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 | 蔣旖旎攝影 | 劉悅 蔣旖旎
在過去的四年裡,趙子博每周都要去魚市擺攤。
他住在北京歡樂谷旁的小武基村,上千條觀賞魚都養在附近的合作夥伴家裡。到了周四,幾百來個五顏六色的透明小罐被裝進專門的泡沫箱中,再被堆入已放倒座椅靠背的大眾高爾夫後座。車裡塞得滿滿當當,只擠得進趙子博和他朋友兩人。
一切收拾妥當,他們驅車向高碑店出發。魚市下午三點才能開始擺攤,他們通常不會去太早,兩點半到就剛剛好。
從十裡河到高碑店
高碑店的這個魚市設在北京華聲天橋民俗文化園裡,是三年前從十裡河搬過來的。2016年6月,十裡河天嬌文化城門口的天橋下出現了數張公告,稱此路段積聚大量無業人員從事無照買賣和隨意擺攤行為,嚴重影響交通和環境秩序。經人民群眾反映,十八裡店鄉人民政府對其依法進行取締。於是,當時已存在十餘年的十裡河魚市文化,只得換個地方重新生根發芽。
好在地址的搬遷沒有影響大多數魚友的熱情,如今的華聲天橋魚市也是人來人往,小販顧客絡繹不絕。因為延續了十裡河夜間魚市的傳統,這裡的魚販通常到天黑也不收攤。夏天天氣炎熱,魚市更是晚上六點才開始營業,好讓人們在稍涼爽點的夜晚裡能盡興而歸。
白天的高碑店魚市一角。魚市設在華聲天橋文化園內,6月6日之後,每周四下午6點開始出攤。
馬未都曾說,每個人都有養魚的情結,因為魚好看。在中國文化中,魚首先是「富裕」的諧音。其次,魚多子,中國人認為多子多福。所以賣小金魚是北京社會中,百姓生活裡的調劑。高碑店魚市裡不只有傳統的小金魚:大多數人手中拎著的黑塑膠袋裡通常是需要避光的熱帶觀賞魚;一排排麵包車前的藍色塑料盆內是顏色豔麗的錦鯉;品種、大小甚至顏色不一的龜類被集中在固定的區域。除此之外,這裡還有蟹、螺、蛙、蛇、蜥蜴等不太常見的寵物出沒。
和動物一樣,在魚市穿梭的人也是形形色色。大多數人對喜歡觀鳥賞魚人群的認知就是:「大爺」,「北京大爺」。這樣的想法倒也沒錯——魚市中無論是買魚、賣魚,還是閒逛看魚的人,都是以滿口京腔的年長男性為主。而當中也夾雜著不少帶孩子來玩的父母、穿著潮流的年輕人,還有養魚熱情並不比大爺們低的中老年女性。這樣看來,對顧客人群的分類就很沒必要了——在魚市裡,大家都是魚友,都是想給生活找點樂的同道中人。
一面黑色一面透明的袋子起到反襯魚的顏色、避光、保溫的作用。熱帶魚在售出後還會被套上黑色的塑膠袋。據趙子博介紹,其實紅色或其他顏色的袋子也可以,但黑色因為看起來比較結實而成為大家的最愛。
魚市中售賣的鬃獅蜥蜴。根據大小品相的不同,鬃獅蜥蜴的價格從一兩百到兩三千不等。
五顏六色的蝦
魚市中售賣的鱉
裝在藍色塑料盆中的錦鯉。除塑料盆外,木盆也是攤主用來展示錦鯉的選擇之一。
攤主向顧客展示水蛇
達烏爾黃鼠,俗稱黃鼠、豆鼠。
魚市中的「年輕老闆」
「今天還不錯,現在有個幾百塊吧。」魚市開始不到半小時,趙子博的攤位已賣出了幾十條魚。
紅髮、文身——趙子博的外型在以中年人為主的攤販中格外顯眼,卻也和魚市的五光十色相得益彰。今年22歲的他已經在觀賞魚行業幹了五年。因為父母做魚缸生意的關係,從八歲起,趙子博就對水族行業耳濡目染。長大後他也嘗試過其他工作:網管,健身工作室前臺,但最後還是選擇了自己熟悉的行業。
「高中時去了我爸認識的做水族生意的店裡打工,就開始做觀賞魚了,」趙子博說,「半年前哥們兒拉我入夥,就一起做了鬥魚生意。」
趙子博說的鬥魚以體色豔麗和兇殘好鬥聞名,飼養時每條魚需要有自己的小空間。攤位上的鬥魚裝在透明的小罐子中,一層層整齊排列在貨架上,色彩斑斕,每一個經過的人都會忍不住停下來多看幾眼,拍拍照片。鬥魚的受眾人群也非常廣,「基本什麼人都有,男女老少都喜歡。」
趙子博在小武基村的工作室外。工作室設在朋友的家裡,他自己也住在附近。
小武基村一角
工作室中的趙子博,紅髮非常顯眼。整個工作室中約有1000條鬥魚,每周他們還會進貨800條左右。
魚市中的鬥魚。罐裡的水被換成了清澈無色的純淨水。
顧客在趙子博的攤位前拍照
魚市只是趙子博和他朋友鬥魚生意的一小部分。除了向魚商批發供貨,他們在淘寶上也開了店,把鬥魚發往全國各地。不參加魚市的時候,趙子博會在工作室喂喂魚,換換水,發發貨,然後就是打遊戲。
「LOL,吃雞,星際,這些我都玩。」談起遊戲,趙子博的語氣裡多了點興奮,「平時就是家、工作室、網吧,三點一線。夏天偶爾和朋友釣釣魚,冬天滑滑雪。」
這種聽起來幾乎會令每個上班族羨慕的生活,在趙子博看來也沒那麼愜意:「做生意很累,也很難,有太多東西要學習。」他說,「希望之後能越來越努力,堅持不懈地做下去,然後在每個水族市場都開起我們的店。」
魚缸換水時發生漏水,趙子博和朋友開始清潔工作室地面。
工作室內的鬥魚。因加入欖仁葉軟化水質,魚缸內水的顏色發黃。
趙子博在工作室餵魚,每次餵一整層。
結束了餵魚工作,趙子博走在去網吧的路上。
魚市西南角的一條街是「錦鯉」的天下。街兩旁整齊地停著一輛輛麵包車,有的車前擺著木盆或藍色的塑料盆,有的只是鋪在地上的一大張布,上面放著打好氧氣的一袋袋錦鯉——無論是零售或批發,這些攤位都能滿足顧客的要求。
小姚是這條街上最年輕的攤主,今年25歲,有車,有女朋友,家裡有魚塘——在女朋友父親的幫助下,他進入了培育繁殖錦鯉的行業。如今,三四年的歷練早已讓小姚對關於錦鯉的一切駕輕就熟。
除了傳統的營銷方式,他還自己開了直播間,每周不定時為自己的粉絲展示近期錦鯉培育的成果。
批發售賣的錦鯉大多裝在打好氧氣的袋中。
運輸過程中死掉的錦鯉,被遺棄在車底。
麵包車加塑料盆是賣錦鯉攤位的標配。
錦鯉經常能跳到盆外,小姚急忙撈回。
即使沒人真的買,熱帶魚和小金魚的攤位也會因人群的穿梭顯得異常熱鬧。而錦鯉的攤位卻時而門庭若市,時而門可羅雀。
有時自己的錦鯉無人問津,小姚也並不著急:「我賣錦鯉不走量,價格也比較高。他們有的是批發,價格就壓得很低。」說話間隙有人來找小姚,說自己在另一邊有看上的錦鯉,四條2000塊,一會兒讓他幫忙看看。老客戶找上門,小姚忙答應下來。「賣錦鯉回頭客也很重要,像剛才那些人,他們大學魚池的錦鯉一直都是我供貨的。他們知道我比較懂,也愛讓我參謀。」
通常情況下,人們買錦鯉除了為觀賞,也圖個「富貴、吉祥」的寓意,但年輕人不太講究這些;再加上錦鯉本身體型較大的特點,自然對這一品類的客戶群也有所限制。當被問到錦鯉的受眾問題時,小姚的回答非常乾脆:「都是老大爺,年紀大,閒,就有時間玩這些。」
小姚俯身挑選錦鯉,吸引了不少顧客。
小朋友被錦鯉吸引。
喜愛錦鯉的大爺通常會自己選魚自己撈。
方便的寵物
因為閒,才有了擺弄花鳥魚蟲的閒情逸緻。這一點,年逾古稀的魏大爺很有發言權——他是魚市的常客,五年來風雨無阻。
「就是愛買魚,覺得好看,喜歡。看著魚吧,人也舒服。」魏大爺對養魚的熱情簡單又直白。他在家裡養有五大缸熱帶魚,這次來的目的是給為了給紅劍魚配種,「家裡雄的紅劍都死了,今天來得找幾條。」雄性的紅劍魚尾部像是佩了一把長劍,非常好辨認。魏大爺依次端詳了攤位架子上掛的一袋袋熱帶魚,心裡已經有了打算。
一位顧客在觀察袋中的紅劍魚。
通體紅色的觀賞魚通常受到很多人的喜愛。
魚市裡打好氧氣的塑膠袋通常不會再打開重新分裝了,裡面是什麼魚,長什麼樣,有幾條,這些都是攤主早都分配好的。買魚的人認準目標後需要及時出手,否則心儀的那袋也極有可能隨時被他人奪去。好在魏大爺今天運氣不差,看中的魚都被自己一一收入囊中。
除了覺得魚好看,魏大爺覺得它們作為寵物還有另一個優點:不粘人。「貓啊狗啊的,太依賴人了,有時候人去哪還得帶著它們,很不方便。」魏大爺解釋道,「魚就不一樣了,它不叫,也不粘你,你還能欣賞它,我覺得特別好。」
一包包熱帶魚掛在架子上,其中的品相都靠顧客自己觀察。
顧客越過貨架查看魚的品相。
像魏大爺一樣怕麻煩的年輕人也不少。剛工作一年半的小張逛了一小時魚市,最終決定買兩隻寄居蟹回家。因為住在合租的房子裡,小張無法養寵物,並且「工作已經很累了,回去就想自己靜靜呆著,大一點的寵物可能有點應付不了。」
而寄居蟹大多數時間都躲在它們自己的「房子」裡,偶爾出來在人的掌心走幾步,就已到達它們與人類互動的最高限度。這樣的活動量不知能否讓小張滿意,但她認為,只要想到家中紋絲不動的海螺裡還藏著的兩隻小寵物,自己在繁亂的生活中或許就能得到一絲慰藉。
攤主將寄居蟹放在顧客手中。
寄居蟹。它們會自己選擇「家」,主人可以挑選自己喜歡的海螺殼讓它們換殼。
夜幕降臨,魚市的人群已遠不如下午時熙熙攘攘。攤位上亮起的色彩明亮或曖昧的燈光跟隨水波流轉,將這個白天人聲鼎沸的鬧市渲染出了浪漫溫柔的氛圍。攤販仍在等待機會,但也已有些倦怠;顧客依舊充滿好奇,不過大多只是看看而已;而小朋友們只希望回家睡覺前能在這裡多逗留一會兒。比起進行交易買賣的市場,此時的魚市更像是一個人們在晚飯後散步放鬆時會選擇的小公園:它足夠有趣、安逸,且令人賞心悅目。
時間越來越晚,人們漸漸從魚市散去。無論今天是否滿載而歸,每個人或許都已開始期待下一周的到來。
夜市中魚的顏色變得更加迷人。
夜市裡休息的商販。收攤的時間快到了,人們也放鬆起來。
夜市的白神仙魚。燈光把這袋魚分成粉色和藍色三層。
一對擺攤的夫婦。魚市很多攤位都是這樣的「夫妻檔」。
臨近結束,大家紛紛把泡沫箱最後的魚掛出來,期待還能來幾單生意。
裝在袋中的孔雀母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