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為單身就能保住錢包，直到我開始養貓

一邊20塊的視頻會員要靠跟人拼單，另一邊為主子花錢絕對不手軟。/《流浪貓鮑勃》

有「主子」稱謂的那一刻起，貓就早已不再單純作為一種工具性的動物或陪伴性的寵物存在， 而是被視為家庭成員，進而被賦予人類的情感。

繼「生一個娃，需要花多少錢」和「體驗一天名媛生活，需要花多少錢」之後，新的終極拷問又來了：

養一隻貓需要花多少錢？

答案可能超乎你的想像。「雙十一養貓」的詞條果然衝上了熱搜，遍地貓奴的今天，有人養貓使出了養娃的勁頭。

根據《中國寵物行業白皮書》，截至2019年底，寵物貓的總體消費市場規模達到780億元，人均單只寵物貓的年消費金額達到4755元——幾乎是當年中國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的七分之一。

網易數讀2018年公布的數據顯示，愈發壯大的鏟屎官大軍，九零後佔了近五成。去年雙十一次日，單單是某電商平臺一家，貓糧成交量就達到了驚人的16000噸，其中九零後貢獻了四成成交額。

「新買一袋金裝XX糧，小四百塊花出去了」「又屯貓砂了，這次換的是富貴貓砂，結團好」……因為家中供奉了一隻四腳吞金獸，一邊20塊的視頻會員要靠跟人拼單，另一邊為主子花錢絕對不手軟，類似的鏟屎官大有人在。

口口聲聲不願意生娃的年輕人，一轉頭，就走上了另一條攀比內卷之路。

90後養貓症候群：

糧餉沒花到位、主子「貓生」苦短

「我家貓油下巴了，你能想像就像人吃多了油大的東西，下巴長黑頭一樣嗎？」

「黑貓警長便秘，我除了餵化毛膏還要盯著餵點果糖，次日觀察有沒有屎團兒……」

「怕兒子不喝水容易得結石就買了飲水機，貓對流動中的水產生興趣，就會想舔一舔……」

每天為貓的身心健康焦慮，促使恐育恐婚的90後「自己還養不好」，卻把靈魂中萌芽的母性全給了貓。讓人不得不驚訝的，是民以食為天、病從口入的古老哲學，也開始被年輕的鏟屎官們活用在了自己的「育兒」過程中。

有媒體做過統計，寵物消費總額當中，主糧開銷佔比最大，達到全年消費總額的四成。

我們簡單算一筆貓食盆裡的帳：

一個穩定消費中高端國產品牌寵物產品的鏟屎官，以主流品牌的官方價格為參照，每季度貓糧花費約需270元，主食型或零食型罐頭、主食以外必要的功效型食品如化毛膏，以口味為主的小零食等，共計約需380元。

按上述標準下來，每年只是花在主子嘴裡的費用基本也要在2600元。

當代家養貓飲食結構層次之豐富，寵物食品基本門類之多元，考驗著每一個貓主人的錢包和耐心。「就像只吃大米飯的確管飽，總吃人也難受……還是要給（貓）罐頭，有時候還要給鮮蝦肉雞胸肉。」鏟屎官王二康如是說。

有學者指出，「貓議題」爆紅的局面是個體的高自我涉入與心理投射的結果。簡而言之，當人類開始習慣將自我需求映射到寵物身上，養貓就全面進入了精緻時代。

網友下單的帶有肉類凍幹的高蛋白貓糧和罐頭/微博截圖

既然人吃的越來越精緻，那貓也不能例外，貓糧的成分配比當然也在圈子內受到空前的關注。

鈣磷含量、動物性蛋白含量、牛磺酸含量……貓糧的營養指標優秀與否，是影響主子健康狀況的重要因素——類似的科普知識越來越多，甚至養活了一批貓糧自媒體。

公眾號「斜對面的老陽」以打擊奸商為自媒體定位，不定期在公眾號發布各品牌貓糧測評。根據粉絲反饋了解，因為和進口貓糧品牌的廠商幾乎不進行推廣合作，老陽的測評結果在圈內認可度很高，圖為某品牌貓糧的營養成分檢測報告。

鏟屎官Oath今年初接受朋友送養的一隻貓，在還沒來得及做功課的第一周，她投餵了「臨時在寵物店買的十幾塊錢一大袋的貓糧」。想起這件事她會對自己的貓感到愧疚：

「貓的原始習性是完全不吃素的，那麼便宜的糧裡，除了膨化處理的穀物成分，你想想可能加肉嗎？」當科普到廠商有可能會在貓糧中添加誘食劑，讓她覺得更難受。

「看似貓吃得很香，但一直餵這種糧的話，這就好比人一輩子只吃方便麵和辣條。」

在我們採訪到的年輕鏟屎官中，大多數人在加入養貓行列的初期就會開始通過各種平臺渠道尋求科普，為的就是能求得貓糧真經。

社交網絡上，90後的養貓焦慮無法根治，他們害怕錢沒花到位，自己的貓吃得不好，貓生苦短。

「有什麼貓糧推薦呢？」問題下積累了300萬的瀏覽量和2431個關注，儘管高贊答主不乏有經銷貓糧的商家，但低價貓糧還是籠罩著明顯「不健康、誘發疾病」的輿論陰雲。/知乎截圖

「養孩子」式進口糧內卷

那麼，「貴」能讓貓滿意嗎？

第三季《脫口秀大會》上，梁海源在「不就是錢嘛」這場表演中有兩段關於為貓消費的段子，「我就要給貓最好的」觀念，也許是所有邁過基本經濟門檻的鏟屎官們都曾有的衝動。

顯然，2600元的飲食支出，還僅僅是停留在瞄準國產品牌的基礎花費，本著「給貓最好的」本心，養貓上限當然遠不止於此。

回顧去年雙十一期間，貓糧已躋身最受歡迎進口商品之列，有媒體調查，在寵物糧方面，一線城市已有超過半數的消費者偏向購買進口品牌。

圖片配文源自網友二次加工，屏幕上傳說中頂級的進口貓糧品牌「PETCUREAN GO」,一袋7.26kg的成貓主糧官方價達到六百元以上。

除了電商平臺上永遠旺盛的消費需求，還有五花八門的進口糧渠道供鏟屎官剁手。

蹲車、等車、上車、車價……這些貓糧社群常見的暗語，產生於圈內人團購進口糧的過程中。受訪者Oath解釋，所謂的「車」，指的是「一個進口糧的活動來了，比如400塊的糧現在能團成300塊，能蹲到這個福利大家就紛紛『上車』，這300塊的好價錢就是『車價』，看優惠了多大程度分四輪車和獨輪車……」

受訪者提供的截圖：國慶節前夕，部分微信「蹲車群」開始集中做起進口品牌糧的福利活動，以滿足「家長」們的蹲搶需求。

內卷之激烈，很容易讓人想起幾年前大家代購香港奶粉的「盛況」。進口貓糧，就像學區房一樣令人上頭。餵貓和養娃，已然在許多層面上達成了微妙的相似。

從心理學的角度來說，寵物是人際支持系統外的補充而非補償。換句話說，把吸貓和鏟屎、功課和蹲車作為日課，被激發出的主動照料和付出行為，其實是貓贈與人類的治癒和安慰。

照片由受訪者提供：儘管自己還是學生，不妨礙愛貓「奶蓋」吃的是產自加拿大的進口貓糧，在九個月不到的時間裡，吞金「奶蓋」的各類花銷已經超過了五千元。

那麼，不僅僅是前述的「自我習慣投射」，即有「主子」稱謂的那一刻起，貓就早已不再單純作為一種工具性的動物或陪伴性的寵物存在， 而是被視為家庭成員，進而被賦予人類的情感。

在被問及對進口糧消費的態度時，鏟屎官羅嵐反問：「愛貓是你想讓貓僅僅是活下來、不至於流浪餓死，還是你真的從它的角度為它好？」

在她總結的經驗裡，即便是用於彌補貓糧裡動物蛋白不足的肉食罐頭，「稍微便宜一些的國產品牌，還是會在裡面加入很多卡拉膠」。

羅嵐不接受網絡上的常見問題「平價貓糧到底行不行」，她堅持認為從貓糧品質本身出發，即便是理性地思考的結果，還是應該儘量選擇進口品牌。

梁海源的段子裡還有這麼一段，在「4000的醫療費」和「3000的買貓錢」之間進行權衡，人為何不去再買一隻健康鮮活的貓？這是一個道德的困局。

有人說，貓吃的糧合不合適、貓的狀態好不好，養貓的人最有發言權；也有人說，不要把人類的意志和判斷，強加到不會說話的貓身上。每個年輕人養貓的起點也許不同，但眼下避免落一個「偽愛貓」的指摘，有時也必須加入這場競賽。

在不菲的進口糧和國產糧之間進行權衡，是不是也就快變成道德困局了？「家人」還是「玩物」這個艱深問題確實難以回答。而更現實的問題也就擺在那裡：

養貓，你的錢包答應嗎？

內卷式養貓的終點在哪裡？

抱著再進一步探訪貓糧品牌之爭的目的，我們深入愛貓小組，還觀察到另一種現象：

作為養貓群體組建並運維起來的交流社群，愛貓小組入群協議和規則裡有申明「抵制劣質貓糧和過度調味的人類食物」的條項。

截圖來自某帖子評論區：皇家品牌的價位在國產品牌中位列中上，在組內該帖子中被視為區分「毒糧」的最低標準。

「群內就不會有買國產糧的人」「只有買進口糧的人才會進組」「把貓當家人，就不要愛pz」是這裡區別於其他網絡社區的價值標杆。也曾熟悉組內環境的羅嵐說，餵進口糧這件事兒甚至能成為審核進組的門票，「我在這裡只蹲車，不發帖」。

截圖來自微博網友對貓糧鄙視鏈的吐槽

存在於類似平臺社群內的貓糧鄙視鏈，無疑已經形成了一道壁壘，以超市糧為首、到「商品糧」乃至整個國產糧，在無數「小組進口圈」裡遭受的毒打，嚴肅程度宛若當年全網追擊的「毒奶粉」。

所謂國產糧真的那麼無藥可救嗎？那些進口糧擁躉，是否受過什麼「權威」聲音的影響呢？

不難發現，各地小組的菜單欄幾乎都開設團拼渠道，這些進口貓糧出售自各網店、線下貓糧店、貓咖店不等。而藉助網絡種草帖、知乎問題頁的曝光渠道發展起來的貓車微信群，我們得以窺見在貓糧這個領域，人們已經自動被劃入各個陣營。

抖音網紅「富貴貓」@王胖芙 被主人以當下圈內視為最頂級的「生骨肉」法投喂，視頻中它還擁有專門的罐頭冰箱。

樓裡到底是在進行愛貓與否的角力，還是在低調顯示自己坐標靜安？

部分極端排外的「鄙視鏈」裡，貓糧開始加入了分級，比其他鄙視鏈更高級的是，貓糧鄙視鏈還銜接了情感這一維度——

強調與貓換位、強調貓的生命健康過程擬人化，道德站位自然高於位處「鄙視鏈」末端的人。社群內身份認同和金錢攀比的雙重作用力下，「國產糧」被一再妖魔化，也就導致「一邊懼怕毒糧，一邊蹲車求價」的撕裂每天在上演。

求證某國產牌奶糕是否「有毒」遭到強勢回懟。

誠心尋求科普的寵物主人眩暈於區分各類商品糧、天然糧、安全糧的概念，「商品糧」裡也不是沒有「安全糧」。

其實，打開電商平臺檢索，不難找到一些超低價、麻袋分量產品，甚至20市斤的膨化貓糧只要三十幾塊錢，月銷卻能達到9萬+，佔到貓糧類商品的銷量top6。

我們無從考證，究竟是福利機構需要購入低價貓糧，還是出自無限壓低養貓成本的目的，讓廉價到「不吃包退、兩袋5斤」的貓糧也有極為廣闊的市場需求。但毫無疑問，這種無限廉價的貓糧，質量也很難叫人放心。

站立在鄙視鏈兩端的人們，各自為營。

另外需要指出的是，2014年出臺實施的國標和國際做一番對比，國標（國家質量監督檢驗檢疫總局）與AAFCO（美國飼料管制協會）貓糧在主要標準上並無明顯差距。低價的國產毒貓糧，或許不是放低標準的產物，而是監管不到位、市場混亂的結果，而這就又是一個老生常談的話題了。

圖片來源於「愛貓」公眾號文章：（左）被領養者收養後投餵劣質貓糧致病、再度棄養 / （右）大學生宿舍不當養貓導致事故的案例。

在毒貓糧的陰雲下，在對貓夠不夠好的道德拷問中，在有限資源和無限投入的矛盾下，育兒式養貓的內卷程度愈演愈烈。在為貓而焦慮奔波的時刻，年輕人們或許能夠達成對中國家長們的一些理解。

李靜媛 / 網易數讀 / 吸貓一時爽，一直吸貓一直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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