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瀟然
天黑沉沉地壓下來，凌厲的風裹挾著飛雪。少女梁姝把帽子使勁往下拉了拉，頂著風哆嗦著穿行在陰暗的胡同裡。也不知走了多久，眼前是一排低矮的出租屋，狹小的窗戶透出昏黃、虛弱的燈光。
女孩不由微微眯起了雙眸。緊走幾步，先輕輕扣門，不久又加重力道敲了幾下，手的痛感伴隨情緒的焦躁洶湧撲來，仍沒人來開門，她只得一邊用力拍門一邊大喊：「梁衍，你在家沒？」門被冒然推開，面容憔悴的年輕男人眉間隱隱不耐：「吵什麼！進來說。」梁姝手足無措，進了屋，二十平米的屋子幾乎沒有下腳的地方。髒亂的衣服堆積在沙發上，擠不出一個多餘的座位，桌上泡麵桶堆積如山，難掩一股股難聞的酸臭味。梁姝盯著轉身又趴到電腦前的梁衍，壓抑住心底的失望與憤怒，口吻涼涼：「你就住這兒？我還以為與你和爸媽決裂後有什麼好去處，到頭來還不是混日子！」
梁衍充耳不聞，盯著遊戲畫面，手指噼裡啪啦地敲擊著鍵盤，終於屏幕上的boss轟然倒塌，散落一地花花綠綠的裝備。梁姝深吸了一口氣，強擠出一絲笑意：「哥，跟我回家成嗎，家裡人都很掛念你啊！」
梁衍聞言挑了挑眉毛，嗤笑一聲，轉過身，面向少女：「你說的是真話嗎？不是一個個都讓我滾遠點嗎？」
梁姝輕聲軟語：「你又不是不知爸媽的脾氣，媽是刀子嘴豆腐心，爸是恨鐵不成鋼，你要真能走上正道兒，他們絕對比誰都高興。」
梁衍「嗯」了一聲，聽不出什麼情緒，少女梁姝張口還要再說些什麼，梁衍已經緩緩戴好了耳機，全神貫注地開始了下一輪的遊戲，梁姝只得尷尬地閉上了嘴，心中卻止不住的吶喊道：「耳機內才是你的全部世界吧。」
無力感幾乎將她溺斃。梁姝低頭看到從鞋上跌落的汙雪已在地板上融化成一小攤泥水，鼻子一酸，幾顆滾圓的水珠砸到了鞋面上，她悶聲說了句：「我走了」，就匆匆從狹窄逼仄的房間裡逃了出去。
梁衍自然沒看見，門響後他摘下耳機，長長地，長長地嘆息了一聲。
她今晚沒在線，梁衍疲憊的按著太陽穴。塗朱是他偶然結交的網友，善解人意又溫柔體貼，他視她為知己，無所不談，往常這個時候她都在啊，今天怎麼……
梁衍一時有些茫然，他低頭看到了身上幾天沒換洗的衣服，眉毛很深很深地皺起來。說是他逃避也好，墮落也罷，之所以沉迷於虛擬的網絡無非是現實中的不如意罷了。網上那個熱情開朗的梁衍，正用滑鼠一下一下轟開母親的絮叨、父親的責打、老師的無奈、同學的冷漠、鄰裡的鄙視……難道我是老鼠嗎？一個個像躲瘟疫一樣唯恐避之不及。就算心情不錯，偶爾撒落一點溫情，誰知那不是圍堵老鼠的餌料？
塗朱的頭像終於亮了起來，一條消息彈出：「外面好大的風。」
他覺得這話有點莫名其妙，卻還是望窗外掃了一眼，訝然發現飄起了鵝毛大雪。
風吹雪自斜，欲醉無人解。
「出門了？」
「嗯」，塗朱回道，「見了個令人傷心的傢伙。」
他心下一動，手指飛快的在鍵盤上敲了幾下，又刪去，反覆幾次，最終他的指尖在發送鍵上停了幾秒，咬了咬牙按了下去。
「見個面吧。」
知己難求，他突然不想再隔著虛無的網線交談了，他想親手握住這份溫暖。
許久無話，以為對方不會再有回音。
「好，不管我是誰，我們都是好朋友，對嗎？」
穿過飄渺的時空，他卻仿佛看見了少女滿是希翼的眼眸，燦若星辰。
「當然了。」他抑制不住地微笑起來。
鏡中人面色蒼白，眼圈泛黑，年輕人掬起一捧水狠狠的澆在臉上。
出了門後，他才感到陽光分外刺眼，驚覺好幾天沒出家門了。想到網友半年，塗朱竟然和自己在同一個城市，按捺不住輕快的腳步，「會是個什麼樣的人呢，她。」
約定的公交站牌下，真的站了一個長髮披肩笑容明媚的女孩，只是那張臉熟得很。梁衍似乎意識到了什麼，腳步一點點慢下來，唇邊的笑意開始凝結。女孩神色不變，把手伸出來，「塗朱，很高興見到你，哥哥！」
被欺騙的惱怒及各種情緒從四面八方碾壓而來，梁衍身子顫抖喉頭哽咽，仿佛一塊巨石壓在巖漿噴薄欲出的火山口。語氣森冷：「你怎麼不去死啊！」說完便轉身準備離去，「耍的我團團轉很開心是嗎？我又多了一樁笑料很好玩是嗎？失敗者的標籤又多粘貼了一遍很有收穫是嗎？」梁衍分明聽到了自己胸腔的轟鳴，他小心翼翼呵護的珍寶被碾成塵土一般的心痛。
「你一次次的轉身離去讓我還要承受多久？」少女顫抖的聲中隱隱的哭腔被風吹的四處飄蕩，「為什麼你寧肯把溫情留給網上素未平生的人，也不願分一點給你的家人？他們是舉箸擔你餓，天涼怕你寒的親人！你心痛嗎！你知道我們又痛了多久？你知道你棄之如履的是什麼？哥！」
「為什麼我一定要披著陌生人的皮囊，只有那樣你才肯和我推心置腹。你究竟要多久才肯睜開眼，才能發現愛你的人其實一直在你身邊。」
梁衍邁出一條腿的身影，僵住了。在他血液中不知名的東西開始復甦，然後抽節、繁衍、生長，妹妹的的哽咽聲從背後傳來，交織成網讓他無路可逃。眼淚，為我嗎？是我錯過了什麼嗎？
這些問題似乎沒有答案。風把雲霧吹散，一切都變得清晰起來，大男孩梁衍緩緩轉過身，他看著淚流滿面的妹妹，眼眶又酸又痛，在微冷的空氣中，在十九年的歲月裡，第一次擁抱了她。
只要你肯回眸，愛你的人一直在你身邊。
作者簡介
李瀟然，在讀大學生，曾就讀於廣饒一中。
稿源：《孫武湖畔》
壹點號草根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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