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尾草,再平淡不過了。
還記得,在老家上茹衝的山坡和田間地頭,到處長滿了狗尾草,於夏季西南風的吹拂下,搖呀搖的。可如今,上茹衝的田洞早已闢作街道,山坡變成廣場,連破舊的小院落也拆遷了,哪裡還有什麼狗尾草呢?哦,那一支支一叢叢,已經不再搖曳於風中,而是搖晃在夢裡。
毋須百度,也能夠說出狗尾草這種植物的究竟。狗尾草,為一年生的禾本科植物,原產中國各地,生長於低海拔的荒野、道旁,旱地常見的一種雜草。自古以來,狗尾草出身低微,沒有引起人們的注意,所以很少有文人騷客吟詠或讚美它。在我閱讀的範疇,有一新一舊兩首詩,留給我的印象極為深刻。其一為新詩《狗尾草》:「兒時難忘的記憶/是結滿籽實的狗尾草/天真爛漫的頑童/用它編織貓兒狗跳。狗尾草/是孩提的寵物/扯在手裡/撒一路歡笑/扎一個圓圈/承載著美好的夢兆。狗尾草/你是否還長滿路邊山坳/你見證金色年華俊俏/又伴著夕陽的美好。」其二為律詩《詠狗尾巴草》:「不與名花比細身,素顏青玉謁紅塵。折來隨我編為辮,擲去無鋒不刺人。小有童真曾記取,豈關富麗莫鋪陳。秋心零落芳菲盡,一笑嫣然醉意醇。」前者充滿童趣,仿佛讓我回到了童年時代,後者寄寓哲理,引發人們對事物命運的深思。
前兩年仲秋時節的某一天,我參加去祁山山脈的戶外爬山活動。通往山腳的砂石路兩旁,竟密密麻麻長滿了狗尾草,有的碧綠,有的淺黃,叢叢葉片,簇擁著那一彎毛茸茸的像狗尾巴似的穗棒,在漸起的西風中搖晃。真的,我有好多年沒見過這麼大片大片的狗尾草了!走在前面的那一隊女群友,紛紛扯下探出頭的毛茸茸的穗棒,做成狗呀貓呀之類的小動物,搖來晃去的,其調皮模樣恍若孩童,連笑聲也帶點天真。看著這般情景,早已過去的那段玩狗尾草的童年,以及後來關乎狗尾草的許多經歷,便一幕幕浮現在眼前。
上茹衝,可算縣城西郊的山區,連嫁進來的嬸娘和嫂子都揶揄為鳥不拉屎的地方,但這裡還是長了茶籽樹和樅樹,更長了狗尾草,看小院子周邊和山坡上,到處都是。其實狗尾草沒啥用途,放牛的時候趕著水牛,常去稠密的草叢處吃上一通,抑或拿著鐮刀割回去做引火柴燒。在小院子長大的姑姑姐姐,沒那份閒心用狗尾草做狗做貓這些小動物。可小時候,我倒是跟著堂哥他們學會一招,即用狗尾草撓痒痒。小院子裡的本家伯伯們,就數住在隔壁的德伯最好,他打心眼裡喜歡我,對我總是一臉笑,正因為如此,我便跟他特別親近。一個夏日的中午,繼父和德伯收工回來,吃完晌午飯,分別在小院子那棵老橙樹下鋪上草蓆,赤著胳膊倒頭睡起了午覺。我看撓痒痒的機會來了,便同一位堂兄弟悄悄從巷子口扯來了幾支狗尾草,腳步輕輕地來到德伯身邊,用那毛茸茸的穗棒,來回撫弄他的胳肢窩,德伯以為是小螞蟻爬到身上,隨便用手抓一下癢處。等我再去撫弄時,那位堂兄弟忍不住笑出聲來,這下驚醒了熟睡的繼父,當他明白是怎麼回事,便笑著把我們趕開了。這時的德伯好像睜了一下眼睛,又呼呼地睡去了。
至於狗尾草,小時候雖然被大人哄騙,說是狗尾巴變的。我儘管將信將疑,但還是對它有了一種神秘感。是呀,狗尾草跟狗尾巴那麼相似,看見了狗尾草,就想起了狗尾巴,也想到了狗。那年月,上茹衝很少餵狗,由于田少人多,每年種出來的稻穀,除了上交公糧,分給社員家的遠不夠吃,只好以紅薯貼補,哪裡還有糧食去餵狗?我家情況更糟。可是,生產隊種禾稻需要有機肥呀,當時擔任隊長的繼父發動各家小孩去撿狗屎,回來稱重量記工分。我那時才十餘歲,每天清早天還沒亮,就扛著小耙頭和淤籮(畚箕),跟著堂兄弟去原種場一帶。那裡養的狗相對較多,狗一般拉屎拉在主人家屋後的山坡或地裡,我知道哪個地方有,哪個地方沒有,起初狗見到我還狂吠幾聲,之後見得多了,便友好地搖著尾巴。這樣,我每天早上撿回狗屎,才拿上三兩個蒸熟的紅薯趕去學校。好長一段時間,在我的眼裡和夢裡,總是搖晃著狗的尾巴。
過了多少年,母親和繼父年紀大了,也在家裡餵了狗。到後來我才弄明白,因為我早已調到市裡工作,每年難得回來幾次,加上妹妹們都嫁人了,家裡變得空空蕩蕩,兩位老人越發感到孤獨寂寞,所以養這麼一條能相伴的狗。都說狗通人性,果不其然!母親和繼父養的那條狗,渾身毛色有點帶麻,喚作「麻子」,在家好多年了,是一條老狗。「麻子」尾巴倒左,不僅看家當一把鎖,而且連家裡的老鼠都被它嚇得不敢出沒。無論我一個人回家,還是帶著妻兒,這「麻子」跟著繼父跑到山口邊來迎接,繞著我的雙腿蹦蹦跳跳,尾巴也一個勁地搖,可它怎麼就知道我是家裡的重要一員呢!到後來,母親和繼父漸漸老了,基本放棄了種田種地,偶然被椒山小學旁那家編織袋廠的汪老闆請去看管材料,於是乎搬了簡單的床和桌椅,索性吃住在廠子裡,「麻子」也樂得兩頭跑,白天來到這裡找吃的,晚上回到那邊看家。當時母親身體還算好,有時讓繼父一個人看著廠子,自己則回家去餵養那一群雞,或澆灌地裡種的蔬菜。有一天下午,「麻子」突然從廠裡跑到正在地裡澆菜的母親身邊,一個勁地圍著叫,看來非常焦急,母親已下意識地明白,可能廠子繼父出了什麼事?待母親隨著「麻子」匆匆趕到廠裡,發現繼父癱倒在門前的椅子邊,臉色慘白,幾乎不省人事。母親趕快將他攙扶到床上,叫來就在附近的一個妹妹,急忙把繼父送往醫院,經檢查,繼父為突發性心臟病,幸虧送醫及時,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從那以後,我考慮到繼父身體原因,要他們辭了看廠子的活兒,帶了「麻子」回到家裡。也就是那一年,我帶著妻兒回家陪母親和繼父過年,頂著呼呼的寒風進了自家瓦屋裡,卻不見「麻子」出來迎接,剛想問母親。誰知母親主動說了,早些天那個下雪的深夜,「麻子」被人用食物包裹的土製炸彈炸了,夜裡好像也沒聽見什麼動靜,第二天才發現屋後的田埂灑有血跡,母親說著眼眶紅紅的。我為了母親和繼父那份愛狗的心,前後兩次從外縣捉回來小黃狗,當時老屋近旁已開闢為金盆西路和復興路,還未等到兩條狗長大,一條被人套去吃了,另一條被摩託車故意撞了,此後就沒再養過狗。第二年春夏,屋後那早已荒廢的秧坵田和池塘,則長出了一叢叢狗尾草,甚至還長到了屋簷下面的溝裡,我想用鋤頭把它刨掉,可母親看見這狗尾草,似乎想起了那條「麻子」狗,便讓我留著。
直到繼父離世和小院子拆除之前,那一叢叢狗尾草,還在早晚的風中搖曳,不停地搖曳......
作者簡介:唐盛明,湖南祁陽人。湖南省作家協會會員、省散文學會、省音樂文學學會會員、省詩詞協會理事和中華詩詞學會會員。閒暇間,喜寄情山水,塗鴉文字,於各類報刊發表文學作品數百篇(首),多次獲全國性獎項,作品亦入選多種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