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葛優在《卡拉是條狗》中的表演令人驚訝 |
![]() 馮小剛在《卡拉是條狗》中友情客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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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學長的電影處女作《長大成人》正式放映時間是1998年,這比他的同班同學王小帥(《冬春的日子》1993年)、婁燁(《周末情人》1993年)的電影處女作誕生的時間要晚了整5年,很多的評論將這部原名《鋼鐵是這樣練成》的影片視為「第六代」的代表作,其歷經3年修改8次的遭遇甚至被當成廣告詞印刷到了電影海報上(按路學長自己的說法是11次修改),經過大修的影片不僅作者自己的表達沒有完成,連電影形態都發生了結構性的變化,可影片上映後,仍然受到不少年輕觀眾的認可。撇開影片的表達是否完整是否獨立來說,路學長為自己的電影獲得合法上映的身份所經歷的漫長努力是完全可以寫進20世紀90年代中國電影史的。之後,路學長有了他的第二部影片《非常夏日》,這部影片也同樣遭遇了變更片名的坎坷命運,原先的片名《光天化日》被否定,取而代之的是《非常夏日》。影片公映後,其過於濃烈的商業色彩,以及對市場的妥協,使得一度對路學長寄予厚望的人深感失落,疑問也隨之而來,路學長是否會象張元那樣主動向主流電影「投懷送抱」,重拍《江姐》,或者象何建軍那樣徹底告別「地下身份」以失敗的《蝴蝶的微笑》完成自己藝術上的自殺。
路學長並沒有急不可待地為自己進行任何的辯解,平日裡也很少見他在媒體上喋喋不休地談論自己的創作。路學長是一個擁有合法電影拍攝權利的導演,擁有了合法的身份並不意味著擁有了一切,而同樣,眾多尚沒有取得合法身份的事物並不代表它本身沒有尊嚴,因為「我有我自己的法則」,對電影而言,同樣如此。
2003年3月,路學長帶來了他的新片《卡拉是條狗》,在這部影片裡,他似乎完成了一次重大的蛻變,他以平和而又辛辣的筆觸將自己的攝影機對準了掩藏在生命裡的真實,這部影片堪稱路學長電影生涯的一次小小的總結,他講述的依然是從《長大成人》和《非常夏日》貫穿下來的關於尋找的故事,《長大成人》尋找的影響自己成長的人,那個人未必是影響他全部人生的人;《非常夏日》尋找的是一個罪犯,那個時刻折磨著他的心靈的罪犯未必能解決他面臨的所有道德困境。《卡拉是條狗》尋找的是一條沒有合法身份(養狗證)的小狗,路學長的主人公由先前的第一稱「我」變成了「他」。如果說他的前兩部影片的尋找僅限於尋找,《卡拉是條狗》的尋找卻有了重大的發現。路學長的發現如同對他的電影生涯的自省一樣,作為一個導演,他必須擁有合法的身份,也就是說,他需要話語的權利,可是,擁有這個權利的目的是什麼?在贏得合法的身份的過程中你有怎樣的作為?你必須不斷地四分五裂還是依然有勇氣回到真實面前?
葛優在《卡拉是條狗》中,扮演的是一個已經在當前處於邊緣的一個工具機廠的工人,他有個充滿嘲諷意味的名字「老二」,而不是「老大」。老二的老婆玉蘭是一個下崗工人,他們的兒子亮亮在上中學,亮亮的生命中也肯定有很多的危機,路學長沒有把筆墨花在亮亮的身上,而是給了老二。玉蘭在老二上夜班的時候帶著小狗「卡拉」去遛彎,卡拉被派出所的警察抓走,如果不能在20小時內給卡拉上一個戶口,卡拉就要從老二一家人的生活中消失。可辦戶口的5000元錢對窮困潦倒的老二來說是一筆巨款。老二該怎麼辦?他會放棄還是會堅持?讓我驚訝的是影片並沒有去著力呈現老二找回卡拉的艱難,而是逐漸帶出老二鮮為人知的「真實生活」,20小時的時間裡,老二被遮蔽的真實生活開始顯影,他的昏沉、麻木以及無聊和曖昧,混雜在一起,滋生出一種力量,他要「為自己的尊嚴」而生活。為自己活,為自己的內心生活不受到外部侵犯而活。可以說,老二的處境比那個貧嘴張大明還要艱困,他也完全可以用自虐、自輕自賤的方式來應對現實的無奈和生活中的種種混亂,老二卻並不甘心,他在被警察誤認為狗販子抓走的警車上,突然對自己的「境遇」有了剎那的的洞察,對自己的人格被降格被貶損的處境有了發現,他感覺到自己絕大多數的時候甚至連狗都不如。當然,這樣的洞察並不意味著老二的外部生活將得到全部改善,他的人生從此踏上康莊大道。可一點點的洞察就足夠了,老二對自己的混沌有了自省,他從此將背負自己的責任,為自己的生活做決定,為自己的快樂做決定。毋庸置疑,這樣的洞察在國產影片當中是罕見的,也是極其寶貴的。相比那部幾乎猙獰地叫著「我願意當奴才」的《英雄》,《卡拉是條狗》可以說頭一次公開地宣稱,我是一個人,抑或說我是一條狗,我也擁有完整的人性和全部的尊嚴,我不要殘破的生活,我不必左顧右盼,我是為自己而活的。
路學長不僅僅是一個人道主義者,還是一個狗道主義者。他和他的影片《卡拉是條狗》建立在這樣的基礎上,他將因此擁有坦然面對整個世界的力量。身份不再是一個困擾路學長的問題,尊嚴卻是來自生命內裡的一種必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