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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來甚是可笑,陵川城東的屠夫宋二,在他四十歲的時候添了一個小姑娘。那可真是寶貝得不得了,含在嘴裡怕化了,捧在手心怕碎了。
半輩子沒讀過書的他倒是頭一遭附庸風雅起來,去請了啟平二十八年的狀元孔繁,想為小丫頭取個有點文化的名字。
老狀元倒不愧是狀元,一聽就抓住了宋二的側重點。思來又想去,有文化,書讀得多不就有文化嗎?於是孔先生和宋屠夫一合計,小丫頭就叫宋知書了。
小丫頭粉糯糯一個小糰子,宋二瞧著呀,是眼也歡喜,心也歡喜。就連他的妻子芸娘都覺得自己可能給自己生了個小情敵,可奈何這小情敵模樣生得俊俏,皮膚又白皙。
她淺淺的一個笑容更是讓人心頭暖得發顫,似摻了十二分的蜜糖融化了開來,真叫人想恨也恨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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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抵,女兒都同父親親厚些,所以在宋知書連路都還走得搖搖晃晃時,就已經能斷斷續續地喚出阿爹了。倒也不愧是宋二的小姑娘,知書也算是盡得其真傳。儘管連吐字都不清楚,但那個嗓門,是真的響亮!頗有宋二吆喝叫賣時的風範!
日子倒也是溫馨順意,小知書也一天天長大了。只是宋二不免有些擔憂,因為除了名字外,她是半分女兒家的樣子都沒有。琴棋書畫是絲毫不會,但掏鳥窩、摸魚上樹、鬥蛐蛐等等,那叫一個精通啊!
芸娘心慈,不僅自己捨不得責罰這寶貝心肝兒,就連宋二稍微提高音量說幾句,她都要給他甩兩分臉色。正是如此,小知書這膽子啊,怕是整個陵川都找不出一個姑娘能夠與之相比了。
幸好啊,雖然沒有那家姑娘能夠與宋知書相提並論,但好歹還有個翩翩少年郎與之旗鼓相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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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道來也委實是個緣分,這小郎君啊,姓溫名衡字達理,是泰安侯府的小侯爺。
說到這兒,就不得不提一提泰安侯溫尚了。當然,也就是溫衡他爹。
拆穿了講,這泰安侯的位置是靠女人得來的。在深宮的溫貴妃是溫尚的親妹,因著一副好容貌和一顆玲瓏心得了聖寵,便滿門心思想著要為自家兄長也謀個一官半職,讓世代從商的溫家也提升下社會地位,感受下顯貴風光。
枕邊風聽得多了,最後昭武皇帝大手筆一揮,溫尚就成了個侯爺,連帶著溫衡也跟著搖身一變成了個小侯爺。
不過,溫衡對小侯爺這個身份並不甚在意,依舊是每天帶著自己的狐朋狗友樂得逍遙自在,賭博喝酒逛青樓調戲姑娘硬是一樣沒落下。
溫貴妃和溫尚自覺臉上無光,暗地裡更是沒少說教。可這小公子啊,左耳朵進了右耳朵就出了,讓他擔起溫家的滿門榮耀簡直就像摘星撈月一樣困難。
其實呀,溫衡長得很好看,說是芝蘭玉樹、儒雅風流也不為過。加上他又總是愛著一襲白衫,倒挺像戲文裡仗劍行走天涯的少年郎,自在瀟灑。
只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鬥量,古人誠不欺我。若是他名行再端正些,定是不少姑娘家的春閨夢裡人。可偏生他啊,是個實打實的紈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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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知書與他初次相逢,就更是啼笑皆非了。
用溫小侯爺的話來講呢,就是他活了十七年都沒遇到過這麼兇猛蠻橫的姑娘,這要是擱在戰場上,準能以一擋十。
用宋知書的話來講呢,就是這少年郎好看是好看,但就是個繡花枕頭,草包得不得了,連鐵生家的十歲小娃娃都比不上。
彼時是承元十年的初春,天氣和煦,風也暖柔柔的,就連空氣都是甜絲絲的。大抵是因為這春光太過美好,人們對自己也就更珍視了些,宋家的肉生意更是好了不少。特別是泰安侯,甚好這一口新鮮肉食。
說起那一天啊,溫小侯爺定是出門時沒看黃曆,才遇上了這一橫禍。因為老是闖禍,又說教不聽,老侯爺氣極就關了他。可逃跑這種事情,溫衡太得心應手了。只是,好巧不巧,他撞上了前來送肉的宋知書。
其實就算外人來看,溫衡那天也委實鬼鬼祟祟的像個賊。他好不容易避開護院,偷偷摸摸從自己的專屬通道出來,就對上了宋知書一雙狐疑震驚的眼。說是專屬通道,其實不然,就是個狗洞。
但當時,溫衡被一個姑娘這麼瞧著,心下也確實覺得挺難堪的,自己的光輝聖潔形象定是渣都不剩了。不過,溫衡畢竟是溫衡,尷尬氣氛堅持不過兩秒,撒腿就溜了。
宋知書畢竟也是宋知書,怔了一會兒,撒腿就追上去了。這傻姑娘心裡的想法也真是再簡單不過了。她想,泰安侯是她們家的大貴客,肉買得多,賞錢也給得多,人家什麼都有也沒什麼好報答的,今天這個賊她倒一定要替他抓住。
就這樣,宋知書堅持不懈地追了溫衡八條街。最後,倒是溫衡先敗下陣來,求了饒。可叫姑奶奶也沒用啊,知書性子率誠,這賊定是要親手交由泰安侯處置的。
半道上小侯爺倒也是沒少想過逃跑,可奈何宋知書太過強悍兇猛,他也是有那個賊心沒那個賊膽,只能暗自嘆息自己時運不濟,更是把宋知書祖宗八輩都在心裡問候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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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此也可以看出,宋知書確實是個死腦筋。且不說溫小侯爺那一身衣裳價值不菲,質地不凡,單看這氣度也應該是個非富即貴的主啊!著實不能因為他行為鬼祟就追了人家八條街啊!
這梁子,就這麼結下了。
不過,泰安侯倒是挺欣賞這個小姑娘,甚至覺得或許怕也只有宋知書才能降住他家的混世小魔王。倒也不愧是世代從商,溫尚把這利弊一權衡,第二天就找上了宋二。
從此,宋知書就成了溫衡的小根班。吃飯跟著,上課跟著,這還不算什麼,可是,人家上茅房她也在外守著,人家調戲姑娘她也瞧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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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連溫衡的狐朋狗友們都打趣道:「這哪是小跟班啊,分明就是一個小娘子呢,日日跟著自己的郎君定是怕他被人搶了去。」到底宋知書還是個未出閣的小姑娘,這話語裡的揶揄還是聽得出來的。
那是她平生第一次那麼無措,臉上白一陣紅一陣,手腳都不知道該放那裡才好,急得匆忙解釋,似乎連眼淚都快掉下來了。
這模樣不似平日那般可惡,瞧著倒也分外惹人憐愛,有些膽大的甚至開始起鬨,「小侯爺,你怎麼不快去安慰安慰你小媳婦兒啊?」
本就是位頂漂亮的小姑娘,除了性子蠻橫些倒也挺討人喜歡,溫衡聽著他們這麼說心裡倒還很樂意。
「去去去,別開玩笑,我家小知書經不起逗。」
「喲,真是你家的,下手夠快啊。」你一言的我一句,倒成功把宋知書氣跑了。
不過,令人意外的是,小侯爺居然追了出來。世道真是好輪迴,從前是宋知書不辭辛勞追了溫衡八條街,今天是溫衡堅持不懈追了宋知書八條街,倒也是一對歡喜冤家。
最後,還是溫衡拉住了宋知書。那一天,知書聽到了一句極是動聽的話,儘管很傲。劍眉星眸的少年郎映在她的瞳孔裡,似乎有些拘謹又有些緊張。
良久,他緩緩開口:「小丫頭,雖然你蠻橫無理又總愛揍我,還潑辣得很。但想來定是沒有哪家小郎君願意娶你的,不如我委屈一下,勉為其難收了你吧。待你再長大些,就嫁給我好不好?」
許是話語說得太過誠摯,亦許是暖風穿迷了知書的心智,她木訥地點了點頭,輕緩開口:「好。」
雖然只有一個字,但這個字啊,道盡了她纏綿的小女兒心思。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或許是溫衡執著她手不厭其煩,一遍一遍教她寫「知書」時,那時她的字寫得很是扭捏,倒挺像田地裡蠕動的蚯蚓。
耳旁是少年的爽朗笑聲,他說:「小知書,你怎麼這麼笨呢?笨點也好,這樣就沒人會瞧上你了。」
入鼻是滿袖梨花香,春風微動,吹進滿室馥鬱芬芳。
入目是少年的精緻眉眼,只一眼,便足以叫人失了魂魄。
亦或許是他每次捅了婁子可憐兮兮地討好讓她動了心,不管是珠釵脂胭還是新奇的小玩意都也叫溫衡費盡了心思。知書想啊,他是含著金湯匙長大的少年,又何曾要這樣千般萬般地去討好她呢?
日日處著,這情誼自然也就生了出來。
為了能夠配得上溫衡,知書倒也算是費盡了心思。她偷偷背著溫衡去向阿娘和醉香樓的廚子請教,不管是女工、禮儀還是菜餚,她都想學到最好。因為,她覺來,她未來的夫君,是配得上最端莊的姑娘和最精緻美味的食物的。
溫衡喜歡白色,喜歡梨花,喜歡城西蔡家鋪子裡做的紅豆糕,喜歡在初春的好時節去賞滿樹的海棠花,喜歡……這些,知書都知道。外人都說她大大咧咧,但他們不知道的是,一個姑娘若是心裡有了一個人,便會用最細膩溫柔的心思去關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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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二這幾天很是納悶,自家的小姑娘沒事怎麼老愛偷著笑呢?想來想去,也沒想通。到底也算是虛心好學,他轉頭就去請教了自己夫人芸娘。芸娘是過來人,三言兩語就道破了乾坤。
不過幸好有芸娘提醒,不然就不知道宋二這顆榆木腦袋要想到幾時了。
不知不覺,他的小姑娘就快要變成別人的小姑娘了。這件事情,委實也讓他難過了很久。
你想想,是這個道理,辛辛苦苦養大的白菜就要被豬拱了,能不難過嗎?不不不,不是豬不是豬,是溫潤敦厚的如玉君子,是儀表堂堂的小侯爺。就算借他一萬個膽子,他也不敢說小侯爺是豬啊!
可在溫柔鄉裡浸大的小侯爺到底是不是知書可以相伴一生的良人呢?他的女兒雖然不是穿錦衣吃玉食長大的,可還是有幾分驕傲與尊嚴的。那般要強的性子,不是傷了別人就是傷了自己。
宋二不敢細想,也不願細想,他倒寧願知書還是那個站在杏樹下甜甜糯糯喚他阿爹央著他抱的小姑娘。
這樣,這世間諸多疾苦無奈他還能替她多擔待些。
8
變故還是來得太快。
在承元十三年,在宋知書十四歲的時候。
彼時,臨州鬧了旱災,萬畝良田顆粒無收,朝廷拔的款子和糧食下去經過一層一層的盤剝,到百姓手裡就只剩幾文錢和一碗薄粥了。飯都吃不飽,又有誰還能巴心巴肝地效忠皇室呢?
地方騷亂不斷,官府又強力鎮壓,矛盾激化開來就猶如一塊巨石投進深水濺起千萬層波浪。
消息傳至帝京時,景瑄帝當場在朝堂上摔了摺子,痛罵朝臣,又自責自己。
他說:「孤自登基以來所求所願皆不過是百姓能夠安居樂業,而今,卻有臣子想駁孤的意。諸位愛卿都說說,是該滅滿門還是誅九族呢?可孤卻覺得,這些遠遠不夠呢?」
滿朝文武嚇得夠嗆,可居然還有個不怕死的尚書郎站了出來。這尚書郎叫唐寧,是新晉的狀元,做官的時間短了些,自然火候也差了些。
不過,他倒還是個一心為君、感念民生不易的清廉官。一字一句,鏗鏘有力,說得那些老臣又是汗顏又是自愧,紛紛自掏腰包搞起了募捐。
還是溫家財大,泰安侯溫尚這次更是下了血本想在聖上面前搏個大功勞,一狠心將半個溫家的產業都捐了出去。
溫家世代從商,玉器、酒樓、絲綢等各個行當都有所涉略,想來景帝登基後沒有削了他這個沒有半分功勞的侯位,定是瞧上了他的家產,敢情好,有他們溫家在,遇上什麼災危兵亂都不用國庫掏銀子了。
俗稱說,拿人手短,吃人嘴軟。吞了這麼大一筆銀子,總得表示點什麼,顯現下皇恩浩蕩吧。景帝聖旨一下,壓送錢糧慰問百姓的差事就落到了溫尚他兒子頭上。
本就不是什麼苦差事,又能賺個美名在身,溫尚到也挺開心。錢財都是身外之物啊,等這趟臨州之行回來,他就要好好合計下這渾小子同知書那小丫頭的婚事。早點抱著孫子數錢數到手軟,想想就是人生一大樂事。
話說知書這小丫頭心思實在,倒真是兒媳婦的最佳人選。
9
溫衡去了臨州不過才三個月,知書卻已經是瘦了一圈了。沒有他天天在身邊聒噪,日子竟無聊得緊。就連閒來無事出去轉轉,在街上碰到一個相似的背影都讓她恍惚許久,原來,不知不覺間才發現自己已經離不開他了。
芸娘倒也是個性情中人,不忍自己的女兒飽受相思之苦,竟早替知書備好了盤纏乾糧。
她說:「知書,阿娘是知曉你的,與其日日這麼盼著,倒不如去臨州尋他吧。我想,他也是樂意見到你的。」
山不來就我,我就去就山。每向臨州多行一裡路,知書就多一分的歡喜。她無時無刻不在幻想著溫衡見到她是何種模樣,是驚喜多些還是愉悅多些呢?
即便山高水長,路途無聊,車也顛簸得厲害,但只要想到溫衡,她就高興得整夜整夜睡不著覺,那端是她心心念念的少年,是她將會執手相伴一生同甘共苦的良人,只要能瞧見他,受再多苦又有什麼關係呢?
甫一到臨州,知書一顆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
日思夜想的人就在眼前,她一定要給他一個驚喜。想來他許久沒吃上陵川蔡家鋪子裡的紅豆糕,定是饞得緊。之前軟磨硬泡習得的手藝終於排上了用場,紅豆相思,相思紅豆,這滿腔情意也能寄寓於此了。
當知書好不容易央得臨州一家糕點鋪,借給她工具材料做好紅豆糕後,便急匆匆地往驛站趕。路上走得急,不小心摔了一跤也顧不上腳踝疼痛,只匆忙揉了揉就站起檢查懷裡的糕點有沒有被摔碎。
這般小心翼翼的宋姑娘啊,只是因為心裡藏了一個人。
只是,宋姑娘設想了她同溫衡相逢時的千萬種可能,卻唯獨沒想到會是那樣尷尬的境遇。阿娘說錯了,溫衡可能並不太樂意見到她。
因為啊,她見到了那頎長身影的側旁還有一朵溫柔美貌的解語花。本有千言萬語想對他說,但最後卻心頭苦澀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能扯出一個笑遙遙望著他。溫衡神色極不自然,卻也沒做出什麼解釋。
不過是短短幾步路的距離,宋知書卻覺得她同溫衡之間隔了好遠好遠,隔了年少時的憧憬愛慕,隔了情深義重的真假戲言。
她想,不過是幼年時的玩笑話,她怎麼就當真了呢?寵在手心裡、含著金湯匙長大的紈絝公子又有幾分真心能給予自己呢?
最後,紅豆糕沒能送出去,還是下了宋知書的肚。明明那般甜酥可口,為什麼竟讓那個小姑娘吃得眉頭都擰到一起了呢?似是終於忍不住,眼淚止不住地流了出來,這糕真是太難吃了點吧!
不過短短三個月,溫衡就有了新歡。哼,可明明是他先招惹她的啊!這又算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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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是意難平,心氣高,臨州待了不過兩日,宋知書就想回陵川了。
只是來回這心境卻截然不同,來時欣喜雀悅,回時滿腹愁思。可這還不算什麼,當你倒黴時喝涼水都能塞牙縫呢。
可能是前十幾年宋知書的日子太過舒坦,所以現在老天特地要搞點事情來磨磨她的性子,正所謂「天降大任於斯人也,必須勞其筋骨,餓其體膚」啊。這不,前腳情郎被人搶了,後腳自己就被山賊給虜了。
看著這滿寨子烏壓壓的人,天不怕地不怕的宋知書第一次慫了。手腳被繩綁得太緊,動一下都疼,這都還是小問題,可自己萬一要是交待在這兒怎麼辦啊?
她還沒有嫁人呢,還沒棒打溫衡他們那對鴛鴦呢,醉香樓的翡翠蝦餃和梨花釀還沒嘗夠呢!哎呀,宋知書你怎麼死到臨頭還想著溫衡和美食,命,命才是最重要的好吧?
到底也還是個小姑娘,「哇」的一聲就哭了出來。越想越委屈,從陵川到臨州千裡迢迢來找自己的小情郎,結果人家身邊還立了一個如花似玉的姑娘,有苦說不出竟還把自己置於此等險境,越想越想哭,越哭越來勁,越來勁聲音越洪亮。
一大幫大老爺們你望著我,我瞧著你,傻眼了,這小姑娘哭得也太猛了吧。別人哭得是梨花帶雨,我見猶憐,她到好,那叫一個鬼哭狼嚎,一聲更比一聲高啊!
「咳咳。」終於有人受不住,開口打斷了她:「我說妹子啊,你哭得也太難聽了點吧。世道艱難,左右我們也不過為些錢財,你也別折磨我們了,求個耳根清靜啊!」
「是啊,是啊,再哭啊就把你扔去後山餵狼!」
小丫頭到底還是被唬住了,聲音是收住了,可眼淚還在眼眶裡打轉,瞧看倒也有幾分悽楚模樣。好在腦袋還算清明,但她還是想不通自己全身上下從那裡可以看出她有銀子,明明就是個窮鬼啊!
要綁也應該綁溫衡他身邊的那個姑娘啊,沒準他「衝冠一怒為紅顏」就送來大把大把錢財呢?畢竟他富得流油!要是不送錢財,更好,那就撕票,讓他一個人生不如死,肝腸寸斷。
算了算了,還是先保住自己的命吧,這樣才有機會去找他理論,才有機會再次喝到醇香的梨花釀,吃到晶瑩剔透的翡翠蝦餃。
人生百年,除了溫衡,總還能碰到些別的帥哥啊,總不能在一顆歪脖子樹上吊死啊,讓他一個人後悔去,錯過這麼聰明機智美貌賢惠的姑娘。
宋姑娘這小腦瓜一轉,就開口忽悠了。要是溫衡在場,定會被驚呆,這丫頭還是個演戲老手啊,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辛酸故事張口就來。
也真是敢編,老爹好賭欠下巨債,要把她買給大戶小家做小妾,肥頭大耳的員外郎頭髮都快掉光了還想去禍害水靈靈的小姑娘,自己連夜逃了出來想和自己的心上人私奔,結果那書生有了新歡扔下她自己跑了!
這故事精彩程度和能說會道的本領絲毫不亞於茶樓酒館裡的說書先生啊,只是繩子限制了她動作發揮,不然那叫一齣好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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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搞笑的是,山匪居然信了宋知書的鬼話。都是些出身卑微的苦難人,若不是被逼無奈,也不會幹這勾當。為難一個小姑娘確實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更何況還是這麼一個身世悽慘的小姑娘。旋即,他們就給宋知書鬆了綁,還好吃好喝招待著。
有些大漢看著身形魁梧,倒還有顆憐香惜玉的心,不禁還出言安慰,「妹子,世間薄倖郎多,但好男兒也不少,你也不要太難過。反正你現在也走投無路,要不先在我們山寨住下來,等你有了去處,我們再送你下山。」
「是啊,是啊,姑娘你放心,我們都是被逼無奈才落草為寇的,也不是什麼壞人,就好生先住在這裡吧。」
在他們盛情邀請下,宋知書本想著推辭的,但委實太過熱情,便想著先住幾天,畢竟以後還可以跟人吹噓她有幫山匪朋友呢!
混著混著也就混熟了,有些婆子甚至把宋知書視作自己親生女兒,忙前忙後地幫她物色好郎君。
一時間,宋知書又是感動又是蒙,幾乎差點就要坦白自己的真實身世,到底還是沒膽量,只能一邊繼續忽悠搪塞過去,一邊想著怎麼給宋二報個平安,自己可是連招呼都沒跟他打一聲就跑了的。
每每思及這件事,知書總是愧疚難安,但好在她自己平安無事,倒也能叫宋二少操些心。但溫衡呢,溫衡那個負心郎,知道她的處境嗎?會擔心她嗎?會著急來救她嗎?他身邊那個姑娘又是誰啊?
越想越煩惱,越想越氣憤,宋姑娘覺得這樣下去不行。
聖人不是有言:「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對於自己的情敵,更應該深入分析全方面了解透徹她的底細啊。可自己人生地不熟的,也只能從臨州附近這座歧琅山寨子裡的土匪嘴裡套些消息了。
都說女人嫉妒心強,那天宋知書不過看了那姑娘一眼,模樣氣度就在腦海裡揮都揮不去,且又總是拿自己和她比較,自然更是給自己找了不少不痛快。
也是機緣巧合,在宋知書在山寨子裡待到第五日時,無意中得知了關於這臨州的旱情狀況。本來是富庶之地,但這場災情來得猛,官員又想趁機大撈一筆才會生出這許多事端。
在欽差到來之後,由於受災人數過眾,百姓並不能徹底解決溫飽問題。更有大批人,不知誤食了什麼東西竟腹痛難忍,又發熱又懼寒。這幾月來,想來溫衡定是在為此事奔波勞累。
溫衡那個人啊,雖然表面看著紈絝,但心卻最正直柔弱不過。
宋姑娘還聽說,仁壽醫館的醫女柳芝是個心腸善良醫術高超的女菩薩,為窮困百姓救治時更是分文診金不取,在民間頗有聲望。不僅如此,柳姑娘還生了一副花容月貌,若不是因為這場災荒,早就該與薛家的公子素結為連理枝了。
聽著聽著,宋姑娘這嘴角就不自覺上揚了,就連眼裡都是快要溢出來的盈盈笑意。想來,溫衡身邊那朵解語花就該是柳芝了。柳姑娘有自己的心上人,想來在溫小侯爺身邊也只是在協助救治災民。
自己,還真是冤枉委屈了溫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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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使沒有那一封信,宋姑娘還真不知道她的小郎君竟也同樣將她看得如此珍重。
山中歲月無趣,誤會釋然開來後,心中思念愈深,內心又拉不下面子,古靈精怪的知書就委託負責在外採辦的山匪大哥遞了一封信給臨州驛站裡的欽差溫大人。
信是寨子裡的一個書生寫的,話說宋知書去求他時,這小夥子都緊張得冒淚,又是結巴又是臉紅,想來可能還以為是宋姑娘瞧上了他。
信的內容大致意思就是山匪綁架了一個從陵川來的小姑娘,若想她相安無事,就得勞煩溫大人帶上贖金親自上歧琅山走一遭,如若不然,這小姑娘就要和他們寨主拜堂成親,做壓寨夫人了。
聽那送信的大哥回來說,儒雅風流的溫大人氣得直跺腳,還連罵了三聲無恥,當場撕了信件,便要上山去救人,可到底沒能如願,畢竟贖金一時半會兒不能湊齊。
到底溫衡還是效率高,翌日,他就極其狼狽地出現在了歧琅山的寨子裡,不似平日裡的朗月風清、儀表堂堂,臉上是遮不住的憔悴,衣服也皺得厲害,甚至還帶了些泥土和樹葉。
可即便如此,氣度和風華還是在的,他仰著頭看看主座上的寨主,字字如鋒。他說:「宋知書是我溫衡的小媳婦,你是那裡來得的膽子敢綁架朝廷命官的夫人?今日你若是不放人,想來怕也是活夠了。」
結果,令小侯爺沒想到的是,寨主不怒反笑,竟還頭鼓起了掌。
良久,他好像看見了自己藏在心尖上的小姑娘一步一步朝自己走來。她穿了繡滿並蒂蓮的火紅嫁衣,戴了鳳冠,雖然是民間常見的簡單樣式,但依然美得不像話。
這樣的場景,他在夢裡見了無數次,如今他的小姑娘也終於長大可以嫁予他做小娘子了。
夢,這一定是夢,一定是山匪給他使了什麼迷魂藥。小侯爺不敢相信,努力揉了揉眼睛,卻發現他的小姑娘還在他眼前。這時,宋姑娘笑得明媚燦爛,淡淡開口了,似是抱怨又像撒嬌。
她說:「溫衡,今日你若不來,我就要嫁給寨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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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的故事啊,也就皆大歡喜了。
承元十三年四月十六 宜婚嫁宜喬遷
這一天,溫衡娶到了他藏在心尖兒上的小姑娘,宋知書嫁給了她心心念念的少年郎。只是特別的是,他們是在山寨裡成的親,證婚人還是一大幫大老爺們,沒有八抬大橋,沒有親族觀禮,更沒有宴請賓客,宋知書就這樣把自己賣給了溫衡。
只是新婚夜,宋知書讓小侯爺睡在了地上,理由是他竟讓別的女人在他身側晃蕩。
小侯爺心裡那個苦,真的是比黃連還苦,懸壺濟世救人這種技術活他的小姑娘也確實不會啊。當時不清楚災民病情確實也不敢讓他小媳婦留在臨州啊,倒不如讓她誤會。依她的性子,定會頭也不回就回陵川,這樣他也少些後顧之憂。
但千算萬算,沒算到她會被山匪擄了去,也幸好沒出什麼事,不然他可要生不如死,肝腸寸斷!
倒也還要謝謝他們,終歸讓自己抱得了美人歸。待臨州的事一了結,他定要補知書一場盛大,他要讓全陵川城的姑娘都豔羨她嫁了個好郎君。
第二日,溫衡就牽著宋知書下了山。臨走之際,他還給寨子裡的弟兄們留了不少銀票,讓他們去溫家錢莊自取,然後用這些錢去做個正當買賣,也算是謝他們對他小媳婦的熱情款待。
四月份的天氣總是晴朗的,也亦如宋知書此刻晴朗的心境。山間小路難走又曲折,溫衡怕她走丟,更是緊緊牽著他的小媳婦兒,這應該就是「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了吧。
後記
宋二對於宋知書沒打一聲招呼,就跑去臨州找情郎的事情還是忍了下來。可沒經過自己同意,就把自個兒嫁出去這件事,太……太草率了,好嗎?!每天讀點故事app作者:江羨魚 | 禁止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