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丟:這種藍,別愛上別愛上別愛上,重要的事情說三遍

2021-01-14 觀察者網

這幾個月是鳥類繁殖的季節。從3月起,「藍色鳥蛋」的新聞就扎堆出現,如果不是因為顏色很「萌」,這大概根本不會成為一條新聞。

這種被咱老百姓籠統稱為「藍色」的顏色,有一個專屬名詞,叫做知更鳥蛋藍(Robin egg blue),如果聽到這裡你還是一頭霧水,那我告訴你,這種藍色可能是世界上最昂貴的藍,超出了僅能從青金石裡提取的克萊因藍(International Klein Blue,簡稱IKB)。因為全球萬千女性夢想中的藍色——蒂芙尼藍(Tiffany blue)——就「蛋生」於這樣藍色的鳥蛋中。

Tiffany六爪訂婚鑽戒、Vera Wang的婚紗和Cartier的對戒被譽為每個女孩都想擁有的完美婚禮必需品

這是一種具有強大魔法力量的藍色,殺傷力十分驚人。其具體表現是讓女人為之瘋狂,讓男人為之心痛。每當一個女人獲得了一個這樣的小藍盒子,意味著她背後有一個捂著錢包忍痛含淚的男人。

Tiffany的官網這樣介紹這個小藍盒子:自問世之日起,蒂芙尼藍色禮盒®便以其獨一無二的魅力傾倒了整個世界。眾所周知,只有購買蒂芙尼產品的顧客才能獲得這款令人一見傾心的禮盒,這一規條正是當年由Charles Lewis Tiffany親自訂立。正如1906年《紐約太陽報》所載:「蒂芙尼有一樣產品,無論花多少錢都買不到,因為它只送不賣。這就是蒂芙尼的禮盒。」

可是你有沒有好奇過,為什麼Tiffany選擇這種藍色作為品牌標準色?

國內婚慶珠寶品牌的標準色一般是紅色、金色和白色。由於文化背景差異,國人看到這種藍色,首先會聯想起的是Tiffany這個品牌,因為我們大多是通過它認識這種獨一無二的顏色。但歐美截然相反,人們看到這種藍色,首先想到的會是「幸福」,這也是Tiffany創始人查爾斯·路易斯·蒂芙尼(Charles Lewis Tiffany)選擇了較淺的知更鳥蛋藍來作為公司標準色的原因。

卡波特之所以寫的是《蒂芙尼的早餐》,而非《香奈兒的早餐》,正是暗示霍莉對「幸福」的追求和渴望。演算公式為:知更鳥蛋藍≈幸福≈Tiffany

中華文化對這種藍色沒有賦予特別的意義,所以文化的傳播在這裡發生了有趣的變異。國內不少介紹Tiffany品牌的文章,一般都在最後提一句,「隨著Tiffany品牌名望愈盛,Tiffany藍色禮盒也被人們視為幸福的象徵……」這就是典型的倒果為因。

不是因為Tiffany的出現人們才賦予這種藍色幸福的含義,而是由於這種藍色代表幸福,尤其是婚姻和家庭的幸福,所以Tiffany才選擇它作為品牌的代表色。說白了,這就跟周大福等品牌選擇紅色是一個道理,他們都想讓即將邁入婚姻殿堂的新人們看到這種顏色就知道他們的產品和婚慶相關。用這個顏色武裝店面,就等於給自己刷上了「要結婚的快來買買買!」的直白廣告。

這是色彩心理學的應用。色彩總是在不知不覺中發生作用,左右我們的情緒。色彩的心理效應有許多層次。有些屬於直接刺激,如最簡單的冷暖色,家居裝飾一般會考慮到這一層面;有些要通過間接聯想,知更鳥蛋藍代表幸福就是典型的例子,這種聯想根植於特定的文化歷史環境之下,沒有共通的聯想背景,也就產生了文明與文明之間的隔閡。許多的文化誤解與衝突都是因此誕生的,知更鳥蛋藍可以作為一個有趣的例子而進行觀察。

更高層次則涉及到人的觀念與信仰,例如伊斯蘭教的代表色是綠色,在共產主義國家紅色有著崇高和不容褻瀆的含義;另一方面來自文化傳統,比如漢族認為紅色是喜慶之色,黑色和白色則是喪事的顏色,所以老一輩人會認為白色婚紗不吉利;日本以藍色為男孩的代表色,以紅色為女孩的代表色等等。

歐美文化中將知更鳥蛋藍視為幸福的象徵,和知更鳥(robin)的習性直接相關。知更鳥學名歐亞鴝(Erithacus rubecula),是歐洲常見的鳴禽,由西伯利亞至阿爾及利亞,遠至大西洋的亞述爾群島和馬德拉,以及東南面的高加索山脈,也有其蹤跡。因胸前鮮豔的羽毛最初被稱作redbreast(紅色胸脯)。15世紀歐洲時興以人名稱呼常見動物,時人稱它為Robin redbreast,後來簡略為robin。

知更鳥深受英國人的喜歡,在1960年泰晤士報的讀者票選中被選為最受歡迎鳥類,所以被稱為英國國鳥。它們不畏嚴寒,冬天也不會遷徙,在英國寒冷陰暗的冬天裡有這樣可愛的小鳥陪伴是很令人開心的。在白雪襯託下,小鳥顯得非常美麗,所以「知更鳥」是英國聖誕節必不可少的標誌,無論是在紀念郵票上、聖誕卡上、聖誕樹上,還是聖誕禮物的包裝紙上,甚至聖誕蛋糕上都可以見到知更鳥的影子。

根據英國的古老傳說,知更鳥的羽毛本來是啡色,當耶穌被釘十字架時,它飛往耶穌耳邊唱歌紓緩耶穌的痛楚,耶穌身上的血於是染在知更鳥身上,自此它胸脯羽毛的顏色便變為鮮紅色。又被稱為「上帝之鳥」,所以在動物界也是看臉(聲音)的,就因為長了個紅胸脯,都跟上帝扯上關係了,喜鵲笑而不語,烏鴉表示不服。

當然它們受歡迎的原因不僅僅是漂亮的羽毛和動聽的聲音,更因為習性迎合了人類對婚姻的想像。知更鳥是一夫一妻制,雌雄共同築巢。另外,它們還是一種極少見的「地盤性」鳥類,每隻鳥會有一塊地盤作為「糧倉」。如有同類鳥侵犯,他們會誓死保衛自己的領土,我們看到的橙紅色羽毛其實是用來警告同類的,美麗的歌聲則是告誡入侵者的「警報」。雖然它們身材嬌小,但打起架來是有名的兇猛,有時能當場把對手「打」死。

你看,知更鳥符合了女人對心目中理想丈夫的要求:要有男神的顏,還要會賣萌,聲音足以滿足最挑剔的聲控。忠貞不二,堅持貫徹一夫一妻制,勇於承擔家務活,照顧孩子也是一把手。而且家庭是永遠放在第一位的,誰敢入侵他家庭領土傷害家人,分分鐘弄死對方。呃,這麼說來,速激系列的主角多米尼克不就是人界的知更鳥嗎!

多米尼,你上輩子一定是知更鳥之王

在這樣層層遞進的聯想下,藍色的知更鳥蛋開始被歐美人民看作兩個人相愛結合的愛情結晶,代表婚姻和家庭的幸福。綠松石的顏色接近知更鳥蛋藍,在維多利亞時代也因此成為新娘的至愛。當時的婚禮上,她們會將一枚知更鳥形狀的綠松石胸針作為婚禮當天的禮物贈予出席的諸位嘉賓。

凱特·布蘭切特戴著綠松石出席本年度奧斯卡頒獎禮

之後,知更鳥蛋藍進一步擴充勢力,成為粉刷住宅的外立面和陽臺的常用色。在《了不起的蓋茨比》裡,蓋茨比的司機形容他紙醉金迷的生活時就說:"in a uniform of robin’s egg blue."在他看來,蓋茨比簡直是泡在蜜罐裡一樣幸福。

奧地利一家酒店的外觀就粉刷成了知更鳥蛋藍

如果覺得樓上太炫酷了,不要緊,這種小清新色調包你滿意

當知更鳥蛋藍漸漸被用作秀恩愛的顏色,單身狗們燃起了熊熊的怒火,憑!什!麼!好好的一個鳥蛋都成了能給單身狗暴擊一萬點傷害的武器,今後還能不能愉快地玩耍了!機智的文人們巧妙地轉移了重點,進一步為這種藍色賦予更多的意義。比如這樣:

秀蘭·鄧波兒主演的根據梅特林克劇作改編的電影《青鳥》

那麼問題來了,為什麼我們要把blue bird翻譯成青鳥呢?

接下來進入特別艱難的部分,不是閱讀的艱難,而是講述上的艱難。國內外的顏色對不上號不說,有時候誤譯還特別嚴重。青鳥的英文是blue bird,直譯過來應該是藍鳥,英語中只分藍綠,對於處在藍綠之間的顏色,有更多對應具體色值的專有名詞去指代,沒有「青色」的概念。

我相信這張圖已經對藍綠色弱患者造成了一萬暴擊以上的傷害,看完這張圖,你已經不知道藍綠青分別是什麼顏色了。

在西方文化中,這裡籠統說的藍鳥,一般指的是俗稱為藍知更鳥的東藍鴝(英語:eastern bluebird;學名:Sialia sialis),是藍鴝屬下一種廣泛分布於歐亞美洲的小型鳥類,也是紐約州和密蘇裡州的州鳥。實際上美國有三種藍鳥:東方知更鳥(Eastern Bluebird) 分布在大草原(the Great Plains)之東;西方知更鳥(Western Bluebird) 分布在大草原之西;山地知更鳥(Mountain Bluebird) 分布在高於5000英尺的西部山脈。

大家好,我是被你們稱為藍知更鳥的青鳥

東方藍鳥被翻譯成藍色知更鳥,原因之一可能是早前真正的知更鳥(robin)和藍鳥(bluebird)都屬於鶇科 (Turdidae),後來才把知更鳥歸類為鶲科。

但是我懷疑更多的是因為這二者長得太像了,藍知更鳥也有著紅色的小胸脯,連下的蛋顏色也和知更鳥的差不多,可以被歸類到知更鳥蛋藍裡,在科學不太發達的時代,人們大概把藍知更鳥當成了某種稀少或者變異的知更鳥品種去看待,所以才會將藍鳥看成是幸福和愛情的象徵。

是挺像的吧,藍鳥會讓我想起小時候校門口賣的染色小雞崽兒

不知道大家有沒有理解這個邏輯:因為知更鳥是鳥界五好家庭楷模,所以人們看到它藍色的蛋就認為是幸福的象徵→藍鳥長得跟知更鳥差不多,它的蛋顏色也是淡藍色的,而且藍鳥比知更鳥罕見→所以,藍鳥象徵著單身狗們需要去憧憬和追尋的愛情及幸福→藍鳥是過程,知更鳥蛋藍是結果,一個象徵著追尋愛情和幸福,一個象徵著愛情和幸福已經握在手中。

bluebird被翻譯成青鳥,是因為傳統文化裡存在「青鳥」這個概念,最早見於《山海經·西山經》:「又西二百二十裡,曰三危之山,三青鳥居之。」 郭璞註:「三青鳥主為西王母取食者,別自棲息於此山也。」《藝文類聚》卷九一引舊題漢班固《漢武故事》:「七月七日,上( 漢武帝 )於承華殿齋,正中,忽有一青鳥從西方來,集殿前。上問東方朔,朔曰:『此西王母欲來也。』有頃,王母至,有兩青鳥如烏,俠侍王母旁。」後遂以「青鳥」為信使的代稱。更著名的就是李商隱《無題》中的兩句了:「蓬山此去無多路,青鳥殷勤為探看。」

青鳥在古意中是信使,而且多用於魚雁傳書的愛情環境下,所以說青鳥是愛情使者也不為過,戀愛中的人苦苦等待青鳥來信,就像在翹首以盼幸福的降臨,所以將bluebird翻譯成「青鳥」,可以說是很有文化底蘊的「信達雅」的翻譯。

同樣深受兩種文化影響的日本人民也很矛盾,比如日產那個bluebird車型,被翻譯成藍鳥了吧,但是到了《火影忍者》裡那首插曲又被翻譯成了青鳥,因為表達的是對自由和幸福的嚮往。如果我們再深入研究下日語中對藍綠青的對應,相信崩潰的就不止我一個了。你們感受一下,日語裡寫成漢字的青或者蒼,發音是aoi,對應成漢語是藍色,英語是blue,比如藍天日語裡就是寫成青空(あおぞら),羅馬音:aozora。

正是有這樣諸多寓意的加持,所以知更鳥蛋藍成為了時裝界少有的幾個不會被流行趨勢所影響的持久流行色。因為文化背景的差異,我們看到這樣的顏色不會激動不會感到幸福也就很正常了,畢竟,沒有幾個正常人會將青鳥的寓意和知更鳥蛋藍聯繫在一起。

蘭博基尼、香奈兒、Kate spade、匡威等品牌都推出過知更鳥蛋藍的限量款產品,大受好評自不必說

盲目追求潮流常常讓人摸不著頭腦,但是知道了流行背後的故事,從此再看到這種知更鳥蛋藍,心中也會有些不同的感受了吧!

不知道你們有沒有注意到,我通篇都在說知更鳥蛋藍,只有在提到Tiffany的時候才會說蒂芙尼藍,這是因為蒂芙尼藍是一個受保護的顏色商標。雖說蒂芙尼藍來源於知更鳥蛋藍,但被稱為「知更鳥」的小鳥那麼多,蛋的顏色有深淺之分,也就是說,知更鳥蛋藍沒有固定的色值,只有個大概的區間。

而蒂芙尼藍是潘通所製作的客戶私有顏色,取的是顏色較淺的知更鳥蛋藍的一個色值,顏色編號為PMS 1837,此編號來自於蒂芙尼公司創立的年份。由於是一種顏色商標,所以沒有刊載於潘通匹配系統(Pantone Matching System)色板書中,也不是一種可以自由公開使用於商品中的顏色。

左邊是較深的知更鳥蛋藍,右上是較淺的知更鳥蛋藍,右下是蒂芙尼藍的色值

所以,如果有人跟你說我們這件衣服/商品用的是蒂芙尼藍的,不用多想了,一定是山寨。我們成天看到的蒂芙尼藍啥啥啥的,絕大多數是淺色的薄荷綠,或是松石綠。

它們的區別在這裡,mint算是薄荷綠,magic mint是我們常見用來冒充蒂芙尼藍的顏色,turquoise是松石綠。不這麼對比著看,肉眼基本是很難分辨的

現在你知道為什麼蒂芙尼藍是世界上最昂貴的藍了吧,因為不但包裝裡的那個東西賣得貴,它本身就不是誰都能用的哦,誰不小心用了,很可能會被蒂芙尼公司告得只剩一條內褲,阿門,願上帝之鳥保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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