買魚的地方,在鎮子最東頭河沿上的老於家。
想到要去那,吳桐花又稍微提了一些興致。
好幾年前,吳桐花偶然間嘗過一次村中河裡的水,跟她想像的不同,河水不像一般的水沒有味道,而是泛著一絲鹹澀。
這個發現曾經讓她興奮不已,生在這裡長在這裡的她,從沒見過海,只是在上小學時從課本上得知,海水是鹹的。
現在她居然喝到了同樣是鹹味兒的河水。
那麼這河,在某種意義上,已經不是河了,它有海水的味道,它就是海,是她的海。
她從未跟誰分享過這個發現,她怕別人知道後,有了跟她一樣的寄託。
吳桐花覺得自己很自私,自己守著一片海卻不想讓別人知道。
沒辦法,誰讓她那麼嚮往書裡描寫的、有著那麼多美好故事的、蔚藍、廣闊、無邊無際的大海呢,她就是不想讓別人知道,就是要一個人佔有村裡的海。
另外的因素,來自於賣魚的老於。
老於跟她,跟她的丈夫一樣,是土生土長的村民。
村裡很多婦女不喜歡老於,說老於身上總有一種魚腥味。
哪怕是過年的時候,老於不賣魚,專門換過衣服到誰家去坐坐,身上還是揮之不去的腥味。
估計是做了一輩子這營生,氣味已經滲入膏肓了。
可是吳桐花不,她不但不厭惡老於,反而對他有種特別的好感。
她的好感,來源於她固執地認為,老於很有可能是個有「來頭」的人。
這種猜測,是因為老於腰間拴鑰匙的扣上,拴了一枚銅錢。
吳桐花曾經在一次買魚時,仔細地觀察過那枚銅錢,她清楚地看到上頭寫了四個字:康熙通寶。
老於還不知從哪找了一個破破爛爛的穗子,從銅錢中間的方孔穿過,懸在下頭。
吳桐花想,像她這樣,能認得幾個字,又認識那是一枚古錢的女人,大概全鎮沒幾個,那銅錢往小說,可能只是一枚老於不知從哪淘澄來的銅錢,往大說,很可能是老於家傳的古董。
這樣一來,老於就有可能是一位王爺的後代,或者一個落魄貴族的子孫。
也沒準是大戶人家的親屬什麼的。
那就跟她做豆腐的丈夫不一樣,不是一般的不一樣,是出身和根子上的不同。
吳桐花願意相信自己仔細觀察默默分析的結論,她越看越覺得老於,身上有種落魄公子的氣質。
每次去河沿上,她都把自己想像成一個為避世事隱姓埋名貴族的後代,帶著她一肚子的詩書,要去跟一位住在海邊上的,懷揣幾枚祖上傳下來銅錢的落魄公子見面。
她們有可能擦出一些不一樣的火花,給這死水樣平靜的日子裡,標上一些暖昧不明的符號。
因此,當老於稱過魚,遞到吳桐花手裡,順便摸一把她半截白花花手臂時,吳桐花從不說什麼。
她總是面無表情地接過魚,就好像剛剛被老於佔過便宜的不是她,而是別人。
不僅如此,吳桐花的心裡,對這一摸,是那樣的不滿足。
她有時甚至還會在心裡埋怨老於,為什麼不能再大膽些,為什麼只摸一把就做罷,甚至有時剛只碰到了她的兩隻素麵銀鐲子,連她故意露出的手腕都沒碰著。
這樣子,哪有一點風流王爺後人的作風。
當然,這些都只是吳桐花心裡的一廂情願,她根據自己的判斷與想像,偷偷地將老於換了個名字,寫進了她的一篇小說裡。
在那裡,灑脫倜儻的老於,是她的知己和情人。
沒人知道這一切。
當老於沾沾自喜於那一把摸到的內容時,吳桐花在她眼裡已經是一個提了兩條肥大的魚、默默往回走的背影了。
鹹澀渾濁河水裡打撈上來的黑魚,因長年食用腐食,而長得肥大異常。
吳桐花回到家拿過剪刀,一下子剖開它們的肚皮時,她總能看到密密麻麻的魚籽,條件反射般起一身雞皮疙瘩。
可她還得將它們收拾乾淨,掏空魚肚中的雜物。
吳桐花覺得自己也是一條魚,懵懂地住在一條味道類似海的河裡,盲目的生存、繁衍下去,不知所終。
魚弄好後,丈夫的豆腐也做好了。
他隔著窗戶粗聲粗氣地問她,中午吃什麼。
還能有什麼,吳桐花覺得丈夫每天將近中午的這一問,簡直就是廢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