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21日，西方復活節，斯裡蘭卡境內科倫坡等多城發生8起連環爆炸，事發地包括3個教堂及4家酒店，全部爆炸均已確認由自殺式襲擊者實施。
斯裡蘭卡警方22日稱，該起爆炸襲擊事件已致290人死亡，近500人受傷，其中至少有36名外國人喪生，包括1名已被確認遇難的中國遊客；據中國駐斯裡蘭卡使館最新消息，另有5名中國公民受傷，5名中國公民失聯。
截至俠客島發稿時，「今日俄羅斯」最新消息稱科倫坡發生了第9起爆炸；據路透社報導，警方當日在該城主要車站又發現87個炸彈引爆裝置。
長期以來，因為水滴一樣的島國形狀、持續30年的內戰，斯裡蘭卡被稱作「印度洋上的淚滴」。如今，其以遍布血腥和殘骸的恐襲現場再度驚駭世人。
細究起來，這起爆炸式恐襲不僅規模、密度前所未見，其在復活節當日呈連環式發生也將矛頭再度指向了族群衝突、宗教爭端。為什麼是斯裡蘭卡？施動者的意圖與預設襲擊人群為何？
俠客島專訪了清華大學國際與地區研究院博士生何演、千裡巖島叔兩位資深人士。深感悲痛之餘，亦對本次爆炸案及反恐形勢作一梳理。
斯裡蘭卡連環爆炸發生地點（圖片來自BBC）
俠客島：昨天斯裡蘭卡的爆炸案震驚了全世界，如此大規模的人員傷亡、恐襲密度前所未見。我們迫切想知道的是，襲擊究竟是因為什麼而發起？為什麼選擇了斯裡蘭卡？
何演：從斯裡蘭卡長期的歷史經驗來看，其產生衝突的根源是少數族裔對多數族裔的不滿，無論是僧-泰內戰時期，還是2009年內戰結束後這十年的和平時期，都離不開這一核心要素。而此次爆炸事件，斯裡蘭卡當局已認定為恐怖襲擊，其多起、多地、短時內連環發生，確實是前所未有的大動作，這一系列行動超乎了斯裡蘭卡當局和常人的想像，因此也震驚了全世界。
在斯裡蘭卡，族群之間的衝突歷來有之。重獲和平的這幾年，僧伽羅和穆斯林的衝突也逐漸有上升的趨勢，但並不是特別顯著。已經發生過的衝突，大多是根植於宗教狂熱與極端分子之間，比如2013年2月僧伽羅佛教極端組織BBS發起的全國反清真食品運動，2018年2月底在東部省Ampara和中部省Digana的兩起衝突事件等。雖然這種形勢漸顯嚴峻，但衝突的烈度和級別都只是相對小規模的，昨天的系列爆炸事件是否與以前的衝突有延續性，目前不可知。
儘管警方已抓獲了24名嫌疑犯，其中兩位自殺式炸彈襲擊發動者已確定為穆斯林，但背後的組織實施方尚不明晰，他們所信奉的教義和要達成的目標，也不可知。
目前的事情，只是管中窺豹，不能完全定義為宗教或族群衝突，但至少可以說明與伊斯蘭極端組織的相關性很高。
千裡巖：關於為什麼這次恐襲會發生在斯裡蘭卡，我想再補充一點。綜合看南亞各國的人口、宗教信仰、歷史形勢、社會治安，一方面，長期遭受恐怖主義襲擾的印、巴、孟等國，國內的安全防範措施要嚴格得多；另一方面，尼泊爾、不丹等國又並無類似的、總是自認為受到多數派壓制的宗教群體存在。
既有的宗教矛盾便於「回流」、外來的恐怖分子易找到落地生根的溫床、安全防範措施的鬆懈帶來的極大便利，都可能是恐襲實施方將斯裡蘭卡作為目標的原因。
爆炸後教堂內景
俠客島：我們留意到，這起連續爆炸式襲擊除了規模特別巨大，其選擇的「復活節」這一時間、多所教堂和高檔酒店的地點、以及隨之可能被「命中」的人群也極不尋常，從這些方面是否可能對恐襲實施者的身份及意圖做出判斷？
千裡巖：先梳理一下。當天，爆炸首先發生在斯裡蘭卡首都科倫坡的聖安東尼教堂（St Anthony's Church），這之後科倫坡以北城市尼甘布（Negombo）的聖塞巴斯提安教堂（St.Sebastian's Church）和斯裡蘭卡東部城市拜蒂克洛（Batticoloa）的教堂又相繼發生爆炸。隨後，科倫坡 3 間酒店包括香格裡拉（Shangri-la）、肉桂樹大酒店（Cinnamon Grand Hotel）和金斯伯裡酒店（Kingsbury Hotel）接連發生爆炸。
考慮到當天正是基督教的復活節，教堂內顯然會有許多信徒聚集舉行宗教儀式，而那些成為目標的高檔酒店更是西方遊客的聚集地，很顯然，襲擊者是把一切「西方元素」當做了襲擊對象。
據目前的媒體公開報導，斯政府已確認，21日的爆炸是由7名自殺式炸彈襲擊者實施的。其中，香格裡拉酒店襲擊已被確定是由自殺式炸彈襲擊者扎赫蘭⋅哈希姆（Zahran Hashim）實施，而名為阿布⋅穆罕默德（Abu Mohammad）的男子則對拜蒂克洛教堂進行了炸彈襲擊。斯裡蘭卡國防部長宣布此事系某宗教的極端分子所為。從兩名已經斃命的襲擊者的姓名來看，國防部長閣下所言當為不虛。
從襲擊的組織嚴密性角度來看，能在短時間內在多地發動襲擊，並且使用了總計高達25千克的C4軍用級別炸藥，這必然是一個精密籌備的組織性行為，而非某幾個臨時拼湊的個人極端行為所能達成的效果。但從襲擊的具體細節來看，對比巴黎和布魯塞爾等地恐襲的情狀，該組織成員並不「老練」，且行兇的手段顯然也無法與其相比。
何演：之所以選擇在教堂和酒店，是因為21日當天恰逢斯裡蘭卡節假日，復活節加上禮拜日，教堂和大酒店的集聚人群自然較多。據此有專家認為，這是針對基督徒的行動，但目前的事實證據無法提供確切證明。
目前對於恐襲實施方究竟是誰，我看到的技術分析說的比較多的是，這種有預謀、有組織、大當量的爆炸事件，應該不是斯裡蘭卡國內勢力所能具備的實力；也就是說，IS等極端勢力回流並發動恐襲的可能性更大。
我認為這是較合理的推測。但也有一點需要提出質疑，斯裡蘭卡曾經參加IS的人數並不多（約30人），為何他們的回流能引起這麼大的效應，他們製造這一系列爆炸事件的意圖是什麼，目前並沒有得到詳細解釋。
目前斯當局給出的回應是，爆炸施動者是「本國所為」。襲擊者看似基本為本國人，但其背後的組織背景有沒有受國際勢力影響，影響的程度有多大，需要進一步消息才能得知。
俠客島：採訪的間隙，我們注意到有外媒稱斯政府指控當地伊斯蘭恐怖組織NationalThowheed Jamath要為連環爆炸負責（專家稱NTJ致力於推動伊斯蘭極端主義意識形態，該組織以破壞佛教雕像而聞名，此前沒有進行恐怖襲擊的歷史），但目前尚無更進一步的說明。
其實這也引出了這起事件另一處不同尋常——一般恐怖襲擊完了，很快就有組織出來聲稱自己對該事件負責，至少壯聲勢、打旗子；但是從斯裡蘭卡爆炸發生到現在，似乎還沒有任何一個組織宣稱負責？為什麼會出現這種情況？
千裡巖：一般情況下恐怖組織為了「揚名立萬」，在製造襲擊事件後都會立即宣稱對此負責，一則作為恐嚇社會公眾屈從其意志的手段，二是吸引逐臭之徒前來投靠。可是這次恐襲發生後，到現在為止都沒有任何組織宣稱對此負責。
很顯然，發動恐襲的行兇者儘管有著以西方文化元素為目標的犯罪動力，但他們似乎也在考慮自己所屬的群體處於社會絕對少數地位，如果貿然宣布對此負責，很可能招致社會主流群體的強烈報復。也有可能是施動者認為自己羽翼未滿，不想吸引過多的外界注意，阻礙自己日後的發展。
因此有理由認為，這個事件更像是以某幾個從IS等國際恐怖組織回流的骨幹分子為核心，通過一段時間的預謀，蠱惑了當地一些同宗教的信徒參與製造的。
斯裡蘭卡人員守在遭遇襲擊的教堂外
俠客島：有的分析說，斯裡蘭卡相對於臨近地區曾經受過此類襲擊困擾的國家（菲律賓、印巴等），國內的安檢力量是比較薄弱的。我們注意到外媒也有報導稱，在襲擊發生前10天，當地警局曾經就可能發生的恐怖襲擊發出過預警。就您的觀察來看，此種說法是否準確？
何演：確實有外媒報導，在襲擊發生前10天，斯國電信部長Harin Fernando發布了一份內部警方備忘錄，警告National Thowheeth Jamath計劃轟炸天主教教堂和印度高級專員公署。關於發出預警的說法，我的看法是，從流出文件的文本來看，造假造謠的可能性較低。目前當局並沒有針對這一文件作出正面的回應，但拉尼爾總理已經在公開發表講話中承認了情報存在，卻仍然未能防止襲擊的發生。
此外，國防部秘書也沒有否認提前得到襲擊預警的信息。所以，從另一側面說，斯國內的安保力量和預警機制在這一環節上確實顯出薄弱，並使斯裡蘭卡產生了劇痛。
千裡巖：其實從十年前，斯裡蘭卡結束內戰、剿滅「猛虎」組織之後，基本上就處於平靜狀態，各種自殺式襲擊似乎都已成為了歷史。根據媒體的報導來看，斯裡蘭卡國內的各項公共安全措施確實比較鬆懈，即便是執法部門對於本國公民參加了IS組織、甚至成了「明星」這種事也反應遲緩。這一次襲擊事件中，這種戒備鬆懈的惡果就立即顯露無疑了。
俠客島：今天發生在斯裡蘭卡的事件，如果放在一段時間來各地恐襲頻發的背景中，又該如何看待？當下我們身處全球反恐的形勢中，儘管在中東的IS已經基本被從實體上消滅，蓋達組織下屬的敘利亞武裝組織也被壓縮在一隅之地，但是他們化整為零向世界範圍內擴散的趨勢似乎已不再是一個預測，而更近乎擺在面前的事實？
千裡巖：如果我們後退一步觀察就會發現，其實今年以來，在世界範圍內確實發生了一系列近乎或確定為恐怖襲擊的事件，尤其是法國國內，還有大量教堂遭到了縱火襲擊。如果未來調查能夠證明這一連串事件都與「化整為零」轉入地下、或者通過網絡宣傳教唆的「獨狼」式襲擊有關聯，那麼西方世界的價值觀和產生於中東的價值觀劇烈碰撞的形勢還是不容否認的。
自從美國911事件以來，反恐戰爭進行了18年，但似乎這個世界卻出現了「越反越恐」的怪現象。這其中確實存在西方國家操弄雙重標準，想利用反恐實現自己政治目的的因素；同時自「大中東民主計劃」推行以來，中東原有的政治格局被打破，宗教極端勢力少了曾經掌握強權的世俗主義者的壓制，也像野火一樣遍地蔓延。
但是我們更要看到，隨著西方社會進入新的一次衰退期，他們本國國內民眾中保守和封閉的傾向必然伴隨民粹主義泛起。而原本在上升期採取開放心態的一些政策，如今在頹勢下很可能使得原本已經產生的碰撞更加劇烈。紐西蘭所發生的歐洲裔極端主義者襲擊其他宗教的宗教設施情況，其實已經發出了警告。
除了扎嚴自己的籬笆，未來的世界更需要反恐。但是怎麼反，答案顯然不在西方國家那裡。這是一個需要全世界從新思考的問題了。
採訪/公子無忌
編輯整理/點蒼居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