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查理五世到底有多享受自己在位的那幾十年,很遺憾我們不得而知。他似乎一貫表現得威嚴凝重,這種高冷的公眾形象已然成了家族後代效仿的典範。查理的宮廷地點不斷變換,雖然在低地國家(LowCountry)長大,而且身邊的士卒、謀士和樂師大多來自佛蘭德斯,查理卻最終成了一個像模像樣的西班牙人,富麗堂皇和莊嚴肅穆的宮廷風格令他陶醉其中。
後來他的兒子腓力二世將馬德裡作為大一統後國家的首都,這種風格也漸漸成了哈布斯堡家族統治的重要特徵。談到對歐洲大陸的控制,歷史上能和查理相提並論的只有拿破崙和希特勒,但他似乎並沒有沉醉於自己所處的高位,因為他的地位不是靠徵戰得來的,而是歸功於祖父的巧妙謀劃。

也正因為如此,捍衛這些領土對他而言並不是出於狂熱,反倒更像是履行一種令人無奈的義務。馬克西米利安有過種種構想,甚至曾經一度嘗試成為教皇,但最終實現的也只有通過與多國聯姻結成聯盟的想法,其他的似乎都不盡如人意。查理從祖父那裡繼承了空前遼闊的領土,卻並沒有真正努力實現統一。他不得不四處輾轉,不停地更換帽子、皇冠、項鍊和特製的鬥篷來體現不同的身份。他一直在研讀憲法和箴言,以便遊刃有餘地處理歐洲各地皇權貴族的關係,能夠從容不迫地處置許多棘手的貴族和城市寡頭統治者犯下的過失。他每時每刻都要面對造反的民眾,對抗土耳其海盜,對付惱人的新教徒,還要應付口是心非的德意志諸侯們和麻煩不斷的家族成員。
查理經常生病,也無法在公共場合進食(因為他有個巨大的下顎),他非常喜歡暗黑風格的音樂並且對此知之甚多,所有這一切表明他非常渴望能夠獨處。也許他希望能在退位後去某個清雅幽閉的修道院任院長。他最喜歡的歌曲是《千般悔恨》(MilleRegretz),被稱為那個時代的「帝王之歌」(「我的哀傷和苦痛如此綿長/我的時代就快終結」),大致概括了他的一生。查理一直生活在母親精神疾病的陰影之下,但只要稍微看一下他辦公用的收件匣,就足以找到查理失誤、寡言和猶豫不決的依據。他喜歡的另一首歌曲是《願生活美麗》(Bellequitiensmavie),這首樂曲儘管依然旋律傷感,但卻要歡快得多。這首歌一定算是歐洲最早的旋律之一,現在依舊廣為人知(學識淵博的懂行讀者有可能並不認同)。

查理執政生涯中出現過多次嚴重危機,其中一次在1521年。當時,他在沃爾姆斯帝國會議(DietofWorms)上與馬丁·路德當面對峙,他想得更多的究竟是異端邪說的危害,還是為他從墨西哥運抵布魯塞爾(Brussel)的多得難以想像的一船船財寶,已經無從得知了。他需要每時每刻都堅決果斷,年復一年(沃爾姆斯會議時他才21歲),他塑造了一副偉岸又稜角分明的形象,一個後代仿效的王權形象,無論這是查理學識淵博的寫照,還是徒有其表。憑藉從印加帝國(GreatInca)強取豪奪來的數噸黃金,查理於1535年入侵突尼西亞(Tunis),從此他的領地瘋狂地向各個可能的方向擴張。
他大幅擴展了整個歐洲的版圖,並給歐洲發展帶來了生機。在擴張過程中,飽受壓迫的無辜卡斯蒂利亞農民和佛蘭德斯官僚們被送往新大陸,推動形成新的行為和飲食習慣,為他們打開新的視界。而這一切在從前都是聞所未聞的。查理設置的新西班牙總督和秘魯總督轄區(其旗幟是勃艮第十字旗)將英王亨利八世(HenryⅧ)的殖民地限制在中美洲的一小片區域,使歐洲原有的政治格局在某種意義上成了一個笑話。弗朗索瓦一世因與土耳其結盟這一背叛基督教的行為一直備受譴責,但是面對如此狂妄自大、不可一世的強大家族,他真的有什麼別的選擇嗎?事情甚至比當時人們了解到更糟。查理在雷根斯堡(Regensburg)參加帝國會議期間,和當地平民的女兒發生了關係,有個私生子,也就是後來奧地利的唐約翰(DonJohnofAustria)。在查理去世多年後,唐約翰率領的艦隊在勒班陀戰役(BattleofLepanto)中擊潰了土耳其海軍。如此看來查理即使死後也依然塑造著世界歷史。

然而查理很快就意識到,這種泛歐洲熱潮並不會持續太久,不管他如何努力都不能完成歐洲的統一。像其他情況下一樣,歐洲政治體系中潛在的秘密機制催生了試圖分裂大一統君主政權的敵人,他們像抗體一般不斷滋長。歷史遺留的新教問題根本不可能僅憑查理自己的權力和本領就得以解決。但他在沃爾姆斯會議上與路德對峙時,依舊發表了卓越的演講:「真正讓我們感到羞愧和恥辱的是,區區一個修道士忤逆神明,反對所有基督徒一千多年來一直堅持的信仰,並妄想用他錯誤的觀念來扭曲我們的思想。」在這裡,查理表現得既像一位教會的忠實信徒,又仿佛是在威逼恫嚇,隨時準備清除異己。
還有比接受新教更好反抗這樣一個人的方式嗎?查理在沃爾姆斯會議上做出的抵制路德的決定不僅僅拯救當時的教皇於水火,更表明了反對當時的基督教條,就等同於反對哈布斯堡皇室的統治。因為需要分心處理諸多繁雜的事務,25年後他才在短暫的施馬爾卡爾登戰爭中(SchmalkaldicWar)採取明確的軍事行動來對抗新教威脅。然而為時已晚,雖然查理取得了勝利,但是反天主教的浪潮卻已席捲了整個歐洲。
結語
查理委派提香為自己作畫來紀念這次勝利,畫中的查理頭戴羽毛裝飾,身披盔甲,駕馭著一匹最難以馴服的戰馬,即使是這幅在西方藝術史上飽受讚譽的畫作,也沒能給他的形象加分。畫中的查理鬍子灰白,腦袋小小的,看起來很不可信,仿佛海邊畫板上的畫作一樣。他讓這幅畫問世,但沒有意識到自己是被畫成了天主教的捍衛者還是穿著連體紅條浴袍的滑稽小丑。更悽慘的是,他那時其實早就病得跨不上馬了,打仗時他都是坐在擔架上的。所以提香的這幅畫在很多人看來不過是一個善意的謊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