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後全
七八十年代,電視機是稀罕物件,農村難得一兩戶人家有。幾英寸的黑白小屏,有的還貼彩色膜加放大鏡,冒充大彩電。
老表常明去世了,媽媽泣不成聲。常明姓肖,喊母親「保孃」(就是姑姑加乾媽)。聞此噩耗,我半晌沒回過神來。
據奔喪的大舅娘講,常明走的那天天氣暴熱,常明挑一擔米趕集,途中中暑昏厥倒地,烈日下行人寥寥,未能及時施救,等老父趕到,已經氣絕而亡。
常明長我兩歲,1968年生,我們同住一個村,同飲一井水長大,小學初中同校求學。其父肖志剛,我稱呼大舅。大舅在糧站上班,吃公家飯,家境在村裡相對比較優裕。常明打小喜讀書,好琢磨,身上有股子沉穩勁。走起路來不緊不慢,卻透著果毅勇敢,是村子頭那拔娃兒的孩子王之一。
七八十年代的農村簡陋,家鄉因田多出糧,日子相對寬綽。同齡小孩多,上下兩三歲的,一大群。常三四十個大小娃娃逗貓惹草雞犬難寧,那種滋味難以忘懷。
我們一起廝混滾打,一塊爬樹掏鳥,下河洗澡,小溪溝摸魚蝦田壩頭捅黃鱔。男孩聚一堆,做水槍滑板車,耍煙盒打彈弓,經常跑得滿頭大汗渾身泥土。淘氣撒野少不了:偷過家裡油鹽,撿柴生火炒豆子烤蚌肉打牙祭;拿過倉裡的麥子穀子,兌換李子杏子解嘴饞。大家無憂無慮,即或偶有口角抓扯,鬥氣賭勁,也是那一時半會的事,傷不了和氣。
七八十年代,電視機是稀罕物件,農村難得一兩戶人家有。幾英寸的黑白小屏,有的還貼彩色膜加放大鏡,冒充大彩電。大娃細仔擠一處,嘰嘰喳喳眉飛色舞。有一次,大家還翻牆進入公社大院,因為那裡有一臺25英寸大彩電。彼時,港臺劇風靡,外國片稀奇,無不樂在其中。《上海灘》、《霍元甲》、《再向虎山行》、《血疑》、《加裡森敢死隊》、《大西洋底來的人》,天天盼著等著,小夥伴們唱著「浪奔,浪流」,「昏睡百年」,比劃著刀槍棍棒拳,日子過得有滋有味。
那時候,農村流動放電影,我們往往追著電影跑,十裡八鄉,翻山過河。舉火把,拎馬燈。打頭的,得有氣場,有膽識,有擔當。坐草墩,站板凳,騎樹杈,還看過銀幕背面,執著而且痴迷。放的多是老片,打仗的農村題材的,百看不厭。比如《上甘嶺》、《南徵北戰》、《雞毛信》、《小兵張嘎》、《平原遊擊隊》,比如《甜蜜的事業》、《月亮灣的笑聲》、《李雙雙》、《瞧這一家子》。偶爾也放外國片,《橋》、《追捕》、《出水芙蓉》、《瓦爾特保衛塞拉耶佛》。一部《少林寺》更是讓小夥伴神魂顛倒。
當時農村很看重讀書人。端鐵飯碗,跳出農門是一家人的夢想,也是村村社社的榮光。當時,讀書娃愛在大地壩寫粉筆字還一起比著做題,我和常明字漂亮,算得也快,經常在一片羨慕讚揚中得意洋洋。常明性格內斂,學習努力,成績不錯。中考是一道坎,讀個中專中師,眾人刮目相看。常明這一關衝得艱苦,直到90年,我上大二時他才如願就讀達縣農業學校(現在的達州職業技術學院)。
大四下學期,我跑分配去過一趟達州,到學校看望常明。常明陪著我看校區,逛公園,吃小炒。後來,我留重慶工作,彼此聯繫少了。聽說他分回老家鄉政府,當農技員。近二十年來,同齡人娶妻生子,成家立業。常明一成不變,上坡幹活,栽秧搭谷,挑擔趕場,活脫一農民。很少人能走進他的內心,事業落魄,感情失意,人間冷暖衝刷,常明心寒意冷。
對於常明,死未嘗不是一種解脫,那裡恬淡安靜,與世無爭,沒有流言蜚語,沒有冷嘲熱諷,再也不用經受各種喧囂與鬧騰。
安息吧!我的好老表,常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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