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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屆FIRST青年影展「導筒」系列專訪
據行業調查報告,自2007年起中國已超過美國成為樂器主要產品產量、營業額和出口量世界第一的國家(鋼琴、西管樂器、提琴、吉他、電聲樂器等均佔世界產量的50%-70%),稱得上「世界樂器一半是中國製造」。
在國內眾多的從事樂器生產的基地中,許多城市都以另一種不同的形象為人所知,更是出現了眾多冠絕行業的「名號」:
中國的鋼琴、提琴、手風琴這三大產業,主要在遼寧營口市;
世界三大鋼琴生產基地之一的湖北宜昌市——「全球每7臺鋼琴中,就有1臺來自宜昌」;
號稱「世界上每三把小提琴就有一把出自平谷」的北京平谷區;
「南有周莊,北有周窩」,武強的周窩鎮、江蘇的周莊,都是中國著名的音樂小鎮,河北武強縣主要生產管弦樂器;
而貴州省印有「中國正安」製造的吉他產品佔中國吉他出口額的近30%,被稱為「吉他製造之鄉」。
紐約時報2018年1月4日報導《中國的「薩克斯之都」》新華社的記者在一份報導中如此寫到:
被譽為「薩克斯之父」的比利時人阿道夫·薩克斯在1840年發明薩克斯時或許不曾預料,他留給後世的這件樂器,除了深受音樂愛好者追捧,還成為8000多公裡外一個中國村莊賴以為生的支柱產業。
從天津市區向南驅車40公裡,便可來到天津靜海區蔡公莊鎮四黨口村。這裡全村人都參與生產製作薩克斯等西洋樂器,被稱為中國「薩克斯村」。過去的資料中顯示,這裡的工廠每月生產約一萬支薩克斯,其中90%用於出口,在美國每支至少能賣出100美元的價格。
黃銅管經過切割、拋光和焊接之後成為薩克斯,圖運送剛切好的黃銅管這動輒以百億產值計算的龐大產業背後,是怎樣的鏈條與體系在支撐?這些木頭、金屬等材料是如何被一步步加工成樂器走向世界的每一個角落?而這個行業背後從事生產製作的人他們的真實生活又是怎樣一番面貌?這個時代又有哪些人關切並紀錄下他們?
在今年的第13屆FIRST青年影展中,《如金似灰》是入圍短片中唯一的紀錄短片,導演魏紫在村中耐心駐留,用看似疏離的鏡頭記錄下薩克斯工廠的遍地「金黃」,同時在鏡頭的組接中營造出她所感知到的節奏感與音樂感,也呈現出微妙的幽默感。
如金似灰 Like Gold Like Grey (2019)導演: 魏紫
製片國家/地區: 中國大陸
語言: 漢語普通話
《如金似灰》是一部20分鐘的純觀察性紀錄短片。本片以薩克斯的製作工序為線索,記錄並展現了中國「薩克斯之都」——天津四黨口村在城市化大潮下的「即興演出」。這裡的一切都關乎音樂,一切又似乎與音樂無關。
魏紫魏紫,電影創作者,來自山東青島。樂與志在觀察世界,探尋,紀實,還原,更新。
導演闡述2018年春末夏初,我來到天津四黨口村,為自己的碩士畢業作品展開為期近兩月的調研、拍攝。生產西洋樂器是此地的支柱產業:四黨口村從事樂器生產已逾三十年,有超過3500名村民在七十餘家工廠中工作;我所了解到的全村會吹奏薩克斯的成年人不足十個;樂器廠的老闆去天津市裡為這裡的孩子們聘請了專業的輔導老師,每周專程來義務教他們吹奏薩克斯,已堅持了近十年。工人們並不會吹奏自己親手製作的樂器,也不知道它們會運去哪個國家,只是有時在電視上看到薩克斯的時候就會想:這是什麼型號的,有沒有可能是自己做的。在這裡,音樂無限趨近藝術本身的模樣;走出這裡,薩克斯的舞臺就是世界。
《如金似灰》導演魏紫 專訪魏紫:
拍片的起因要和我讀的專業有關,我在英國學習是人類學的一個分支專業——民族志與紀錄片。它主要是以影像的方式去研究一個民族,一群人,或者是他們的行為、生存方式,也包括他們的態度、觀念。民族志它英文叫Ethnography,這個ethno在希臘語,它的詞根是人的意思,就是指一個群體,graphy是描繪它的,設計,所以說是選擇用鏡頭去記錄一群人。
University College London官網對Ethnography的解釋我本身對電影也是挺感興趣的,所以就選擇了這個專業,但我之前沒有拍過正式的作品,都是一些練習。在倫敦或者現在還會自己去街頭尋找一些人、一些群體,採訪、紀錄他們的行為,這就是我的專業,主要就是這樣的一方面。
這個短片是我的畢業作品,接觸到這個題材是因為看到一個公眾號的文章。他們當初去這個村子採訪,拍了幾張照片,那幾張照片給我印象就特別深,灰色的生產線和金色的薩克斯,就像堆鹹菜那樣堆成一排,當時給我的震撼和觸動就很大。
照片由導演魏紫提供導筒:魏紫:
我小時候是學二胡的,沒學過西洋樂器。但是薩克斯大家都聽過,包括《回家》的旋律實在是太耳熟能詳了,全中國幾乎沒有不知道的,我自己也比較喜歡爵士樂還有小號、薩克斯,之前對它了解僅限於此。
《回家》Going Home 是由美國薩克斯手Kenny G於1989年發行的一首樂曲,收錄於其第一張現場專輯Kenny G Live中。該曲曾衝入1990年美國Billboard Hot 100的第56名。而這張專輯在當代爵士專輯榜上排名第二,在 Billboard 200排行榜上排名第16。這首歌成為中國大陸各地美食廣場、戶外市場、健身俱樂部、購物中心和火車站的非官方指定歌曲,尤其是在即將關閉或者歇業打烊前播放《回家》,雖然許多人甚至可能都不知道這首歌或其藝術家的名字。
但本身我覺得不管是什麼樂器,其實基本都是誕生在生產線上,所以當時我就決定我一定要去拍這個地方。
沒開拍之前,也就是我在做計劃和構思並且沒去到那個地方之前,我以為那裡的田野上應該到處都是吹薩克斯的人,會想到什麼薩克斯四重奏,還有全薩克斯的管弦樂團,或者說是中西結合、土洋結合的感覺,但是現實的情況就是我去到那看見誰也沒吹。
魏紫《如金似灰》劇照導筒:魏紫:
對,會有。因為我一開始跟他們電話聯繫的時候就不是很順利,然後我就親自去跟他們解釋,這只是個學生作品,不是新聞調查或者怎樣,最後他們同意了。
照片由導演魏紫提供導筒:魏紫:
大概快一個星期,我只帶了手機,先去踩點,就是把我看到的一切先拍下來,我怕我會忘記了。後來開機以後,其實也沒有馬上進行特別正式的拍攝,先跟他們熟悉一下,因為那些工人他們也都不知道,也不理解我這是紀錄片,只是每天在問我這個電視節目什麼時候才能在電視上放,哪個臺,但是其實他們人都很友好。
導筒:魏紫:
確實是走訪了好幾家,但是這家老闆人特別好,他就同意了我可以去拍。其實影片中看到最髒的拋光環節的場地,那個負責人是不太同意的,是我背著他進去在裡邊拍攝的。但是那個地方我待的時間最長,因為給我的震撼特別大。關於那個車間的「音效」,你聽到的並不是我後期編輯的,是他們自己播放的。
幾乎是一整天都在循環那種「土搖」、DISCO音樂。我當時拍的時候感覺他們太苦了,那種機械碎屑還有粉塵,戴五層口罩都沒有用,但是工人們還挺歡樂的,會跟著那個DISCO音樂跳。當時拍的時候,我腦子裡面就四個字——苦中作樂。也是當時決定這麼剪的,我想剪成那種像DJ在打碟一樣,不要讓它看起來那麼沉重。
照片由導演魏紫提供導筒:魏紫:
《回家》是他們唯一會吹奏的一首外國曲子,也確實在村子裡很流行,當地學校裡下課鈴聲都是這個曲子。他們會吹一些其他的中國曲子,但是吹來吹去其實就是這四五首歌,必須還要帶著音響放伴奏(笑),要不然跟不上節奏。其實他們依然沒跟上去節奏,比如聽影片裡錄的《回家》那一首歌,他就搶拍了,但我覺得那個搶拍挺好的。
導筒:魏紫:
從早上7點一直到晚上7點多,就一周七天無休。一年可能就是春節會休息一下。像拋光的那些工人,拿的還算比較高,因為太累太苦了,一個月大概能有六七千。但是那個車間裡面的人基本上沒有本地人,全是外地過去的,招工過去的,因為本地人都擔心會有風險,不會去那工作。
照片由導演魏紫提供魏紫:
像裝配環節在後面,他們是分黑活和白活,影片中黑活就是前面原始的那塊,白活是從你看到的雕花那開始。影片中好幾個人坐在地上抽菸,從那往後,薩克斯的基本形狀就出來了,然後組裝。他們熟練的大概一天能組裝2到3支,一個月就掙兩三千塊錢。但是其實這些薩克斯出口出去,貼了牌就會賣得很貴。
我拍攝的這家工廠其實算是規模比較大的,外面看起來比較正規的工廠,這個村裡還有六七十家,很多是家庭小作坊,就是小平房。影片裡面有個老奶奶,她在磨那個笛頭,就是吹奏的那個口,就是比較典型的家庭作坊。工廠會把這些小的零件分發到這種家庭作坊裡面,由他們代加工,最後再統一收集起來組裝。
照片由導演魏紫提供導筒:魏紫:
一開始這個片子,因為是自己的學生作品,我就想留著自己收藏欣賞了,而且我也答應過他們不會把它當作社會新聞曝光出去。來投FIRST是因為我朋友圈有一個朋友,他每天都在轉發FIRST的推文,轉發了得有半年差不多,從去年一直轉發到今年4月。我是今年4月離徵片截止還有兩天的時候點開了,當時就想要不投一下,沒想到最後能有機會入圍。
短片應該還是不會作大規模公開放映的,所以我覺得這個片子可能最後還是不會公開出去。但是另一方面我也挺想讓大家知道這個地方,想把這件事介紹給大家。拍的本身就是為了不讓它消失在世界上,消失在時間中,希望有人能記住這群人,記住這件事兒。可能以後我想再重新剪輯一下,再加一點素材進去,到時候也可以自己傳到網上來給大家看一下。
照片由導演魏紫提供導筒:魏紫:
素材共有1.6T。因為我的機器是在那Stand by,每天可能就拍這一個工序,所以重複的部分比較多。剩下他們的生活、農村風貌,包括一些吹奏的片段,只用了一小段。當地有一所小學,工廠老闆給學生們請來了免費教薩克斯的老師,但是那些學生家長在孩子六年級畢業後就不願讓他們繼續學習吹奏薩克斯了。學生們最常吹的就是一條大河波浪寬(《我的祖國》)。這一段其實我是拍了挺久,但是最後沒加,因為我當時想加進去的各種材料非常多,導致我剪輯的時候很混亂。最後我覺得其實單用薩克斯製造這一件事,就能把我想說的相當大的一部分給講出來,所以我就沒有剪進去太多。
照片由導演魏紫提供導筒:魏紫:
對,我也看過一些他們的紀錄片,但我拍《如金似灰》這部紀錄片並沒有受到那些紀錄片的影響。
我之前看過一些攝影集,有一個美國攝影師叫Lee Friedlander,他就是專門做這種街頭還有工廠攝影,他有一本攝影集叫《Lee Friedlander: Factory Valleys, Ohio and Pennsylvania》,就是運用工廠裡面的門柱,以及事實存在的機械設施,包括人物的交錯、重疊,用人與機器的交互進行構圖。
《Lee Friedlander: Factory Valleys, Ohio and Pennsylvania》在1979年,Friedlander受阿克倫藝術博物館的委託,紀錄了俄亥俄河谷工業區。在接下來的一年中,他在俄亥俄州和賓夕法尼亞州遊歷,拍攝了那裡的城鎮、工廠,不僅對當時美國工業的中心地帶進行了令人驚嘆的報導,而且還包含了對當代美國社會景觀的深刻見解。在該影集的後記中,Leslie Katz這樣評價:「自美國大蕭條以來,並沒有一本的影像集能夠如此清晰的表現工業世界。」
但其實他那些構圖並不是特別標準,只是抓住了那一刻,或者說記錄了人類在工作那一刻的狀態。當時看的時候感觸特別深,我覺得是一種機器和人交互,到我拍攝的時候也是有受他的影響,他的作品給我感覺就是有幽默的地方,真實卻又非常悽涼。
《Lee Friedlander: Factory Valleys, Ohio and Pennsylvania》以俄亥俄州和賓夕法尼亞州為首的美國的工業帶雖然曾經是國家財富的主要來源,但工業中心地帶在20世紀70年代後期陷入經濟大衰退,大量鋼鐵廠和輪胎廠關閉。直到1982年,Factory Valleys展出的那一年,「Rust Bowl」和「Rust Belt」(中文譯為「繡帶」,鐵鏽地帶)這兩個詞首次出現。
導筒:魏紫:
其實我一開始給自己的計劃更長,但是因為我要回學校,所以說我一直待到自己必須馬上要回去的那個Deadline,儘可能多去拍,但是還有一些東西是我想拍但沒有完成的。所以我是想儘量記錄下我看到的一切,因為我覺得只有記錄越多,才能給我一個更好的剪輯思路。
但是風格包括它最後到底是怎麼樣呈現的,一開始是沒有考慮的,就想儘量拍,能拍多少拍多少。我希望把自己能融入進去,雖然我是一個旁觀者,是一個證人,只是紀錄下他們的這種生活狀態,包括記錄下這件事。但我覺得要設身處地地去感受他們的工作,感受他們的生活,這樣我覺得才是我真正想拍的東西。
魏紫《如金似灰》劇照導筒:
被拍攝的工人們是怎麼適應鏡頭的?魏紫:
我一開始沒有帶攝像機,只是先去了解整個流水線上的各個工種,因為製作薩克斯工序是非常複雜的。我要先去把大概要拍什麼,要怎麼拍,先去記錄下來。這段時間他們可能還不知道之後要面對的是那樣一部攝像機。
導筒:魏紫:
就是索尼平常的那種新聞攝影的機器,帶一個腳架,這就是我的工作設備。
我剛開始帶著機器去拍的那幾天,素材可能就不是那麼的有用,他們可能會對你的攝像機感到好奇。但是時間一長,因為他們的工作非常繁瑣,工作量非常大,所以就沒空理我了。然後到最後非常自然的,熟視無睹的狀態,其實這樣我覺得還挺好的。
導筒:魏紫:
天津人都叫「姐姐」,叫小女孩叫姐姐(天津方言對女性表親切的尊稱)。而且說話都很逗,最後試音的那部分有錄到,旁邊有兩個工人,說:挺辛苦的,拍好久了。
當時拍攝時我的三腳架螺絲滑絲了,只能用手固定住拍,當時我都已經絕望了,但是有一位工人看我的樣子就給用薩克斯車床專門做了一個工具方便我隨時修理。
照片由導演魏紫提供還有一位工人大叔是學畫畫出身的,工作間隙會隨手塗鴉,他的那些畫作我都收藏回家了。
照片由導演魏紫提供導筒:魏紫:
其實我也考慮過要不要去研究他們說什麼。我把片子給老師看的時候,我就有問過他想不想知道裡面的人們在說什麼,然後問他覺得我有必要告訴觀眾他們在說什麼嗎?老師的觀點是覺得沒有必要。
其實也能夠通過狀態看出來他們就是在閒聊,日常怎樣,還有無窮無盡的抽菸,從早抽到晚,然後就是大家聊一些生活瑣事。我認為沒有必要專門去加,不影響整個片子的表達。
導筒:魏紫:
一開始剪輯的時候想把很多內容鋪進去,然後就分了好幾條序列,比如這套序列是工廠,剩下的是外面的景色,哪些是重複的機械動作,包括工人們自己的吹奏。我把所有的素材包括重複的鏡頭都看完,然後寫在便利貼上,標內容,排列組合便利貼,從我的判斷上把鏡頭按照一星到五星分類,然後把好的鏡頭重新選擇,組合在一起。
魏紫《如金似灰》劇照導筒:魏紫:
對,因為要展現出他們在做的事情是一份工藝,而且因為工廠的空間,肯定是要用固定鏡頭。
但是我在拍攝時並沒有把他們視作工人,比如那些女性,我覺得只是單純愛漂亮的女人,她們的衣著、首飾其他細節的部分我會用特別近的特寫去展現。
關於耳朵和耳機的特寫,大家會好奇,他們耳機裡在聽什麼音樂,或者說只是防噪音的什麼音樂也沒有。我自己覺得可能他們在聽的這種噪音,已經成了他們的專屬音樂了。
另一方面就是「金」,薩克斯是金色,她們戴的鏈子是金色。然後薩克斯對他們的意義也是「金」,這是一種商品,也是一種經濟需求,其實他們都完全沒有想到音樂或者藝術。
這也是人類對「金」的迷戀和依賴吧,人與金屬之間有千絲萬縷的聯繫,但是我們無法分辨這是源於和他們朝夕相處的黃銅金屬——薩克斯風,還是他們對於「黃金」的眷戀渴求。那裡幾乎每位女工的身上都有金首飾。
這是我拍攝這些特寫時的一點想法,但是我覺得追根溯源,這種音樂還有藝術本身就發源於這樣最野生、不被看見的地方,這也是「金」。
觀眾聯想到什麼都可以,金和灰在那裡象徵一切。
照片由導演魏紫提供導筒:魏紫:
像拋光的環節放了一組眼睛的特寫鏡頭,因為那個加工的機器比較危險,不能離它太近。並且車間幾乎是完全黑暗的,雖然他們看起來都是直視鏡頭的,但可能是我在這一頭,他們在那一頭的狀態,距離很遠的,拍攝的機器也比較隱蔽,他們看不到。
離得比較遠,可能會給人一種比較疏離的感覺,也許有觀眾感到像攝像探頭照出來的,我覺得也可以。
魏紫《如金似灰》劇照導筒:魏紫:
其實也不是特意挑,因為我先去轉了一個星期,對整個工廠有一個大致的了解,會多鋪設一些細節。真正開始拍的時候,其實經常是來不及挑位置的,因為你要捕捉他們那個鏡頭,一些特別的瞬間錯過就沒有了。
最後我還是選了幾個比較能看到整體的角度,站得比較客觀,運鏡給特寫都比較方便合適,沒有特意去挑某位置。而且因為整個工廠都是機器,位置就那麼多,只能找一個小過道,把機器架在那,好在三腳架還比較好用。
導筒:魏紫:
有人會覺得拍薩克斯還有音樂如果是要講「回家」的主題,可能需要讓這個曲子充斥著整個片子。但我想工廠的噪音也算是「音樂」,所以在剪輯的時候就想讓音樂出現在最後的階段,觀眾看的時候可能心裡就憋著一股勁,一直壓抑著,想看這個經典音樂什麼時候出來,所以音樂的出現點就在開頭那個小甲蟲的地方,另外就是最後他們開始處理廢料的地方,這些廢料回家了,製作好的薩克斯也要去到它「應該」被吹響的地方,那可能就是它們真正的「歸宿」。這些工廠裡的人們,這些「不專業」的音樂家們,他們也要回到他們真正居住生活的地方,就是這座鄉村,所以說我在最後用了這樣一個鏡頭。
像鄉村裡的風景空鏡當時剪的時候感覺有點像MV,我有點猶豫,但最後還是決定用這一段。因為我覺得前面可能有點壓抑,有點黑暗,後面用這段讓觀眾稍微放鬆一下,大家在工廠裡面關了這麼久,其實也給了工人一种放松的感覺,他們最終還是要回到自己的家。但片尾的時候,出現一位伯伯在車庫裡吹奏薩克斯的畫面,其實又是回到一個灰暗的狀態,第二天他要回到那樣機械的、枯燥的流水線上,日復一日,這樣的生活又要開始。
導筒:魏紫:
因為這個是他們生存的根本,是他們的生活來源,他們要靠這個掙錢養家,所以即使厭倦也要堅持。對於那樣的噪音,那樣枯燥的工作,那種工作生存環境,一般人會受不了,但是他們處在其中可能就麻木了。所以他們不會去對音樂感興趣,也不好奇自己製作的樂器會出口到哪裡,會被什麼樣的人吹響,他們無暇去想這些。
那些真正想學薩克斯的人們,都是一些五六十歲的大爺。但是他們在十幾二十幾年前,也都是在薩克斯工廠工作的工人。可能是走出工廠以後才開始想,現在有空閒了自學一下這樣樂器,所以我覺得是薩克斯已經融入他們生命中,從始至終。
魏紫《如金似灰》劇照導筒:魏紫:
對,實際上這些是非常有戲劇效果的,整個隊伍的人會穿著那種長袍,戴著牛仔草帽,一邊是吹嗩吶的傳統式殯葬,另一邊是吹薩克斯的西洋風格,中西結合。從畫面上講是特別好看也很有故事性的。
但之後發生了一件和拍攝沒有太大關係的事,那次我拍了一天的禮樂儀式了,晚上回去吃麵條的時候,被刷鍋的鐵絲卡住了嗓子,然後送到醫院搶救去了。
我一直在想這個事情,感到是我的拍攝對他們不夠尊重,雖然他們這個樂隊做的是喜喪,不過歸根結底,世界上有一個人故去了。我的初衷可能就是覺得這個畫面很有意思,很有故事性,會對我的這個片子有幫助,我想展現給大家看。
所以後來剪輯的時候我沒有加入進去。也許未來會有另一種形式的呈現。
導筒:魏紫:
沒有,這個片子就是我自己做的。老師會給一些意見,但可以不採用(笑),就是其實你想清楚要做什麼,然後就去做就好了。
導筒:魏紫:
其實不是電影的影響,就是採用類似「如夢似幻」這種詞語形式,當時起片名的時候一下子看到這部電影名字,就想到現在的片名。
導筒:魏紫:
應該是會的,其實我還拍了一個樂器模型廠,幾乎都可以單獨成為另一個故事了,還有很多沒有放出來的素材。
人物我也拍了挺多,包括在短片裡面沒有展示的樂團,還有裡面的老師,以及一些很有意思的點,但是真的做成長片可能整體風格還是和我目前的短片很像。因為我從始至終都沒有採訪,就是做一個純觀察的,就是站在一個旁觀者的角度,捕捉大量的細節。所以說如果剪成長片的話,可能會有人出現,但是我還是要把人和物做一種交互連接甚至說把這個微觀的世界和龐大的工業體系做一個對比。
照片由導演魏紫提供導筒:魏紫:
其實我自己是非常想拍攝的,平時如果看到一個事件或者是文章說到某個地方,我會記下來構思怎麼拍。但是現在處於一個待業狀態(笑),我想可能也要先找一份工作來支撐。
其實拍紀錄片的成本不高,不需要花多少錢,不用多高級的器材,如果有機會我還是會繼續做這種獨立紀錄片,把我看到的,我觀察到的事情,介紹給別人。讓大家都知道有這樣一個存在,讓它不會被遺忘。
我很喜歡一段話,拍片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麼心裡一直想起的,說出來可能有點尷尬,但是還是想和大家分享。
「我以這一叢野草在明與暗,生與死,過去與未來之際,獻友與仇,人與獸,愛者與不愛者之前作證。」
——魯迅《野草》
導筒:魏紫:
華語類的其實我看的可能也是大家看得比較多的,之前看的一部是臺灣黃惠偵導演的《日常對話》。
國外的推薦'Into Great Silence'(《遁入寂靜》),'Innocence of Memories'(《純真的記憶》),'Letter from Siberia'(《西伯利亞來信》),以及Jean Rouch, Adam Curtis兩位導演吧。
菲利普·格羅因《遁入寂靜》 (2005)克裡斯·馬克《西伯利亞來信》 (1957)讓·魯什 Jean Rouch/亞當·柯蒂斯 Adam Curtis閱讀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