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劍耕讀永嘉1月22日
編者按：點石成金不是傳說，本文作者雄劍是地質專家，半年前邀請其解說巽宅鎮黃龍坑巖石奇觀，命名「地球的大腦」後成為網紅打卡地；青龍山屬於雁蕩山世界地質公園中花崗巖地貌景觀的組成部分，花崗巖獨特的巖性和地貌，業已成為溫州戶外運動的首選山體，專家又有怎樣與眾不同的解讀呢？
青龍山，應打造教科書式石蛋花崗巖地貌旅遊目的地
自從2019年4月配合永嘉傳媒集團解說巽宅黃龍坑巖石奇觀「地球的大腦」並使之成為網紅打卡地之後，永嘉傳媒集團的老湯幾次約我去巖頭青龍山看看那裡精美的花崗巖，並終於2020年的第二個周日成行。真是不虛此行，一路上，千奇百怪的石頭，狀物擬人，惟妙惟肖，足可唱演一部西遊記大戲。那麼，大自然的導演是怎麼給這裡的花崗巖塑身造型、分配角色的呢？且聽我慢慢道來。
圖1青龍山下（永仙古道必經之地，楠山樵翁 攝）
石趣天成風動石
我們一行十餘人，包括記者、詩人、作家、教師、開拓者等，帶著無人機到施家岙會合後，稍事休息，就在@楠山樵翁的帶領下，向著心儀已久的青龍山進發（圖1）。@楠山樵翁是熱心的鄉賢，為青龍山旅遊開發出謀劃策，少不了勘查地形地貌規劃線路；趙成義、李崇堯、李小東等鄉賢自掏腰包修路鋪道，在他們的影響下，村民們寒來暑往，不辭辛苦地加入到開拓者隊伍中來，只為讓養在深閨的青龍山為楠溪江全域旅遊添姿加彩。為實踐生態開發的理念，進山的臺階、棧道、小橋、爬梯等都就地取材於松樹（圖2）。這裡的景點名稱，大多數與西遊記有關，如水簾洞、王母蟠桃、悟空壓境、五行山、八戒誦經、神龍聖宮、乾坤袋、神龜馱經、八卦爐、猴王出世等。我們從南線入山的第一個景點，就是「聖僧賜福」（圖3），邊上還有一「面」石頭的戰鼓「擂鼓巖」（圖4），據說當年孫悟空取經歸來時曾擂響過。同行的易學家@龍潛江湖認為石鼓發聲乃戰亂之兆，建議更名為「砦石鼓」，並賦詩一首：「將臺石級綠苔生，崖砦雲封鼓不鳴。遙望炊煙透墟樹，欣逢六合絕刀兵」。其實，這兩處景觀都是非常典型的「風動石」。
圖2施家岙鄉賢修路鋪道，不計得失，不辭辛苦（楠山樵翁 攝）
圖3風動石「聖僧賜福」
圖4
風動石「擂鼓巖」（龍潛江湖 攝）
中國最有名的風動石，在福建東山島（圖5），「漳州鶴鳴山上，有石高五丈，圍一十八丈，天生大盤石閣之，風來則動，名風動石」（明張岱《夜航船》）。普陀山的「磐陀石」，也屬風動石（圖6）。青龍山的「聖僧賜福」和「擂鼓石」也不例外，都屬於花崗巖的風動石類型。早在100年前，歐洲學者就給風動石下過定義：風動石是指位於山頂或山梁之上單獨或疊摞起來的巨石，或其底部被一塊甚至數塊小型支撐石加以撐墊豎立的巨石，依靠一種精巧的內在力量保持平衡，用很小的外力，甚至風吹便能使其搖晃，但用更大的外力卻難使之移動（J·皮特森，1863；羅伯特·克裡爾，1904）。可見，風動石屬於疊石，支撐點的面積相對較小，處於重力平衡狀態，看上去，似乎風都能將之吹動。有學者認為中國風動石的最早記錄是《漢書》「武帝紀」和「郊祀志下」中的泰山「石閭」，即仙人居住之所。「石閭何晻藹，明堂秘靈篇」（謝靈運《泰山吟》）。按《五音集韻》的說法：閭者，聚也，而且是一種「方圓四萬裡，厚四萬裡」的立方體巨石。閭當中的呂字，是不是很像疊石，方方正正。不過，像我這樣說文解字，許慎老先生肯定會不爽的。
圖5福建東山島上的「風動石」
圖6普陀山「磐陀石」（觀山 攝）
如果多塊石頭疊摞在一起，就不叫風動石了，而是隨形賦名，另外安上一個神話故事或民間傳說。如青龍山頂的四疊石「神龜馱經」（圖7），就讓人聯想起西遊記裡九九八十一難之通天河千年老龜。一個巨大的龜形石，伸出長長的龜頭，背上馱著兩塊代表經書的方型石塊。類似的景觀，青龍山還有很多，這些都可歸屬於花崗巖的疊石構造，只不過既有單疊（特殊者為風動石）、多疊之分，又有原地和異地之分而已。
圖7「神龜馱經」石（孔戈碧 供稿）
石破天驚說石理
在青龍山巔「神龜馱經」石對面，有一塊稱得上青龍山之最的巨大的花崗巖體，形態完整，但卻有一道長約20米的巨型裂縫，將巨石齊刷刷地劈開，謂之「雷公霹靂」（圖8），最窄處不過一米光景，深度則有十幾米，而且在平面上和剖面上都呈弧形展布，被譽為「中華第一裂」。這條裂縫，並不是雷劈的，而是花崗巖的節理。所謂節理，就是巖石中無明顯位移的裂隙和斷裂。這種節理，既有垂直的，也有水平的，還有傾斜的，甚至還有弧形的，而最常見的則是相互交錯的三維立方體節理，它們是花崗巖漿冷卻凝固時，因體積收縮而產生的內生裂隙。花崗巖屬於侵入巖、深成巖，原本是位於地殼深處的，隨著造山運動裸露出地表，從封閉環境到開放環境，壓力釋放，就會導致花崗巖的冷凝裂隙呈節理出現，形態猶如刀劈斧砍、電擊雷劈一般，給人以無限遐想。
圖8中華第一裂「雷公霹靂」（陳勝豪 攝）
當晚中央臺的地名大賽節目裡，題目中出現的華山「斧闢石」，也是花崗巖節理成因，出題者認為其與《寶蓮燈》故事有關，「仙家寶斧，七尺有五。賜予沉香，劈山救母」。蘇州虎丘也有一塊「試劍石」（圖9），一說是吳王闔閭用「莫邪」劍砍的，一說是秦始皇東巡時用「魚腸」劍闢出來的，邊上還篆刻有元代顧瑛寫的《題試劍石》詩：「劍試一痕秋，崖傾水斷流。如何百年後，不斬趙高頭」？原本只是一塊人為搬動過的、因節理自然開裂的火山角礫巖滾石，經文人一演繹，就很有歷史人文內涵了。但跟青龍山相比，實在是太小兒科了。
圖9蘇州虎丘「試劍石」（左）及元代顧瑛的題詩（右）
如「神龜馱經」石下方，有一組直徑1米開外的超大的「試刀石」，不但有光滑平整的近乎圓形的刀切面（解理面），而且還發生了平移錯位，充滿了神秘感。我覺得，這應該是金毛獅王和他的屠龍刀之所為，與鶴盛謝氏有宗親關係的金毛獅王，力大勢沉，不但一刀劈開花崗巖，而且還將之踹了一腳（圖10）。「安得倚天抽寶劍，把汝裁為三截」。峨嵋派滅絕師太，或許是周芷若，也不示弱，就用倚天劍將另一塊花崗巖裁為三截，劍到石開，以巧勝拙。更令人叫絕的是，狹窄的「劍縫」中竟然還長出了一棵生命力極其旺盛的小樹（圖11）。而節理中樹木的生長，正是生物風化作用現象之一。青龍山，屠龍刀；青龍山上，倚天劍PK屠龍刀，《倚天屠龍記》可以出修訂本了。
圖10金毛獅王的「試刀石」
圖11「安得倚天抽寶劍，把汝裁為三截」
節理，不但有縱向的、斜向的，也有水平方向的，虎丘劍池李陽冰篆題的「千人坐」（圖12），就是超巨的火成巖水平節理。青龍山的「電母吐司」就是水平節理的傑作。「神龜馱經」也有水平節理的塑型之功，如果「龜背」與「經書」之間的水平節理不存在，那這個景點就得叫「蝸牛搬家」了，只是西遊記裡似乎沒有蝸牛精。青龍山花崗巖的弧形節理，也是一絕，這自非武當張三丰獨創的以「圓轉不斷」為精義的太極神功莫屬，陰陽變化，方圓相生，以掌代刀，順勢化勁。這種弧形節理，可以厚如「雷公霹靂」，也可以「薄」如龜殼，令人嘆為觀止（圖13）。弧形的節理，是花崗巖球狀風化的結果。最典型的花崗巖球狀風化，就像剝開的洋蔥，有一層一層的同心弧形節理，南麂島的坡積層中就常見這類花崗巖石球。裸露於地表的青龍山花崗巖，罕見洋蔥式的多層風化殼，但卻有尚未完全脫落的最外層的弧形風化殼（圖14）。
圖12蘇州虎丘火成巖的水平節理（「千人坐」）
圖13花崗巖的弧狀節理「企鵝戲小龜」
圖14花崗巖的弧狀風化殼
青龍山還有一處十分有趣的節理，呈7字形開裂，裂縫剛好可以讓一個標準身材的成年人擠過去（圖15），但體態如二師兄者就只能望「縫」興嘆了，不知道這處景點是不是「悟空出世」之遺蹟？
圖15石縫中鑽出一個美女（陳勝豪 攝）
堆石成景又成洞
大自然的風化作用，會沿著花崗巖三維立方體節理的裂隙面，將巖體切割成方塊狀塊體（圖16），其稜、角部位易發生侵蝕圓化，逐漸形成近似於球形的塊體，這種過程就叫花崗巖的球狀風化。這種球狀風化體往往呈無根的「孤石」狀，即可以形成異地「風動石」，如「千鈞一髮」（圖17），也可以因滾動和地表搬運作用，堆疊在一起，形成大小不同、多少不等的「石蛋群」（圖18），並構成低山花崗巖石蛋地貌景觀。由這些石蛋堆疊在一起形成的景觀和洞穴，通常稱之為倒石堆，它們構成了青龍山最主要的景點，移步換景，橫嶺側峰，洞中天地，洞外世界（圖19）。典型者如「八戒誦經」（圖20）和紅軍洞。紅軍洞有大小三個，因當年紅十三軍戰士曾在洞中避難而得名。當中的一個紅軍洞就是由上百塊花崗巖石蛋疊摞在一起形成的天然洞室，洞中不但有泉水，還有紅軍灶（圖21），更有四通八達的通道。天佑紅軍，在這個意義上說，青龍山也是一座紅軍山和革命紀念地。
圖16花崗巖三維節理將巖石風化切割成方塊狀巖塊示意圖
圖17風動石「千鈞一髮」（溫州古道 供稿）
圖18花崗巖石蛋群（溫州古道 供稿）
圖19從花崗巖石蛋堆疊的巖洞裡（「陽關四疊」）眺望洞外的世界
圖20花崗巖石蛋堆疊而成的「八戒誦經」石
圖21「紅軍洞」中遺留的「紅軍灶」（楠山樵翁 攝）
「花崗巖的腦袋」，是對人頑固不化的描述。花崗巖，硬度高達6-7度，堅硬無比。但是，在青龍山石蛋群巖洞中，卻可以見到柔軟的花崗巖---高嶺土化的花崗巖。花崗巖的礦物成分以石英、長石和雲母為主，石英的成分是二氧化矽，很難風化，而長石和雲母就不一樣了，不但化學成分複雜，而且存在完全解理和極完全解理。所謂解理，就是礦物晶體在外力作用下，沿一定結晶方向裂成平面的固有性質。新鮮的長石，在陽光下，可見閃閃發光的晶體解理面，但水分子，也容易沿著解理面滲透並使之風化水解成粘土礦物，產生高嶺土化，導致體積膨脹，巖性疏鬆。由於露天發生的高嶺土化，早已被風吹雨打去（圖22），但在洞裡，卻保留完好。花崗巖的球狀風化、孤石化，實質上就是花崗巖表層因不斷的粘土化而遭受侵蝕剝離的結果。
圖22高嶺土化花崗巖的風化殼
阿基米德說：給我一個支點，我可以撬動整個地球。而這樣的支點，青龍山就有。一塊巨大的花崗巖，壓住了一塊楔形的小花崗巖，如果以松樹為撬棍，而且足夠長，以小巖塊為支點，就有可能撬起大石塊。這是一個很形象的槓桿原理教學點，應該讓遊客也親身體驗一下地球支點的魅力。
圖23遊客正在體驗地球的支點（陳勝豪 攝）
青龍山屬於石蛋花崗巖地貌
花崗巖，是組成大陸地殼的最主要的巖石類型，也是中國分布最廣的巖石類型。青龍山花崗巖是中生代西太平洋亞洲大陸邊緣流紋質火山-巖漿活動的組成部分，在距今一億年前的白堊紀火山噴發作用的晚期，地殼深部粘稠的酸性巖漿沿火山通道上侵，當溫度高達700℃以上的熾熱巖漿在火山巖層之下冷卻凝固時，由於體積收縮，便會形成內生裂隙和節理。當地殼抬升，火山巖被剝蝕殆盡後，花崗巖便會裸露出地表，因環境壓力的驟然釋放，就會產生張性節理，直接將巖石崩開，形成「中華第一裂」等景觀。青龍山花崗巖中出現的好多一線天式和地塹式的通道，應該多與此有關（圖24）。
圖24翻越一線天
影響青龍山花崗巖地貌景觀的外動力地質作用主要是風化剝蝕、流水侵蝕和重力作用，控制因素是氣候、地形和巖石節理、裂隙。永嘉氣候冷暖交替，降水量豐富，化學風化、物理風化和生物風化作用強烈，日曬雨淋、熱脹冷縮、凍融更迭、重力崩塌、生物活動等都會促進花崗巖的球狀風化。花崗巖體中相互交錯的三組節理面可將巖石切割成塊狀巖體，節理交匯處的稜和角，首當其衝，分別遭受來自兩個方向和三個方向的風化作用，故最易率先遭受侵蝕圓化，乃成石蛋化（圖25），形成風動石和原地疊石景觀。當這些石蛋發生位移滾動，則形成倒石堆、石蛋群，並堆疊成洞。
圖25花崗巖球狀風化作用示意圖（引自網上論文）
組成花崗巖的造巖礦物長石、雲母因風化-水解，會在巖石表面形成親水性粘土礦物（如高嶺土），後者循環性的吸水膨脹，失水收縮的特性直接促使巖塊發生化學分解作用，以致表層崩解，層狀剝離，進而為花崗巖由表及裡更深入的風化作用創造了條件。花崗巖的風化球狀體體積隨著時間的推移逐漸變小，並滾落山崗，成為山谷溪溝裡卵石的主要來源。
中國地科院旅遊地質專家將國內花崗巖地貌劃分為十一種類型，青龍山屬於其中的石蛋花崗巖地貌，即地貌景觀主要由原地或位移的、呈渾圓的石蛋狀花崗巖塊體組成。沿海地區溫暖潮溼和冷暖交替的氣候環境，強烈的化學、物理和生物風化作用，共同促進了石蛋花崗巖地貌的發育，暴雨甚至可以在堅硬的花崗巖上留下衝刷痕跡（圖26），若達到一定的規模，就會形成石瀑布。青龍山，堪稱石蛋花崗巖地貌的百科全書和教科書，足可在此建立中學自然地理教學基地。從旅遊開發的角度講，青龍山不能僅限於演繹《西遊記》故事和《倚天屠龍記》的情節，還應該增加其他花崗巖景觀區所沒有的地學科普內容，這也是對新生代旅遊者的文化尊重。永嘉青龍山精美的花崗巖，不但要唱傳統的古裝戲，也要有現代的科學腳本。青龍山尚處於旅遊開發的初始階段，永嘉縣文化旅遊部門應高屋建瓴，將其規劃、包裝、打造成一個全國獨一無二的中國石蛋花崗巖地貌景觀教科書式的旅遊目的地，使之成為雁蕩山世界地質公園範圍內一個別有洞天的新景區和楠溪江全域旅遊別具一格的新景點，即滿足看熱鬧的遊客，也順應看門道的遊客，一個插上了科學翅膀的自然風光旅遊區肯定會飛得更高，飛得更遠。
圖26花崗巖表面因暴雨衝刷留下的凹槽（陳勝豪 攝）
附記：
花崗巖地貌景觀是中國最主要的旅遊目的地，中國風景名勝區中花崗巖地貌所佔的比例是最高的，以花崗巖地貌景觀為主構成的國家級及世界級景區多達40 多處，青龍山就屬於雁蕩山世界地質公園中花崗巖地貌景觀的組成部分。花崗巖獨特的巖性和地貌，業已成為溫州戶外運動的首選山體，我們在青龍山上，就邂逅了一支穿著豔麗的驢友隊伍（圖27），而同屬花崗巖地貌的大羅山更是大受溫州戶外運動愛好者的青睞。
圖27青龍山巔「邂逅」驢友隊伍（楠山樵翁 攝）
大羅山的花崗巖地貌景觀，也以石蛋為主，其成因機制與青龍山類似。大羅山花崗巖的「形象代言人」是「龍脊」，由20多塊串珠狀花崗巖塊體組成的「龍脊」，蜿蜒橫臥在山梁之上，很像大型爬行動物的脊梁骨，故稱「龍脊」（圖28）。其實，「龍脊」就是由水平節理和密集的縱向節理、斜向節理共同造就的花崗巖原地風化作用的結果，天工造化，「龍」降羅山。
圖28大羅山花崗巖「龍脊」（林鴻麟 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