明買房買車,還娶了媳婦。
趙佳文心動了。他在雲南轉了一圈,最後在玉溪租了十幾畝地,開始種玫瑰、大麗等鮮花。
採摘過的玫瑰品種,趙佳文會拖到拍市,參加拍賣。其他的鮮花,則在晚上的花市做對手交易。
凌晨3點,趙佳文的車到了鬥南花拍交易中心,門口已經排了幾十輛貨車。他算了算時間,「不算晚。」
花農的時間都是爭分奪秒的,早一秒進入拍市,自己的花就能早一點被拍下,最終鮮花送到全國各地買家手裡時,就會更新鮮。
昆明一降溫,全國玫瑰價抖三抖
下午3點,前一刻人聲鼎沸的拍賣大廳,逐漸安靜下來。大廳正前方,六個巨大的LED屏陸續亮起,每個屏幕代表一個「交易大鐘」。
3點零6分,交易大鐘裡的錶盤準時轉動起來,光標以5秒一圈的速度轉著。通常,轉了不過3-4秒,便跳回到起點。
「這代表,又有一批花被人拍走了。」顏明帝左手拿著記了一堆序號的紙,右手食指懸在鍵盤按鍵「1」上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4號鍾,神情專注。
不一會兒,4號鍾裡顯示的序號,跳成了顏明帝紙上記的某一列。他猛地抬起指尖,快速砸向鍵盤。「啪」一聲之後,他整個人都放鬆了下來,「搶到了,就是有點貴。」
顏明帝拍下的花叫「折射」,B級玫瑰品種。2.35元一支,他拍了70支。
像顏明帝這類搶拍玫瑰的人,被稱為「拍手」。近700個拍手,代表不同的鮮花貿易公司,坐在呈階梯分布的拍賣臺上。
高而闊的拍賣大廳,迴蕩著嗡嗡的說話聲。不時有拍手高聲驚叫,「哇哦~」一聲,周圍跟著響起一陣掌聲,現場緊張氣氛瞬間被衝淡了。「有人搶到了稀有品種的高價花,就會歡呼。」
越是高端的花,越多人搶,因為產量少,「搶到了就跟中獎似的。」
正是仗著「好花搶手」,鬥南採用的是「降價式拍賣」。
每天,拍賣師會提前定好每一批花的起拍價。「這個起拍價,通常高於正常交易的價格。」開始拍賣後,大屏幕的價格從起拍價,逐漸往下降,直到有第一個買家按下購買鍵。
碰到搶手的花,拼的是眼力和手速,「沒必要在這上面省錢。」但顏明帝這類老手,若看準某一品種沒人搶,就能等光標跑個2-3秒再拍,價格至少會降1-2元一支。
下午四點半不到,顏明帝就撤了。拍賣之前他驗過花,在紙上記了20多個玫瑰序號,但最終只拍下了11批,1000多支玫瑰。
「太貴了。」 顏明帝面色略帶愁容,離開交易大廳。「不少平時1元多一支的花,今天都漲到了2元多。銷量不好的花不敢拍,怕賣不出去。」
驟降的氣溫,直接讓鬥南拍市的玫瑰價格,漲了將近一半。雲南的花農們很清楚,自己的玫瑰若是減產了,全國各地的小夥子,送女朋友紅玫瑰時,必須多花點錢了。「因為我們賣給淘寶賣家的價格,也要漲價了。」
拍手的「修養」
5年前,顏明帝剛到鬥南時,才23歲。他在一家鮮花貿易公司,跟著師傅學習拍賣。
拍賣大廳一層,幾百萬支玫瑰,被包裝成扎,疊在臺車上。十幾個臺車連接起來,像拉貨的小火車。送貨員接上車頭,開著「小火車」,在寬敞的倉庫裡來行駛。
顏明帝第一次知道,「玫瑰不只有大紅色。」
玫瑰有幾千個品種。記花名,是所有拍手面臨的第一道坎。「和女生的口紅一樣,玫瑰花紅的程度不一樣,品種也不一樣,名字更是千奇百怪。」
最初,顏明帝勉強能分得清「大紅」,「粉紅」,「黃色」,「藍色」這類大眾顏色的玫瑰。但幾乎每隔一段時間,鬥南市場上,就會出現新品種的玫瑰。
做拍手的第一年,顏明帝腦子裡想的幾乎全是花名。「比小時候背課文還難。」
一年後,他已經能辨認一千多種玫瑰。「現在,你把市面上所有的玫瑰擺在我面前,我都能分得清。」
「這朵顏色紅中帶黃,叫浪漫愛人。」,「這朵聞著有荔枝的味道,就叫荔枝。」,「這朵粉色的叫粉紅泡泡,那朵更粉一點,叫迷戀。」顏明帝迅速穿梭在臺車之間,每拿起一把玫瑰,就報出一個聽起來曖昧又柔軟的名字。
哪怕是顏色相近的玫瑰,他也能一眼看出來品種。「要熟練到,眼睛一看到花,腦子就條件反射地認出來,就像你看到個熟人,不用思考就知道他是誰。」
越過了「認花」這道坎,拍手還要懂得看花的質量。
每天中午,拍手們會提前到拍市,挑選下午要拍賣的花。他們一手紙筆,一手電筒,驗一批花,只要3秒:「摸花瓣夠不夠硬,看花瓣上有沒有斑點,根部長得好不好。」
每一批花,都有一串代表自己身份的序號,被記在小火車上。拍手看上了,會把序號記下。拍賣開始後,玫瑰則被序號代替,閃動在交易大鐘上。
晚上7點多,拍賣結束了。每天,從鬥南拍市成交的玫瑰,至少有200萬支。這些花被連夜打包,凌晨2點送上物流公司的大貨車。最快的航運,能在中午12點,到達全國各地的一、二線城市。
幾個小時後,這些花便出現在線下花店裡,以及淘寶賣家的倉庫裡。
賣花的,最喜歡過節
晚上十點,周銘的倉庫燈火通明。十幾個員工站在打包臺前,正把一枝枝含苞待放的火紅玫瑰纏上膠帶,裝進黑色硬禮盒裡。「這樣的禮盒,我們每天要發30多個。」
周銘打包的玫瑰,正是前一天,顏明帝拍下的那批。3年前,周銘在廣州開了家淘寶店,專賣鬥南的鮮花。
每天中午,周銘會收到連夜從鬥南發來的玫瑰。留給他的時間也不多了,他必須快速將玫瑰打包好,趕上凌晨1點的物流貨車,發到全國各地的買家手裡。
相比周銘,在鬥南開淘寶店的彭礫,有近水樓臺的優勢。
每天晚上5點半,彭礫會拿著長長的單子,到鬥南鮮花批發市場採購。單子上,寫著當天淘寶店賣出的鮮花名和數量。
「這裡才是整個鬥南最熱鬧的地方。」鬥南花卉市場主幹道旁,盤踞了六個大型場館,供花農和客戶交易。
場館外,七、八百米長的馬路,也被五顏六色的鮮花淹沒了。花農圈出一塊空地,擺上鮮花,就是一個攤位。價格更是令人驚嘆,一大捧包紮好的玫瑰,只賣98元。「還有的草花品種,是按斤稱的。」
剛過去不久的天貓雙11,彭礫也參加了,「銷量比平時漲了5成。」
賣花的最喜歡過節,彭礫也不例外。「女生能把任何節日過成情人節,我們賣花的可高興了。」
有時候,一個情人節,彭礫店裡一天的銷量,相當於7、8月淡季時,一個月的銷量。一到節日點,彭礫採購的步子就停不下來。
他拿著單子,敏捷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裡穿梭,他有目標的攤位,也知道每個花農的花質量好不好。
趙佳文的攤子在主場館門口。第二天不用送貨時,他就到小攤前守一會兒。「這附近有多少公司,誰家要什麼花,我都一清二楚。」
他眼尖,看到一個女生蹲下來拍他的花。他拿起一把大麗花,塞到女生手裡,「送你啦!」女孩推讓了幾把,旁邊有人調侃趙佳文,他滿不在乎地笑了笑,硬要對方收下,「看到美女我就送!」
女孩拿著花走了之後,趙佳文又小聲地說:「這女孩臉生,要麼是遊客,要麼是剛開公司的,沒準是個潛在客戶。」
起風了,夜越深,花市越熱鬧。趙佳文把被風吹散的花整了整,重新堆在一起,一邊熟絡地和客人聊天,討論花價。
華燈初上,鬥南的遊客撤了,花市的一天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