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貴,我們管人叫大大哩。小時候可不敢當面直呼其名。常貴人長得高大,虎背熊腰,尤其是一對濃鬱的劍眉,有點上挑,下面一對大眼睛,一睜跟牛鈴似的,看著就很嚇人。說話聲音也大,震得人耳膜疼。但這還不是我們怕他的主要原因,主要是人家都說他會捉鬼。我們小時候人戶沒有現在這麼多,到處是樹木雜草,村莊都在樹裡包裹著呢。房子嘛,也都是胡基牆,上面爬滿了不知名的藤蔓或是土蜂鑽的窟窿、一家一家都十分破舊。村外路邊布滿墳塋,加之那時也就七八歲的樣子本身膽小,所以走著路總覺得背後有人似的。一到晚上就呆在家裡不敢出門,也不敢叫嚷,生怕被鬼捉了去。那時沒有別的夜生活,也沒有晚飯吃。冬天的晚上生一堆火,大人給小孩燒點洋芋之類的充充飢。我小時候童年基本上是在外婆家度過的。舅舅們知道我膽小,晚上就故意講些神仙鬼怪的事,還說得都有名有姓有鼻子有眼,更加讓我疑心這世界上有鬼。上學每天路經一處小巷道,裡面有兩個大條石,竟然入我夢中化成兩幅黑漆老房,棺材蓋上還躺著兩具被火燒得不成模樣的屍首,那樣子恐怖極了。我的童年就生活在這樣恐怖不安之中。
常貴會捉鬼,這了不得,一下子成了我心目中的大英雄。用現在的話講我就是「常粉」。常貴叔家裡經常隔三差五會聚集很多人前來看熱鬧,又有人慕名來救助於他啦。裡三層外三層,屋裡碼的木頭垛,每層上都坐了人。常貴叔似乎也很享受這種感覺,並不反感。
別看他平時不怒自威的模樣,但一上了馬就跟變了個人似的,又唱又跳。唱詞還押著韻,基本上七字一句,和唱詩的。「弟子常貴表上天,有請大聖降凡間。所請不為別的事,只因有人有了難·····」。他手持黃表紙,也不見動火,那紙就在手裡燃起來了,火苗子蹭蹭地直往上冒。那灰燼說也奇怪,都晃晃悠悠往上飄。據說這是神仙收到了申請願意幫忙的表現。然後騰地人往地上摔去,看得人都覺得心疼。被旁邊人扶了坐在八仙椅上,好一會嗷一聲才醒來,如同睡過一覺。有人旁邊小聲說,看,這就開始上馬了。常貴叔手持一根木棍,精神起來,像猴子一樣上竄下跳,滿屋子裡跑,好象追著什麼東西打。他們都說請的是齊天大聖下了凡,反正我小孩子也不認識齊天大聖,就覺得那棍還給常貴叔舞出了棍花虛影,好看。經常會折騰幾個小時,到了最後好像是抓到了什麼東西,常貴叔喝一口水朝黃表紙上口吐蓮花,紙上就會隱約顯出一個紅色小人來。這時人們長舒一口氣,一顆懸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病人家屬臉上也綻開了笑容。最後在火焰中小鬼(黃表紙上的小人)被消滅掉了。於是眾人紛紛離去,喧囂之後,一切歸於平靜。
一年冬天,原來不是下雨的季節,但那時水土保持得好,雨還是下得很大。雨過天晴,小夥伴們都又去了村口玩耍。能玩些什麼呢?一個大孩子出主意,我們堆個泥人吧。立馬我們響應行動趕來。找來一個樹枝立在剛下完雨還有些鬆軟的地上,又偷了人家草垛上幾擾稻草給捆在樹枝上,大娃還不知從哪裡撿了個幹葫蘆放在樹枝尖,還真有點人樣了。小有成就,心裡高興,就想把它做得更好。我們又拿手挖了些稀泥,一層層地給糊了上去。太陽偏西,預計大人們快要收工了,就帶著喜悅和飢餓回家了,弄了一身的泥巴,雖然被媽媽數說,也不在意啦。
當夜月色皎潔冷風嗖嗖地刮,連狗都躲起來不甚啥叫喚。躺在床上,我還想著今天的傑作,心裡充滿喜悅。
第二天一醒來,就聽到一個駭人的消息,常貴叔病了,跟著大人們趕緊去看看,這可是我最崇拜的人啊。窄小的屋裡擠了很多人,常貴叔躺在床上。本來就很大的眼睛此時就更大了,嘴裡直喊:太嚇人了、太嚇人了。關心的人問咋回事?常貴路吞吞吐吐半天才說昨晚上給人收拾回來遇到鬼了。問也不答應,心裡一急,把幾塊令牌扔過去,沒想到人家能耐大,都給吸走了。他一看遇到歷害角色了,就趕緊跑,他跑得快人家追得也快,血都奔了心了。回來剛進門就一頭紮下去暈倒了。現在是渾身無力,腳腿酥麻,連床都下不來了。眾人有用沒用地胡亂安慰一陣,心裡吃驚不小:常貴可是捉了半輩子的鬼,這得多厲害呀。
常貴叔這一病不輕在床上躺了二十多天,請了不少醫生吃了不少中藥,終於有所好轉。有一天晌午被老婆攙出來坐在場裡曬太陽。耷拉個腦袋,我叫了一聲大大,回答我也再也沒有了以往那麼洪亮。
我心目的英雄失去了昔日的神採,我的心一陣隱痛。
於是眾人紛紛離去,喧囂之後,一切歸於平靜。
一年冬天,原來不是下雨的季節,但那時水土保持得好,雨還是下得很大。雨過天晴,小夥伴們都又去了村口玩耍。能玩些什麼呢?一個大孩子出主意,我們堆個泥人吧。立馬我們響應行動趕來。找來一個樹枝立在剛下完雨還有些鬆軟的地上,又偷了人家草垛上幾擾稻草給捆在樹枝上,大娃還不知從哪裡撿了個幹葫蘆放在樹枝尖,還真有點人樣了。小有成就,心裡高興,就想把它做得更好。我們又拿手挖了些稀泥,一層層地給糊了上去。太陽偏西,預計大人們快要收工了,就帶著喜悅和飢餓回家了,弄了一身的泥巴,雖然被媽媽數說,也不在意啦。
當夜月色皎潔冷風嗖嗖地刮,連狗都躲起來不甚啥叫喚。躺在床上,我還想著今天的傑作,心裡充滿喜悅。
第二天一醒來,就聽到一個駭人的消息,常貴叔病了,跟著大人們趕緊去看看,這可是我最崇拜的人啊。窄小的屋裡卻了很多人,常貴叔躺在床上。本來就很大的眼睛此時就更大了,嘴裡直喊:太嚇人了、太嚇人了。關心的人問咋回事?常貴路吞吞吐吐半天才說昨晚上給人收拾回來遇到鬼了。問也不答應,心裡一急,把幾塊令牌扔過去,沒想到人家能耐大,都給吸走了。他一看遇到歷害角色了,就趕緊跑,他跑得快人家追得也快,血都奔了心了。回來剛進門就一頭紮下去暈倒了。現在是渾身無力,腳腿酥麻,連床都下不來了。眾人有用沒用地胡亂安慰一陣,心裡吃驚不小:常貴可是捉了半輩子的鬼,這得多厲害呀。
常貴叔這一病不輕,在床上躺了二十多天,請了不少醫生吃了不少中藥,終於有所好轉。有一天晌午被老婆攙出來坐在場裡曬太陽。耷拉個腦袋,我叫了一聲大大,回答我也再也沒有了以往那麼洪亮。
我心目的英雄失去了昔日的神採,我的心一陣隱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