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時間大貓專程去祁連山國家公園青海片區,就為了拍荒漠貓。
他對這雙藍眼睛一見鍾情,世界上怎麼會有比荒漠貓還好看的小貓呢?!
來看看生活在那的荒漠貓是怎樣大吃大喝,活潑自在的吧。
(本文圖片,除了有備註的,其他都是大貓拍的~)
1 初次相遇 一見傾心
小稞是一隻荒漠貓,是我這輩子親眼見到的第一隻荒漠貓。
那是5月31日,我在青海門源縣下火車後的一小時。鸛總慢悠悠地開著車,說,前幾天就在這裡,一晴終於看到了草貓。
鸛總和一晴
這是一條坑坑窪窪的土路,兩邊都是青稞地。綠油油的青稞苗只有10公分高,像綠地毯一般,看上去很可愛。
車後右方有一片造林地——稀稀拉拉的沙棘、青海雲杉樹苗以及原生的禾本科野草給荒漠貓提供了棲身之地。
車的左邊停了一隻漂亮的雄性擬大朱雀,很顯然它想吃剛撒播下去不久的青稞種子。和它相伴的還有一大群黃嘴朱頂雀,這些鳥就像麻雀一般在地裡蹦躂。在這裡麻雀並不佔什麼優勢。
距離我們不到100米遠的地方,青稞地裡有個黃色的東西。頂部尖尖的,似乎和土塊不大一樣。
小稞趴在鼢鼠堆邊上,耐心等候,不遠處公路上車來車往
「那是個啥玩意兒?」我嘀咕著。
鸛總舉起望遠鏡仔細觀察,片刻之後,他很確定地說:「是一隻貓。」
一隻背對著我們,趴在地裡享受美好夕陽的一隻荒漠貓——我專程前來拍攝的動物,僅僅在到達目的地後的一小時就拍到了。
這隻草貓似乎沒有注意到我們,也許它早已習慣來來往往的車輛,並不以為然。於是我和熊吉吉下車,慢慢接近它。
突然,它意識到了威脅,轉過頭來看著我們,並且儘量趴低身體,完全貼著地,幾乎消失在低矮的青稞叢裡——
我第一次意識到在開闊生境裡活動的捕食者如何隱蔽自己。
它緊貼著地面,不斷扭動著調整自己的姿態,我覺得它就像一隻壁虎。我從側面迂迴接近,在距離它約三十米的地方,趴下學著它的樣子,但是並不能讓自己消失在草叢裡。
警戒狀態的小稞把全部身體貼在地面上,顯得很緊張
雖然我已經可以看清楚那湛藍的眼睛,但依然無法看清它的全貌。最後吉吉走到離它二十米的地方,這終於突破了它的安全底線,它起身扭頭逃走了。
我意識到,我們的行為過火了。
初次看到荒漠貓的興奮使我忘記了生態攝影的不打擾準則,並且我也沒有拍到一張我想要的照片:一隻處於自然放鬆狀態的荒漠貓。
此後的幾天裡我們再也沒有這麼做。
荒漠貓擁有貓科動物裡難得一見的藍色眼球
2 我們對它幾乎一無所知
在分類學上,荒漠貓通常被獨立成一個物種,但遺傳學表明它實際上應屬於野貓的一個亞種,就像非洲野貓、歐洲野貓和亞洲野貓一樣,DNA顯示荒漠貓與非洲野貓的親緣關係較為接近。
荒漠貓幾乎是人們最不了解的一種貓科動物。
這一點從它的名字上就可以看出——荒漠貓這個名字就錯得離譜,這可能來自於它最早的英文名字:Chinese desert cat,中國沙漠貓。
但它不分布於(或極少分布於)沙漠地帶,目前我們知道它主要分布於青藏高原東北部的山區,向南可分布到四川省甘孜州和青海三江源地區,而它真正的分布邊界目前並不清晰。
一隻荒漠貓沿著灌叢邊緣前行,它和其他的貓一樣,在沒有幹擾時都喜歡走在乾淨好走的獸道上 ©馬存新
現在它的英文名字被更改成Chinese mountain cat,中國山貓,看上去合理了一些,但我覺得還是青海當地的叫法最能體現荒漠貓的特點:草貓。
它們確實就是一種滿身枯草色、生活在草叢裡的貓。或許它的名字應該改成:Chinese plateau grass cat,高原草貓。
科研組此行應祁連山國家公園青海片區之邀,調查當地的荒漠貓。然而我們對荒漠貓了解如此貧乏,就連制定調查目標都很困難:分布?種群?密度?習性?任何一個都不好完成。
我們在新龍的森林和石渠的高海拔草山上都拍到過荒漠貓,我們知道四川若爾蓋的高山草原地區是荒漠貓遇見率較高的地方。
但我們也知道在各地的紅外調查中,荒漠貓都較少露面。拍到的地方都屬於偶然記錄,並無專門針對它的成熟經驗可供參考。
後來我們發現,夜間3-4點是荒漠貓一個活動的高峰期 紅外影像
如果是我們了解較多的豹、雪豹,對照地圖,實地跑一圈,很快就知道它們在哪裡,剩下的無非是裝紅外相機看看能拍到多少。
但對於荒漠貓,簡直無從下手。
我們不知道它喜好的生境,不知道它的活動規律,不知道它主要吃什麼——我們幾乎什麼都不知道。
而這恰恰證明調查的重要性:我們該去了解這種僅分布於中國的、知之甚少的貓科動物。
3 一個特殊的荒漠貓種群
大牛去年就開始進行預調研。他發現在青海祁連山國家公園的範圍裡,很多目擊記錄就發生在管護站附近。
我們探討:或許那麼多紅外相機很少拍到荒漠貓的原因是,它不主要分布在深山裡,所以拍雪豹、猞猁的相機很少遇到它。不如看看路邊農田、淺山區?
大牛很快就發現了一個非常特殊的荒漠貓種群:它們生活在縣城附近,藏身於造林地和淺山灌草叢地帶,覓食於青稞地。
門源縣的荒漠貓棲息地,稀稀拉拉的草叢、生長緩慢的沙棘和雲杉,這就足以滿足荒漠貓的需求
這個發現極大提高了調查的效率,他們可以很輕鬆地安裝紅外相機和搜集糞便,並且創造了一天之內就用紅外相機拍到荒漠貓的快速調查新紀錄——此後他們又用同樣的速度拍攝到了猞猁。
我曾設想我們需要在很大的區域裡開車尋找荒漠貓的蹤跡,但在幾天的調查中他們都曾經邂逅荒漠貓,這預示著我們能夠很快摸索出正確的方法,縮小搜尋範圍,提高遇見率。
4 一片特殊的棲息地
在看到荒漠貓前的一個小時,我已經領略到其理想生境所需具備的要素。
門源縣坐落在祁連山和達坂山中間的平緩地帶,兩山間距十來公裡。這個平緩地帶成為人類耕作的好去處。
一眼望去,大片的青稞地裡至少有50隻雉雞映入眼帘;路邊低矮的雲杉苗圃裡,狍子在安靜地吃草;一隻巨大的雕鴞從河岸上掠過,落在一個石頭堆上;河灘裡不時能看到灰色的高原兔在草叢裡蹦躂。
每隔幾百米就能看到一隻灰背伯勞停在電線上,數不清的嶺雀、朱雀和其他小鳥在沙棘灌叢裡跳躍鳴唱——一看就是個動物很多、幹擾很低的地方。
造林地裡的一隻亞成年狍子,見到人類並不緊張
遠山、縣城和青稞地裡的狍子,這種景觀在除了青藏高原以外的中國其他地區不可想像
高原兔在牧場上吃著被羊啃過的草皮,嚙齒類動物和放牧的關係是個值得關注的問題
但其實這地方就在縣城邊,村落和農田是最主要的景觀。
此時正值播種季,青稞長勢正好,一些地剛剛翻完,撒種機器正在把種子四處拋灑,數不清的雉雞和嶺雀鳥兒就跟在後邊吃著。
而到了夜間,兔子和狍子都會來到地裡大快朵頤——我第一次看到狍子居然可以這樣成群結隊地在開闊地活動,就像是一群藏原羚或者馬鹿。
似乎這才是山水林田湖生命共同體?當地人好像對動物吃他們的莊稼完全無動於衷,而我觀察了幾天,也沒覺得這些動物讓田地造成多大損失,青稞依舊綠油油,田園始終好風光。
我想這一定是因為當地沒有野豬的原因。
擬大朱雀在地面上蹦躂,青稞種子是它們喜歡的食物
青稞地似乎是許多動物的食堂,傍晚時分,狍子和雉雞都在地裡享受晚餐
5 大肥鼢鼠真美味~
但確實有一種動物是會被農民想法子對付的:鼢鼠。
一天早上,我們發現一個農民正在剛播種過的地裡安裝夾子——就在一堆堆的鼢鼠土堆邊上。這種地裡的鼢鼠堆特別多,我也不知道為什麼。
這些夾子似乎很快就起了作用,下午我們再來的時候,發現夾子已經都被拿走了,我們猜測這塊地裡的大部分鼢鼠已經被幹掉了。
很快我們發現,鼢鼠也是一種對荒漠貓特別重要的動物,我甚至懷疑這地方的大草貓們只吃鼢鼠。
一晴在一個不知是狐狸還是被草貓利用的洞穴附近發現了很多鼢鼠的頭骨,顯然這是它們吃剩的食物殘骸。
一晴把荒漠貓洞穴附近的鼢鼠骷髏全部都搜集起來,看上去真不少 ©熊吉吉
一天傍晚,我們遠遠看見了一隻剛開始活動的草貓——它和幾隻雉雞站在一起,看上去對雞毫無興趣,伸了個懶腰,在野雞們的注目禮中溜達著走遠了。
一隻打算離巢活動的荒漠貓,對四周的野雞無動於衷
這確實有點讓我吃驚,我以為沒有不喜歡吃雞的小貓。
我們確實也目睹了兩次草貓捕獵——在巧巧到來之後,都是捕捉的鼢鼠。
能夠看到貓科動物在野外捕獵是非常難得的經歷。
第一次我們距離那隻貓比較遠,大約有7、80米遠。我們很安靜地把車停在路邊,看著貓在青稞地裡踱步遊蕩。
它的體態並不像一隻小型貓科,步態穩健緩慢,猶如一隻漫步在溼地裡的老虎。同我們經常在山林裡遇到的鬼鬼祟祟的豹貓相比,荒漠貓的體型明顯更大(肥)一些。
一隻荒漠貓在青稞地裡漫遊,四周遍布的鼢鼠堆意味著這裡有很多獵物
它在一個鼢鼠堆前停了下來,然後坐下,仔細傾聽——很顯然鼢鼠在洞裡,但草貓能夠聽到老鼠的動靜。
鼢鼠活動到距離地面很近的地方時,它猛然躍起,用前腳奮力下擊。
它捉住了獵物!
它倒在地上,抱著鼢鼠撕咬蹬踏。幾秒後它起身,嘴裡叼著這隻肥大的獵物,慢慢離開,走到一邊享用大餐去了。
嚯!捕捉大肥鼠!
第二次看到草貓捕獵的情況也差不多,只是要近很多——當我們看到那隻草貓蹲在路邊的鼢鼠堆邊時,我們距離它連10米都不到。
這隻草貓看到了我們,有點猶豫,想躲開但又不願放棄即將到手的獵物。見此情景我們趕緊把車往後倒了幾十米,怎麼能打擾它吃飯呢。
它安下心來,專心等著鼢鼠冒頭。幾分鐘後它得手了,帶著獵物鑽進了馬路對面的造林地。當我們再次看到它時,它正躲在一棵雲杉樹苗下面吃那隻大胖老鼠。
準備出擊 ©巧巧
一擊得手 ©巧巧
捕獵成功的草貓準備到安靜不受打擾的地方享用獵物
這已經成了條經驗:如果哪塊地裡鼢鼠的土堆多,那就應該在合適的時間來看看,或許會碰到一隻守著鼢鼠堆的草貓。
趴在鼢鼠堆旁邊等候,這似乎是一個常見的捕獵策略
6 小青、小稞、小地、小田、小樹
我們通過在不同的時間段巡視,很快摸清了草貓的活動規律,並且知道了最有利於拍攝的時間段。
最多的一天我們遇到了7次草貓——根據相遇的時間地點,我們判斷至少有5隻草貓。
我們發現了一些很有趣的現象:在這種完全被人類改造過的環境裡,草貓體現出驚人的適應性。
幾隻不同的個體可以同時住在一小片造林地裡,然後在夜晚各自選擇一個方向去青稞地裡覓食。
並且它們活動的地區看上去有一定的規律性,我們經常在同一個地方看見同一隻貓——據此我們給幾隻草貓起了名字:小青、小稞、小地、小田、小樹,或許還有小草、小石頭之類的……
總之,在這種棲息地裡它們體現出較高的密度。
這是小樹,這張照片很好地說明我們為什麼叫它小樹 ©熊吉吉
看上去它們依然有領地意識,但是它們又可以在很大程度上共用棲息地。我不知道這種特性是否僅局限於這樣特殊的棲息地(這種完全被人類改造過的環境),原始棲息地裡又是怎樣的呢?
我發現草貓白天主要躲在洞裡,很少出來活動。看上去它們什麼洞都會利用,旱獺的洞穴、甚至墳墓下的坑洞,我們的紅外相機都會拍到草貓在活動。
而到了傍晚,它們往往會在洞口慵懶地呆一會兒,甚至玩耍一會兒,然後才會消失在青稞地裡。
就在我們安裝紅外相機的時候,一隻狍子走過來觀察我們
夜間,一隻荒漠貓從這個洞口出現了 紅外影像
7 放牧,或許是種威脅
我們並沒有一直待在這些草貓集中的地方。我和鸛總打算繼續往北邊的祁連山和南邊的達坂山裡走,或許會找到荒漠貓更加原始的棲息地。
在兩座山裡,我們確實都探聽到了草貓的信息,但並沒能看到一隻貓的實體。
我們驅車進山,這些山溝裡很少還能看到鼢鼠堆,荒漠貓會進入到這些地方嗎?或許會,但這不是它們最喜歡的環境
在達坂山的山谷裡,一個放牛的唐姓漢子跟我們講起了動物的故事:草貓以前多,現在見得少了,還是有一些。應該還有猞猁和兔猻(他不知道叫啥,跟我們形容後我們才確定是兔猻),雪豹偶爾會下來,那邊那個溝裡一家放羊的去年被雪豹拖走好幾隻羊。狼基本看不到了,狐狸也不多。曾經有兩隻草貓就在下面一點的地方,偷牧民家的雞,都偷光了,後來被牧民打死一隻……
而在祁連山裡,一個放羊的漢子說:「草貓?有。你來個兩三天就能碰上。」
「你家養了多少羊?」「3、400隻吧。」
一些蛛絲馬跡似乎在印證著我們之前的推測:荒漠貓更加偏好於生活在淺山地帶灌草叢生的環境裡,但密度並不會很大。
在遠離農田的地方,鼢鼠堆的密度也低了很多,因此我想荒漠貓在原始棲息地裡的密度並不會像縣城邊上那麼高
幾天後我們往北穿越祁連山前往寧夏,在整個穿山過程中,我們都看到了很多像是會有荒漠貓的生境,同時也看到了很多羊(和牛)。
通常我們在談及一個物種的保護時,需要先明確其所面臨的威脅。毒藥滅鼠、與家貓的雜交,都被認為是荒漠貓所面臨的威脅。
但我懷疑荒漠貓正在面臨另外一個未曾被人注意到的威脅:放牧。
一大清早就開始進山的羊群,它們數量眾多,足以擠壓任何其他的有蹄類
祁連山外圍的淺山地帶,人們種了一些樹苗,而隨處可見的則是數不盡的羊群
羊群與野生動物的關係究竟是此消彼長,還是能夠達到一個平衡點?綜合牧民的描述來看,放牧多的地方,草貓還是在變少。
在我們幾個紅外相機監測點上都出現了羊群
在山坡低一些的地方,大的白點是羊群,而在高一些的地方,那些灰白色的小點點是巖羊,它們避開了羊群
幾乎所有的淺山地帶都是被高度開發的牧場。雪豹、猞猁、兔猻或許都可以避讓到更高更遠的山裡去,但是荒漠貓的主要棲息地就在這裡。
它們之所以形成與猞猁、兔猻的生態區隔並演化成一個獨立的物種,可能恰好是因為它們在空間上做出了不一樣的選擇。
遠處白色的山屬於雪豹,近處黃色的山和草場則屬於荒漠貓,當然更屬於人類的羊群 ©熊吉吉
它們或許可以像門源的草貓一樣,去適應人類改造後的環境(誰知道會延續多久呢?),但更大的可能是:大量的荒漠貓正悄悄地從歷史棲息地,今天的牧場裡消失。
雖然我並不確定放牧對荒漠貓的影響(這或許正是我們下一步應該去搞明白的問題),但我認為,這比滅鼠和消滅流浪家貓對荒漠貓而言更加重要。
8 再次邂逅 一眼萬年
一天早上,我們很早便開車進山去尋找馬麝。在途經小稞經常出現的那片青稞地的時候,我們又看到了它。
小稞是我心中最漂亮的一隻草貓,它體格健壯協調、面貌清秀俊俏,在晨光中它那特殊的藍眼睛分外好看。
這次它並沒有緊張,不像第一次我看到它時那樣緊貼地面、雙耳背起。它站在那裡看了我們幾秒,然後邁著輕快的步伐向它藏身的造林地裡走去。
希望它們能夠永遠這樣快樂地生活下去,在每天傍晚去田裡捕捉那些肥胖的鼢鼠。
清晨,小稞在青稞地裡活動,很快它就會回到洞裡去休息
小樹正在吃它的大胖鼢鼠 ©熊吉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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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荒漠貓,你還可以讀----
看到荒漠貓了!我比洞房花燭夜還激動!
又遇到荒漠貓了?二婚比洞房花燭夜還刺激!
此山有貓,不在荒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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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和保護都需要建立在科學調查和研究的基礎上,貓盟的科研組還將繼續他們的步伐,西北野貓的荒野故事才剛剛開始(上圖:嚴頻發,下圖:大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