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魚主要的7本書,我讀過5本,第一本是大名鼎鼎的《怨氣撞鈴》。上大學期間我和閨蜜一度很沉迷靈異鬼怪小說,大概是鬼古女那一派風格,比如《碎臉》《傷心至死》之類的。那年代的校園也流行幾段鬼故事,比如《冤鬼路》系列,簡直是青年陰影。隨著年齡的漸長,個人逐漸不再看這類型的作品,對怪力亂神、詭異奇絕的愛好不減,興趣卻主要轉移到了《鬼吹燈》《盜墓筆記》這類作品和各類偵探小說上。想想那段時間也真是口味奇特,偵探小說不看東野圭吾,專看金田一耕助,在女生宿舍流行言情小本子的年代,我們倆一頭鑽進詭譎綺麗令人毛骨悚然的兇殺案中,讀得津津有味,拍手稱快,實在是倆怪胎。
多年之後,看到網上有人推薦這本《怨氣撞鈴》,書名就一下將我拉到那個獵奇的年代,於是抱著找回往日興味的心態翻開了這本書……第一印象,尾魚講故事的能力確實不錯,想像力也頗為豐富,這一類型的小說最重要的就是求新求奇,以懸念吸引人,以氛圍感染人,在這方面尾魚算是做的不錯。在晉江,寫穿越重生、宮鬥甜寵、霸道總裁文的女性寫手太多太多,這類以現代為背景的志怪故事實在有些「非主流」,而且這一題材並非如古言今言一樣有很多陳腐的套路和程式可以信手拈來,反而需要吃力地創新,故事裡面雖然有鬼怪神仙、法術咒語,然而卻偏偏要求前後邏輯的自洽,懸念始終的破解,這對作者來說確是一種考驗。勇於挑戰這一題材的作家,特別是女作家,應該得到掌聲鼓勵。
《怨氣撞鈴》開始,我又陸續讀了她的《七根兇簡》、《半妖司藤》、《三線輪迴》以及《四月間事》。綜合來看,《怨氣撞鈴》還是最優秀的,從故事一開始的懸念設計、女主季棠棠神秘的來歷、手中那串奇異的鈴鐺,從蘭州到麗江、西藏、雲南,這一路被文藝青年所熟悉的背景舞臺,詭異的殺戮方式,驚天的身世揭秘,愛恨情仇包裹著的故事情節,大山密林中古老的家族傳承以及男女主又甜又虐的感情發展,確實帶給人非常愉快的閱讀體驗,是能夠讓人慾罷不能、一口氣酣暢淋漓讀完的作品,作為流行小說來說,這就是一種成功。
然而陸續讀過多部尾魚的作品之後,我還是漸漸感覺到了審美的疲勞,雖然通常來說,這類型的作品應該是最不會讓人產生審美疲勞的那一型,因為每部總會有新奇的設定和重新出發的探險,比如《七根兇簡》中關於老子和《道德經》的傳說,故事的開始漁線穿人的離奇案件;比如《半妖司藤》中綿延半個世紀的人妖鬥法;比如《三線輪迴》中關於「水鬼」的設定,以及從黃河、長江到湄公河的廣闊地域背景;到了《四月間事》作者已經不滿足於將主角的足跡放在東南亞,反而寫了一個北到北極圈南過撒哈拉的故事,飛機貨輪火箭炮都安排上了。可是我仍然感覺到越來越沉重的審美疲勞,原因主要有3點。
一、男女主設定的一再重複。有一類作家,永遠只寫一類故事,不同故事裡的主人公名字雖然五花八門,但其實都是同一個人。比如安妮寶貝。尾魚也是如此,無論她的女主叫季棠棠、木代、司藤、易颯還是岑今,她們都是同一類人:永遠英姿颯爽、永遠性格倔強、永遠本事通天,卻永遠是男主眼中需要疼愛的小女孩,她們一定會有離奇之極的身世,家破人亡孑然一身,在兇險的世間摸爬滾打全身是傷,卻眼神清亮從不訴苦、從不祈求、從不妥協,是個讓人心疼的好姑娘。
男主呢?無論他叫嶽峰、羅韌、秦放、宗杭還是衛來,他們都是同一類人——簡單說,就是女主的「忠犬」。尾魚的小說可以說某種意義上是真正的「大女主」小說,因為女主完全是女王範,掌控全場,人物塑造上,她佔據著所有高光的投射,情節推動上,她身上圍繞著本書一切的謎題。那麼男主的作用呢?男主除了愛女主之外沒有其他的行為動機,他甚至是功能性的,為了輔助女主的探險他需要有健壯的肌肉、高強的武力值、取之不盡的錢財,他是女主的ATM、司機、保鏢和打手,以及在一切合適不合適的場合陪女主耍貧嘴,談情說愛,強調女主的美貌和可愛。
在不同的故事裡一再見到熟悉的面孔是討厭的事情,喜歡這樣塑造人物的作者,我建議她最好是寫系列小說,比如《狄仁傑探案》比如《哈利波特全集》鐵打的主角,流水的配角,變換的場景,新奇的故事,作者省力,讀者容易和角色建立長期的感情紐帶,何樂而不為呢?
二、永遠流動的故事背景。流動的背景本身沒有錯,比如《鬼吹燈》這類小說,你不能每部都可著一個深山老墳挖,是吧?一部去西夏古國、一部去雲南蟲谷、一會兒南海之下、一會兒長白之巔,地點的轉換是閱讀樂趣的來源。但是不知道為了什麼到了尾魚這裡,這種頻繁的地點變換沒有了探索的樂趣,反而有一種無聊的煩躁。好像看到有人在朋友圈曬流水帳遊記。我知道尾魚是一個旅遊愛好者,所以她的書中,女主永遠是在走動中,但是她去的卻往往不是人跡罕至、千百年無人踏足的神秘領地,倒很有些文藝青年扎堆的旅遊景點和打卡聖地的感覺。總有油膩的商業感衝刷掉了故事本來遺世獨立的氛圍。也許這就是兼具市井與獵奇,卻又非寫實類的小說難以處理的地方。它做不到現實探案小說對社會現實環境的刻畫,又無法像奇幻文學一樣脫離時代的背景架設空中樓閣,於是一切顯得真實又虛假,讀者只能拋開對現實的認知去閱讀,以便忽略掉種種奇怪的違和感。
三、文青之病。尾魚的小說,披著志怪獵奇的皮膚,但是骨子裡還是言情小說。根子上是個男女主在談戀愛的間隙打怪升級、破案抓鬼、拯救萬民的故事。無論幹的是多大的事兒,他們總能找到時機耍嘴皮子打情罵俏。我想男女主的原型一定是在某次雲南、青海、西藏、新疆自助遊途中風水相逢的倆「驢友」。一個認為自己有不羈的靈魂,一個認為自己有成噸的秘密,在艱苦卓絕甚至有些危險四伏的環境中,男人和女人天然的貼近了,一個是孔武有力的霸氣帥哥,一個是楚楚可憐的弱質女子,在月夜搖曳的篝火下講述一段段不堪回首的過往,感情的發生簡直太自然而然,水到渠成,不費吹灰之力。當你和你的「驢友」聊天的時候當然是天南海北,胡吹亂侃,只求犀利有趣,不必認真深刻,這就是男女主在小說中常常呈現的語言風格。所以,尾魚所有的小說都可以看做是這樣一場女文青在旅行途中所期望的一場幻夢。而且身為主角的這個女孩子一定像我前面說的看似柔若實則無比獨立強大。上一個這樣塑造角色與故事,文青之病這麼嚴重的作家是安妮寶貝。
在尾魚故事裡,主角永遠相識於「江湖」,相知相戀於「江湖」連綿不絕的風波中,你不能想像他們真的安下心來過柴米油鹽的日子。所以雖然故事的結尾都是happy ending,男女主永遠能衝破一切難關在一起,但是讀者不會有「王子公主終於幸福的生活在一起」的感覺,反而有一種和旅行中約到的炮友結婚成家的違和感。尾魚的故事往往高開低走,最後的結局常常有些不清不楚,乏善可陳,而且慣常的女主一定要臨了「作」一回,整出些不知生死,難續前緣如「小龍女」一樣的虐心狀況來,讓男主苦等「16年」守得雲開見月明,以表明男主情深似海,女主是失而復得的稀世奇珍……這種老套自戀的情節,實在有些讓人吃不消了。
文青之愛長在山水客棧間,死於市井生活裡。尾魚的小說翩翩於江湖之中,出沒於風波之裡就好。畢竟,故事還是好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