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泰安生活了30多年,身邊的小吃,當地人稱為「吃頭兒」的,記憶裡能找到,現在也還散發著誘人香氣的,想想還真不少。有的如「金星佳餚」已經消失,在年輕人這裡也沒印象的,應該也不少。飲食男女,百味人生,食物和人一樣,都在不斷出生和滅亡,趁著人和食物都在,且鉤沉幾道風味,慰藉一番轆轆腸胃,排遣一下遠遊別處的泰安人的鄉愁吧。
湯師傅米線
1998年,這家店還不能叫「店」,在泰安一中後面的北新街上,只有四張桌子。老闆老闆娘比我小一兩歲,租了沿街一間十平方的房子,開一大窗戶,做好的米線從窗戶口往外遞,帶走的用塑膠袋,「街食」的把塑膠袋蹲搪瓷盆裡。那時,南方的米線剛在泰安上市,新鮮勁道,尤其是夫妻倆調配出來的湯,真稱得上是「師傅」了,只是鹽有些大。老闆娘動作麻利,她的手和勺子像長在一起,掠過鍋碗瓢盆兒油鹽醬醋,上下翻飛,湯汁四濺。看她做米線,眼花繚亂,敬意頓生。十年前,「湯師傅米線」搬到了泰山中學對面,每每有從很遠的地方趕來大快朵頤的。加菜加腸加雞蛋,看夫妻二人的動作還是那麼嫻熟,也是另一種腸胃之外的慰藉。
天下第一籠
這是家賣包子的店,坐落在科山路和東嶽大街交叉路口。2018年,剛剛起了個琉璃瓦的門樓兒,這家有30年包齡的「天下第一籠」就被拆了。它家的肉蒸包八毛一個,十一個褶,有時候十二個,九八年吃第一次。餡兒調配得不油不膩,乾濕正好,的兩個或者三個指頭捏著,就著蒜瓣兒,三口一個,正好!打這店開張那會兒,一直就是一個瘦高個兒男子主持外賣包子。堂食的也有,配稀飯鹹菜,後來還上了炒菜,可巧老樓拆遷,和幾家快餐擠一起了。前幾天再去,瘦高個兒還是面無表情,偶爾煩耷拉地向身後包包子的大姐大娘喊幾句。有一回在泰城最東面一學校閱卷,午飯居然吃到了城西的「天下第一籠」,加班的單位和個人都喜歡他家的包子。只是「天下第一籠」這名號有些滑稽,總以為是賣籠屜的,如今混跡於諸多快餐中,更添一些失落了。
金山炸雞
金山炸雞小店正對著烈士陵園,開在原二輕大廈樓底下。原來旁邊還有家「米粒奈」西餐店,可惜這新玩意兒開業三年多就倒閉了,大概是1993年。金山炸雞三年前搬到了農大南門校場街路東,不論何時,門口都排著隊。十年前我買過一次,太鹹了,泰安人是口重,可這雙腎經得起折騰嗎,得倒漉幾遍水啊。岱北市場拆了,西頭兒原來有家靈芝炸雞,比它的味道好,可也是一樣鹹。然而,就像我們不遠千裡也要去蘇州或杭州喝一碗蓴菜羹,也算一種情懷吧。這幾年出來一「李金山炸雞」,不知其詳。
範鎮油酥火燒
驢油和乾麵炒成油酥,打燒餅時和在裡面,明火的路子烤上,七八分鐘就出爐。泰安範鎮的是正宗,還申請了「非遺」,但泰安城裡大街小巷幾百家賣「範鎮油酥火燒」的,大概數這家最有特點。就在「天下第一籠」北20米路東,有一家三口經營著這家店。老闆和面制餅,老闆娘往爐子裡送餅出餅。老闆娘的前腿弓後腿蹬,「送出」之間,迅疾有力,節奏明快。它家的餅,芝麻不多,薄軟適中,酥皮兒觸口而碎,五香面在熱力的催促下,被牙齒放出八角茴香和花椒的香氣,麵粉在此時氤氳成醉。有人說,飯也是有生命的,精神愉悅時候做出來的飯也好吃,如果今天很暴躁,就不要做飯了。每一家打火燒的好像都是夫妻,像這一對夫妻,一定是相敬相愛的。生活即使起早貪黑吧,一樣有充實的歡樂。
翟家烤雞
翟家烤雞店應該是泰安最老的佳餚店了,金星佳餚退出舞臺十多年,它還屹立不倒,算而今35年多了。據說翟家烤雞醃製時用上了泰山赤靈芝、泰山黃精、泰山蟲草、泰山人參,所以烤制出來皮脆、色黃、肉嫩,香味純正入骨。小時候需家裡來了客人才可以去買一隻。雞肚子裡的香菇和蔥段非常好吃,在不破壞整體形象的同時,可以從雞的隱秘部位掏出來提前吃掉。在諸多炸雞盛行的時代,偶爾換換口味也還不錯。考上大學那年和班主任去爬山,母親給我買過一隻帶上了山去。後來知道那是「溝幫子燻雞」,然而也無礙。山中吃雞、松下聽風、岱頂觀雲,人生三大樂事也。
「彬和記」糖炒慄子
像每一個城市的火車站一樣,泰安火車站周遭,也店鋪林立,然而在車站東北角,有一家糖炒慄子小店,十五年了,始終紅紅火火。風裡雪裡,「彬和」等你!店主因長期在火車站混,通曉多門外語,深諳待客之道。你若與他聊得對路,打折免費都有可能。他炒的慄子外皮油亮可鑑,極易剝落,入口香甜軟糯。泰山之靈氣,在石英砂與油糖的翻滾中,嗶嗶啵啵,迸發出來。登泰山,保平安;彬和記,糖炒慄!
補記
文化路上因為學校眾多,創城之前小吃攤到處都是。農大北門有個老太太,自製了山楂糕賣。一張摺疊的紅靠背椅子,放著一塊塊稱好的紅彤彤的山楂糕,保鮮膜包好,口取紙上藍色走珠筆寫著「7.8元」、「9.6元」。她的山楂糕很好吃,酸甜適中,不剩一點兒渣兒。創城後,搬進家屬院很後面一個樓的配套房裡,我曾經去找,可是她沒在。鄰居說,她這幾天沒幹。再後來,我也沒再去找,而在紅門下邊文化廣場碰上夫妻倆售賣的,還加了冰糕棒插著,吃起來很有農大後門的味道。我懷疑,夫妻倆是她的家人。
還有一對夫妻是聾啞人,在農大後門蒸櫻花糕。糕粉是糯米的,裹了豆沙,放櫻花型小模具裡蒸,完後撒一星黃澄澄的桂花點綴。夫妻倆也做手抓餅,可以放很多種醬,也可以放培根、火腿條等等。兒子小時候曾經把小推車上掛牌的加料指了個遍,女人連連擺手,無聲地笑著,她是告訴孩子,薄薄的油餅可包不了那麼多些東西。丈夫也在一邊笑,邊用一塊很乾淨的抹布擦拭很乾淨的不鏽鋼面小案板。那上面落了些桂花,他擦到手心裡,扔在地下時,又笑了笑。
另外如,泰山大橋夜市的麻辣燙粘乎乎油膩膩,竹籤子像散掉的傘骨,亂七八糟;爆烤魷魚滋滋啦啦,油煙茂盛,沒什麼好吃,也找尋不到歷史,倒是小兒女們可以從這條奈河水邊找到些零零落落的愛情故事。畢竟,奈河不是秦淮河,也不是臺北的淡水河。也正因如此,泰安才是了泰安,而非別處。
一個城市的吃食口口相傳下來,便有了生命,我們在飲食裡活著,活成自己的樣子,並深以為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