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毒難戒，毒能戒。吸毒人員，既是違法人員，亦是病人。打擊處理的同時，更要幫扶救治。近期，省公安廳、省禁毒辦、省綜治辦等8部門聯合下發《關於在全省組織實施「肅毒攻堅行動」的通知》，部署開展為期三年的「三大攻堅」、「五大排查」，旨在進一步推動戒毒康復工作不斷深入，有效遏制毒品濫用問題滋生蔓延。「湖北公安」新媒體平檯曆時半年時間，以武漢漢陽建港社區為藍本，記錄了社區戒毒（康復）工作的艱辛與不易。這裡既有一名吸毒者的救贖史，也有一位禁毒社工的成長史——
1995年，不到25歲的王燕萍，是很多人眼裡的「暴發戶」。
從丹水池到易家墩小巴上，她上半身掛在車外，手猛拍車身攬客的身影，是彼時武漢女人自強不息的一道風景。
承包兩臺小巴，跑的是熱門線路，她本應跨步進入小康。
但就在這一年，她被海洛因俘虜，人生軌跡急轉直下。
一次吸毒，終生戒毒。
從2006年到2014年，因為吸毒，她先後被警方處理4次。
▲2011年6月19日，王群陪王燕萍到健康門診喝「美沙酮」
吸毒、戒毒、復吸，再戒、再復吸……生活不堪這般撕扯，丈夫離他而去，女兒拒絕相認。
2014年，走出強戒所大門，她形單影隻，身無分文。
早年的毒友，有幾個已相繼離世。她的後半身，似乎亦註定黑暗，無力反轉……
然而，2017年，她搖身一變，成了武漢市漢陽區建港社區的一名禁毒社工。
從吸毒到禁毒，這是怎樣的一種反轉？
這個李剛，不是那個李剛
李剛，是王燕萍諸多工作對象中的1個。
83年出生的他，2002年就開始吸食麻古。
拘留、強戒、復吸……這些經歷，與王燕萍無異。一旦染毒，無人能逃。
2016年10月，因吸毒致幻，李剛當街持刀砍人，獲刑半年。
次年10月，李剛的妻子、母親找到了建港社區王群警務室：「他出來還在吸，借錢吸，高利貸的人把家門堵了，求求你們幫幫我們吧！」
他本不屬這個社區管轄，但社區民警王群、禁毒社工王燕萍還是接待了，並終將其納入管控。
送精神病醫院治療、申請臨時救助、應付一撥又一撥討債人……幾個字敲出來容易，但要解決，對於被毒品拖進深淵的家庭來說，難上加難。
王群、王燕萍傾力相助，難題逐一破解。
最奇葩的是，她們竟把高利貸債主約到警務室，補籤了「只還本金，不還利息」的「不平等條約」。
▲王燕萍等「主持」高利貸債主與李剛家屬談判。背影為放貸人。
從精神病醫院出來，李剛每天都到警務室報到。王燕萍就陪他聊天，陪他抽菸。戒毒的煎熬、焦躁，沒人比她更懂，她有切膚刻骨之痛。
▲抽菸固然不好，但對於戒毒人員，卻是一種置換
李剛身體趨穩，王燕萍就張羅著給他找工作。畢竟，他要回歸。
禁毒社工還能安排工作？呵呵，電線桿上的招工廣告、前戒毒人員開的工廠、社會熱心人士的企業，都是她的資源。
但這一次，她都沒用。她帶著李剛，衝進附近一個高檔樓盤工地，直接找主管。
還真成了！做保潔，主管不僅留下了李剛，還留下了她媽——母親放心不下兒子，要陪他一起做，好「盯著他！「
戒毒人員回歸，心理關最難過。敏感、多疑、脆弱，別人不經意的一句，很可能將他們再次「點燃」。
王燕萍放心不下，沒過幾天就又到工地回訪。主管介紹，李剛母子表現都不錯，但李剛曾流露出幹不長的念頭。
▲王豔萍向主管了解情況
王燕萍又急了，當晚就和王群一起到李剛家裡勸說。
一家人正在吃飯。租住的房子並不寬敞，甚至有些凌亂，但幾個熟悉的家常菜、一家人臉上的笑容，預示著他們的生活正緩緩入軌。
▲王群、王燕萍入戶時，李剛一家正在吃飯
「別聽李剛胡說八道，那是他死要面子！雖然辛苦，但我們幹得都蠻好！」李剛母親說。
當面對著笑，一轉身就戳脊梁骨！
吸毒近20年，4進4出，建港社區的街坊們，大多知道王燕萍吸毒。
2017年底，在社區民警王群的強力推薦和擔保下，她當上了禁毒社工。
禁毒社工，就是在政府的禁毒部門主導下，對吸毒人員進行管理、教育、服務和行為矯治，開展禁毒宣傳的社會工作人員。
但直到此時，很多人還是不信她戒了，甚至包括個別警察。
「有的人當著我的面笑，轉身就戳我的脊梁骨」王燕萍說。
明知很難，為何堅持？王燕萍說，一是不忍心看到更多人走她的老路，二是要給民警王群報恩。
吸毒人員，剛從強戒所出來的那一段最難熬——親人管不了、圈子裡都是毒友、社會上充滿歧視，想不復吸，太難。
王群當年像姊妹般陪伴、幫扶王燕萍，如今王燕萍拿過接力棒，和王群一起幫助更多人。
相對於普通禁毒社工，王燕萍的幫教，更加精準、有效。
「打K」「追龍」「開倉」這些黑話，她信手拈來。她從不介意向工作對象分享自己吸毒、戒毒的經歷，這樣反而更能贏得吸毒人員共情，卸下他們心中的盔甲。
有時她和對象聊著聊著，就開始「罵」警察，王群在一旁並不制止。她知道這是王燕萍的工作方式——要讓工作對象覺得她是「自己人」。
▲王燕萍是個直腸子，說話做事風風火火
見不了面、談不上話，幫教就是句空話。受多種因素制約，禁毒社工跟吸毒人員的見面率較低，但在建港社區卻高達到80%。這都是王群和她靠腳板走出來，靠嘴皮磨出來的。
▲建港社區的巷子胡同裡，街坊們經常見到這樣的身影
上級要求，禁毒社工入戶必須穿「紅馬甲」，但王燕萍卻很少穿：「這不等於告訴街坊們這家有人吸毒麼？誰還讓你進門？」
▲王燕萍展示她那件不常穿的「紅馬甲」
雖然內心已經很強大，但有時王燕萍也很沮喪。她最介懷別人說「你有過那種經歷，所以現在更要感恩和珍惜！」
「這話殺人不見血，充滿了蔑視和居高臨下。」所以她自己從來不說。
與諷刺和蔑視相比，一個傾注了心血和感情的工作對象再次復吸，更打擊人。
2017年底，受「湖北公安」新媒體邀請，王燕萍曾將一個幫教得很好的工作對象帶到省廳接受採訪。如今，這名對象亦因復吸被再次強戒。
▲王燕萍與工作對象在省公安廳合影
如果只看數字，目前社區戒毒（康復）的對象，復吸的仍佔大多數。但找到一份安穩工作的，甚至當了老闆的，亦大有人在。
經歷得多了，王燕萍逐漸自信，社區裡的街坊也開始慢慢接受她。
▲孩子們碰到王燕萍會主動打招呼，有時還會親上一口，這會讓她高興好一陣。
回歸不易，王燕萍和他的工作對象們正一起努力。
抓好禁毒，社區治安就好了一大半
王群，隨便上網一搜，彈出的新聞不止千條。簡單說，她是湖北乃至全國榮譽最多的社區民警，「能拿的獎幾乎全拿了！」
▲2017年5月19日，習近平總書記在北京親切會見全國公安系統英雄模範立功集體表彰大會代表。
社區戒毒(康復)，對於幹了20年社區民警的王群來說，再熟悉不過。在這種模式尚未建立時，她就一直在摸索、實踐。
她常說，看好了吸毒人員，社區治安就好了一大半。
▲哪怕有王群陪著，入戶工作並不容易，經常會遇到工作對象打太極。
常年與吸毒人員打交道，她深知拘留、強戒等手段的有效性，但她更清楚，若要真正回歸，光靠強制遠遠不夠。
為了落實省禁毒委部署的肅毒攻堅行動，在各方推動下，武漢市在全國率先建立行政強制戒、醫療約束戒、社區康復戒「三戒聯動」機制，直指「執法送戒難、戒斷鞏固難、融入社會難」等難題。王群、王燕萍做的就是最後的關鍵一環。
當前，全省執行社區戒毒（康復）人員約2萬餘名，執行率較2015年提升22%，但仍面臨不少具體問題，比如跟蹤幫教、後續管控流於形式，比如社區戒毒（康復）人員執行率低、脫失人員較多等等。
王群希望創建一個社區戒毒（康復）的「微」樣板，給後來者積累一些經驗，讓別人少走一些彎路。
給王燕萍申請當禁毒社工時，很多領導有顧慮：「她若復吸，豈不成了個大笑話？」王群比誰都清楚這種風險，但她力排眾議，甚至不惜拿自己的榮譽為王燕萍擔保。
她就看準了王燕萍適合當禁毒社工。實踐證明，王燕萍不僅幫了別人，亦幫了自己。
王群很排斥別人將社區戒毒（康復）人員戒斷的比例，作為衡量這項工作的唯一標準。她說如果只看這個結果，就說明對社區戒毒（康復）的理解還不透徹——因為哪怕只是階段性的控制、緩和，就已經對社會作出了巨大貢獻。
她說這話是有根據的。調查顯示，一些地方50%以上的搶劫、搶奪和盜竊案件均系吸毒人員所為，而因濫用新型合成毒品導致精神失常、行為失控從而引發的極端案事件，仍不時發生。王群所在的這個在冊吸毒人員達86人的老舊社區，10年來無命案、無火災、無入室盜竊，遠低於其他社區平均水平……
如今，距原警務室不到200米，漢陽公安分局洲頭派出所全新的「王群警務室」已拔地而起，裡面設計新穎、功能齊全，建設水平在全省數一數二。
▲新建的「王群警務室」
過去的警務室，在王群爭取下則改造為專司禁毒的「王群禁毒工作室」。但現在，王群在老家「禁毒工作室」待的時間卻更長。「警務室處理的都是普通百姓的事，按正常程序走即可。禁毒工作室不一樣，那裡的工作對象，需要我們傾注更多的關懷、關心、關注……」
▲原來的「王群警務室」，改建為「王群禁毒工作室」，專司社區戒毒（幫教）
數據
全球合成毒品不斷擴張，近兩年冰毒、搖頭丸等苯丙胺類毒品繳獲量增長近4倍。新精神活性物質不斷翻新，全球110個國家或地區累計發現9大類800餘種，我國累計發現230餘種，僅2017年就新發現34種，像「咔哇潮飲」「小樹枝」「咖啡包」等改換包裝的新類型毒品不斷出現。
截止目前，全省登記吸毒人員20.3萬人，按國際顯隱比例估算，實際吸毒人數近100萬人。
審核：王昕
編輯：徐宏 喻文瀚 徐詩雨
美編：湯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