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的賣煤人,消失的煤球廠
如今的亞永勤已經離開了河北村,他的那個小煤球廠也關閉了。
他是在去年冬天做出的這個決定。當時,他已經在南京奮鬥了8年,卻發現自己跟夢想漸行漸遠。
2005年,25歲的亞永勤來到南京,先在別人手下打工,後來又在所街的一個臨街小院經營起蜂窩煤。「掙的錢,差不多只能抵房租。」當時的亞永勤也常抱怨,「南京,居不易。」
幸運的是,那幾年的蜂窩煤生意還不錯,年輕的夫妻倆在短短幾年間置辦了貨車和機器,生下一雙兒女。志滿意得的他們甚至還種植了一個「小夢想」——「在南京安個家吧,讓孩子做南京人。」
但這個比家鄉小城大太多的城市,卻很快又打亂了他們的腳步。
南京城區燒煤取暖做飯的人越來越少,所街所處的地段租金也越來越高,亞永勤不得不把煤場搬到了更遠離市中心的河北村。在這個城中村租下煤場旁邊的半間小屋後,亞永勤甚至沒敢繼續讓一雙兒女留在身邊——如今,已經到了學齡的孩子依然沒能讀到南京的小學,他們沿著父輩的路,在家鄉條件簡陋的教室裡讀書。
最終,這對小夫妻還是跟自己的夢想決裂了——河北村的拆遷,必須讓他們離開。
昔日的河北村中,像亞永勤這樣的外來者不在少數,他們試圖融入城市,卻發現十分困難,城市夢碎後,他們發現河北村只是一處暫時的樂土而已。
溫暖匯聚於此
在整個村子行將不復存在的時候,還是會有人說起當年坐落於村中的「童馨幼兒園」,在百度中搜索河北村,有關這個幼兒園與其創立者楊芳的新聞報導,是這個城中村為數不多的正面報導。
侗族女孩楊芳,畢業於湖南一所幼兒師範學院。畢業後,她曾經在湖南當地一所公立幼兒園做幼教。2009年底,來到南京幫朋友做早教項目。
「有一次我正好逛到了河北村附近,看到兩三個小孩子在小巷子裡玩耍,渾身髒兮兮的。」在之前的一次新聞報導中,楊芳這樣說,「這些孩子沒人知道什麼是幼兒園,那一刻,我決定利用自己在大學裡所學的專長,專為這些民工的孩子們辦一所幼兒園,讓他們也能享受到學前的快樂。」
2010年下半年,楊芳在河北村租下了三間房屋,每間房租280元。一番簡單的改造後,這三間民房就變成了幼兒園。第一次招生,楊芳只招來了3個孩子。
當時的楊芳一天24小時吃住都在幼兒園裡,平時就和孩子們一起睡大通鋪。最難熬的冬天裡,「半夜總是會被凍醒,然後就是默默地流淚。」
不過,在河北村拆遷之前,「童馨幼兒園」裡已經有了100多位孩子,大多是住在村裡的民工子弟,老師也有了十幾位。
急劇膨脹的村莊
城市管理的痼疾
在急劇膨脹之前,河北村跟現在相比截然不同。
「差不多是在2007年左右。」曾在建鄴區興隆街道辦事處擔任主任十多年蔣宏喜說。在此之前,雖然河北村也是農村,但並非是城管部門眼中的頑疾。
當時,河西新城處於大發展時期,高樓大廈在昔日的稻田和水網溼地上建起,河北村的周圍也是如此,村南邊的應天高架將村子與南側的城市隔開,村東側也建起了玻璃幕牆的商場與寫字樓。
可河北村還是河北村。
村民的耕地大多被徵走,村莊卻因為種種原因沒有被納入開發範圍。相反,由於城市的發展,居住於祖屋的村民卻發現生活成本正在日漸上漲。
這時候,因為城市的發展,大量的外地人來到建鄴區,房價低廉卻交通便利的河北村成了他們選擇落腳地的首選。
「最多的時候,差不多住了幾千戶人家,主要是外地人,本地居民原本就只有幾百戶,有條件的,又都暫時搬出去了。」蔣宏喜說。
從河北村的發展史上,差不多能看到中國城中村的發展規律:城市發展,城中村吸引了外來者,外來者在此居住時難免搭蓋違建,城中村逐漸成為髒亂差的代表。
這種違建並不只來自暫居於此的外地人,本地居民也曾經為了多收取租金在原有的祖屋上進行搭建,而且,也確實有生活困難的居民因為幾代同堂,而不得不搭違建。最初的時候,這種違建並不為管理者所注意,在長久的印象裡,這裡只是村莊,並不等同於城市。
2007年,附近要建「科技園」,河北村即將拆遷的消息,更是讓當地建造違建的狀態陷入瘋狂。
蔣宏喜跟記者說起當時違建的劇烈程度,「一晚上就能蓋起一個小樓,沒有地基,水泥也很少,像搭積木一樣。」
愈演愈烈的違建導致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關於河北村的負面報導不絕於耳,媒體從這個城中村中,先是發現了違建,後來,又找到了泔水豬的養殖基地,收售黑自行車的窩點……
河北村,就跟中國大多數城中村給人的固有印象一樣,一度成為髒亂差的代名詞。
困難重重的拆遷史
總算是到了尾聲
有關河北村的負面新聞不絕於耳,這讓城市管理者苦惱,搜索新聞報導,會發現村莊與城管的鬥爭已經持續了數年。
「2007年2月10日,興隆街道城管中隊傾巢而出,10個人去河北村,10個人去河南村,每天值班到夜裡12點。可是一過12點,居民就開始動手搭違建。執法人手顯然不夠,6名部隊轉業幹部剛分到興隆街道,就先被拉到了村裡晝夜巡邏。」
「2012年10月10日,南京市建鄴區河北村下圩溝泵站北側有一段約百米路段成了『斷頭路』。然而就是這百米路段有一堆建築垃圾,垃圾堆放處場面十分「壯觀」,此路段髒、亂、差現象比較嚴重,呼籲有關部門儘快將這些垃圾清運走。」
因為地處鼓樓區和建鄴區交界處,河北村的管理一直困難,經常是城管部門上門拆違之後,新的違建又出現。這個城中村成了城市管理者眼中的痼疾。
這一狀況直到2013年春天才有改變。
2013年4月30日開始,「河北村800畝項目」拆遷工作開始,建鄴區的最後一個城中村迎來了自己的最後時光。
昨天,記者再次來到河北村時,發現經過一年多的拆遷,整個村莊只剩下最後幾幢孤零零的房屋,其他的大部分建築已經被夷平了,大量的土地被圍進了磚石水泥圍擋。
「村民還剩3戶沒有搬走,城市戶口的居民還有29戶,大部分是因為拆遷補償問題沒有談攏。」在拆遷現場的建鄴區投資促進局副局長徐新說。根據南京市委市政府公布的《關於在全市開展「大幹一百天環境大掃除」環境專項整治行動的通知》,包括河北村在內的28個區域,必須在今年6月底之前完成動遷。
「越是尾聲,越是困難,但我們有信心。」徐新說。
「這裡確實住不得了」
但能否將村莊記在紙上
在河北村尚且保留的建築物中,有一棟建築頗為顯眼。
青磚壘牆,黑瓦覆頂。四周的牆體整個合圍起來,留出的門戶比現在的要小些,走到近處,能依稀看到雕花的窗欞和橫梁。「這是民國初年開明士紳王漢洲的故居。」住在河北村附近,曾經參與編纂建鄴地方志的老人任宣說。
任宣說,王漢洲故居用料講究,工藝合理,結構牢固,雕飾華麗,為清末民初南京民居建築中的代表作之一。
而在一本介紹建築的書中,也提到了這個建築,「該建築群長42米,寬12米,前後四進,由大門、走廊、前廳、中廳、廂房、後樓、後廳所組成,其第三進為樓廳,廳頂呈半月狀。後廳隔扇由寬0.6米、高2.95米的木門組成。木門及大廳橫梁上均為高浮雕木刻,花卉、人物、鳥獸圖紋無不生動形象, 栩栩如生。半月狀廳頂的方木框架間均由夾有鋼絲網的玻璃覆蓋,可觀賞上新河及碼頭。地面由邊長0.46米的正方形地磚拼砌而成。」
任宣說,王漢洲故居因為是南京市文物保護單位,所以在這次動遷中得以保存,但其他村民的祖屋,卻沒有這麼幸運。
「雖然大多是不出名的普通人,但其實這些老屋也是有價值的。」現年81歲的任宣推了推鼻子上的眼鏡嘆了口氣。
根據任宣的介紹,河北村所處的地塊,曾經屬於古時候的上新河鎮,這裡從明朝開始,一直是南京地區最大的木材交易市場。「從江西、湖北的江面上放下木排,在這裡截住,靠著人拉馬拽,送進南京城。」任宣說,在很長一段時間裡,南京的建築都跟上新河鎮有關。
這樣的盛況一直持續到解放後,當木材不再是建築的主要材料時,因為木材生意興起的村鎮也陷入衰敗。有人搬走了,有人留下來,成了在田間插秧的農民。
之前保留下的祖屋因為歲月衰敗不堪,有關村莊的歷史,也只存留在當地老人的頭腦中。
「這裡確實住不得了,應該拆遷改善,但應該有人把這段歷史記錄下來。」任宣說,他希望,有人能夠收集這些村莊的歷史,將它們記錄在紙上。
河北村概況
河北村位於南京市建鄴區揚子江大道附近,是南京市區西南部的村莊之一。全村總人口約2000人。
根據南京市要求, 包括河北村在內的28個區域必須在今年6月底之前完成動遷。如今,河北村拆遷工作已經進入尾聲,只剩幾幢房屋孤零零地佇立其中,這些孤單的建築物是之前留下的文物,以及因為種種原因尚未搬走的少數居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