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命運的安排。」這是趙金龍如今最常說起的句子。
他不記得這句話是哪段廣告裡的,但是他愛說這個句子。這可以幫他繞過不願談及的過往,比如,2003年開始喝「大力」藥水後日漸失控的生活。
趙金龍原本只是瀋陽市營盤村的一位普通村民,他的人生軌跡因為一種叫作「大力」的止咳藥水而改變。這種含有磷酸可待因等成分的處方藥,過量服用能夠致癮,損傷中樞神經。趙金龍曾因此神智不清。
2013年11月,他持刀搶劫一對正在取錢的父子時被制服。在本地電視臺隨後的一則採訪裡,趙金龍剃著板寸,穿著橙色囚服,笑呵呵地面對鏡頭,帶著一口瀋陽口音,言語中還帶著一股奇怪的「幽默」。「我知道那時候我不是一個正常人。」趙金龍說道。
「大力出奇蹟。」「我曾經說過,一天少花500(元),我渾身難受。」「外邊世界比較險惡,我必須得撤啊。」如今,幾個標誌性的句子,和「大力哥」的名號,已經被刻進趙金龍的生活,想甩也甩不開。
接受採訪的片段剪接成的鬼畜視頻,至今仍在網際網路上留有很多痕跡。曾經把他推入人生黑暗時光的「大力」藥水,甚至變成了他的「桂冠」。最近出獄後,這位「大力哥」被包裝成「網絡綜合藝人」,出現在某直播平臺。
出獄後的首場網絡直播中,他穿著黑色T恤,像一個普通的東北大老爺們兒一樣跟網友嘮了近4小時,就吸引了20多萬名粉絲,最高140多萬的實時人氣。彈幕滾動速度之快令趙金龍發暈。隨後,他又在另一個平臺直播玩遊戲「王者榮耀」。他有多「坑隊友」,觀眾就多來勁兒。
趙金龍再次順從了「命運的安排」。前方等著他的,還有網絡綜藝節目、網絡電影、商業廣告……
如今與他籤約的傳媒公司老闆趙曉丹,看中的就是他這種引人發笑的「歷史」和能力。在他口中,「大力哥」的全網粉絲量是「千萬級的」。在「大力哥」IP爭奪戰中,他率公司與「幾十家公司競爭」,才很不容易地籤下。據他說,「大力哥」還曾在這場籤約爭奪戰中被某家公司軟禁過。
趙金龍也曾想過要脫離這種被「大力」定義的命運軌跡。出獄後,他去應聘保安。但他能憑藉的只有1.72米、有擴張趨勢的大身板。被人識破了「大力哥」的身份後,他迅速被解僱。
趙曉丹找到趙金龍時,他每天癱在自家只有50多平方米的一居室裡,床邊還堆著一些舊紙箱,只在晚上才出門抽口煙。據趙曉丹說,那時候的「大力哥」困難到要去廣場撿別人的菸頭來抽。
這種日子趙金龍並不陌生。20年前,他依靠著父親的磚廠過「少爺」般的生活。隨後,接連經歷了被父親趕出磚廠、離婚、母親重病……入獄前,他的小學同學曾見到他在小區裡的小賣部天天打電話,不知道在絮叨著什麼。他在2011年左右找了個保安的工作,也被人以「保安減員」為由辭退。
那時,所有愁緒都被他化在了大力藥水裡。他說沒喝過「大力」藥水的人不懂他喝藥水的感覺,他也堅信,未曾經歷過如此打擊的人,不會明白,為什麼他一定要藉助藥水才能度過痛苦。
沉迷藥水的時候,趙金龍一天最多時能喝上十幾瓶。日日喝「大力」的費用並不低,加之母親的身體和養女兒的壓力,他只能靠自己的妹妹救濟,靠自己去親戚朋友家借點小錢周轉。
在他的人生最失意的幾年間,營盤村的高樓大廈拔地而起,直播也在東北的黑土地上養出了一片自己的「地盤」。他在監獄裡,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在全國出名。很多瀋陽市民都說,在瀋陽,沒人不認識「大力哥」。走進營盤小區,幾乎每個居民都能說出他家的大概位置,並且從不問來人要幹嘛。
當記者離開營盤小區時,載客的司機說:「其實他就是最常見的那種二流子,但他不是真壞。」東北話的「二流子」,就是那些不務正業、遊手好閒的人。
剛出獄的時候,趙金龍還難以接受別人叫他「大力哥」。如今,他不得不跟隨「命運的安排」,讓「大力哥」繼續去掩蓋他原本的名字。他告訴身邊的人,也向網友宣稱,自己堅決不再喝藥。但是他在直播中還被特意要求模仿當年的語錄。語氣、神態與喝藥時不像,那就再多嘗試、表演幾次。直到那些句子,稍微有點往日的味道。
「一天不喝我渾身難受。」這個句子他調試了三四遍,勉強過了這一關。直播中還特意設計了兩個白色的大瓶,上面寫著『大力』和尿,讓趙金龍二選一。他選得毫不猶豫。「我寧願喝尿,也不喝『大力』。」
再過一年,趙金龍就要40歲了。他的眼角已經耷拉了下來,看起來跟他如今的行為一樣充滿了收斂和乖順的味道。生活的不確定性依然在繼續。有人質疑「勞改犯為什麼還能出來做主播」,也有人期待他重現「大力出奇蹟」的「經典」。
紛紛擾擾間,他再次投入到命運全新的安排中。在過山車般的人生裡,他以遺忘為由,著意掩蓋了自己的過去,讓它的種種細節變成一個謎題。(記者 胡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