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輪迴、天堂地獄,雖然被婆羅門教、佛教、道教等東方宗教所宣傳,幾千年來,一直是被東方的大多數人所接受的觀念,但畢竟非常人經驗中的事實,難免在一些人心中布下團團疑云:這真是聖賢們以其超人智慧所知見?還是古代哲人的玄學假設?抑或是聖人們利用民間迷信「神道設教」,用以教化愚民百姓的手段?或者像那些反宗教鬥士們所揭穿:是騙子欺哄傻瓜的謊言?在現代社會,除了虔誠佛教徒外,真正把生死輪迴說認作確定不移的事實來接受者,大概沒有多少人。為古代多數人所信奉的生死輪迴觀念,在現代的一些科學主義者看來,至多是一種出自某種內心需要的信仰,甚至是值得憐憫的迷信。
然而,古人、佛教徒們對生死輪迴觀念的接受,亦非簡單輕率,除了信仰佛言祖語,或按經論所說進行哲學思考外,還依多種經驗事實的憑據確立其信念。記億前生、死後復活經驗、鬼神附體、借屍還魂、亡魂鬼神託夢、入冥、神遊、見鬼神、往生徵兆、佛菩薩感應、因果現報等事件,儘管多屬個別人或少數人的主觀經驗,只是偶爾發生,但總是時有出現,流傳民間,書之楮墨,向世人洩漏生死黑謎的「天機」,提供生死輪迴的證據,支持佛教等宗教的傳播。在古希臘、東方的古籍中,有關於此類事件的大量記述。由這類事件加工而成的文藝作品,及文藝作品中所反映的輪迴、鬼神思想,更是廣為流傳,將生死輪迴觀念的信息輸入人們的心靈電腦。
記憶的連貫,是我人確認自己存在的最重要根據,不記得有什麼前生宿世,當然便成為懷疑輪迴說的首要原因。然而,並非所有的人都不記得前生,偶爾也有人能明記前生宿世,並有一定的事實可供驗證者。在古希臘文獻中,便有此類記述。據載著名哲人畢達哥拉斯自憶靈魂在幾個人身上輪迴了二百零九年,並見其友人死後轉生為狗。還有古希臘人阿波洛紐斯(Apollonius)等,也自知前生。
印度佛典和婆羅門教典,所載記憶前生事極多,多屬由修道而發能記憶宿世的「宿命通」。婆羅門教典《聖薄伽瓦譚》記述了一位巴拉達國王三世輪迴的故事:此王晚年棄位,勤苦修道於山林,然因迷戀一頭小鹿,死後竟轉生為鹿,悔過、修行,再生為人,明記宿命,隱忍潛修、終臻解脫。佛經載:佛祖釋迦牟尼,常以宿命通說法,隨緣向徒眾們講述自己多劫修行的故事,並就現在之事,追溯宿緣。這類事例散見於多種佛經、律典中。專門記述釋迦宿世故事者,稱「本生譚」,南傳佛教巴利文經典《小部》中的《本生經》(jataka),即是本生故事總集。漢譯佛典中的此類經典有《六度集經》、《生經》、《菩薩本行經》、《菩薩本生鬘論》等。《六度集經》八卷,吳康僧會譯,收本生故事九十多個。西晉竺法護譯的《生經》,收佛說宿世因緣事凡五十五件。據載,釋迦弟子中,得阿羅漢果、發宿命通而知自他宿世者,多達千餘人。阿羅漢的宿命通,可追溯至八萬四千大劫前,佛則能盡知無量無數劫宿命,無有障礙。
中國正史中關於生來自知前世的最早記載,是《晉書》所載東晉人羊祜、鮑靚。《羊祜傳》云:
「羊祜五歲時,令乳母取所弄金環。乳母曰:「汝先無此物」,祜即詣鄰人李氏東垣桑樹中探得之。主人驚曰:「此吾亡兒失物也,云何持去!」乳母具言之,李氏悲惋。時人異之。」
五歲的羊祜,教奶媽子給他拿金環玩,奶媽說:「你沒有這東西呀。」羊祜便自己跑到鄰居李姓人家的東牆根桑樹中,取得金環,主人驚異「這是我家亡兒玩丟的東西,你怎能拿去!」奶媽詳告以原由,主人悲惋,當然認羊祜為他亡兒的轉世了。後來做到東海太守的鮑靚,記憶前世更悉,他也是在五歲時,告其父母:「我本曲陽李氏子,九歲墮並而死。」父母尋訪,果得曲陽李氏,「推向,皆符驗」,證實確係李氏亡兒轉生。
後世關於此類事件的記述,多見於野史筆記,多達數十例。諸如:
唐人白敏中《滑州太史崔彥武事》,記崔自憶前生為杜明福妻,騎馬直抵杜家,而明福已老夫。敘說前世舊事,一一符驗,並從牆中取出前世所藏的金釵。杜明福於是舍宅為寺,名「明福寺」。(見《文苑英華》)
宋代州崞縣盧忻,三歲時自言前身為回北村趙氏子,訪之符驗。見洪邁《夷堅志補》卷十一。
明人陳士元輯《象教皮編》卷三述:嘉靖甲辰(1544),陳士元與同年友張子徴飲宴,張指同坐的外弟趙生說:此生前世為趙某之子,於暑月迎督學,飲火酒,途中大醉而死,自覺魂遊溪邊,有犬來,畏被齧,避於一孕婦身邊,不覺入其身,當晚生下,始悟已轉生。生始三日,其母出門送飯,嬰兒在床上呼曰:「出外請關上門,匆使犬進傷我。」母聞大駭,奔告於其夫,夫以為妖,執鋤欲擊之,自此不敢再說話。五歲時見有一騎馬人路過,喚其名曰:「我是趙某託生,為你舅父,不知我父母妻子現在如何?」其人歸報,趙氏父母以錢為謝,攜歸,其妻尚未改嫁。「生未嘗從師,凡前生所讀書,一一能記,作字亦與前生字相類。」當時在座的客人西安張茂參、成都王可庸,各有詩紀其事。
《酌泉錄》載:明嘉靖年間秀才張子蒙,兩歲能言,說前生事甚悉。六歲時去惠山,於五裡街遇一姓敖的老太太,大哭著撲入其懷中,言敖為其前生之母,說前生事,件件符驗。從此敖老太常來張家看望子蒙,如同親戚。子蒙七歲時出痘很重,敖老太說他前生是因出痘而死。病好後,子蒙不再能記前生。
清初山東濟寧進士邵士梅,自記前生為寧海州人(一說棲霞人),記前生事甚悉。中進士後,初任登州教官,即至前生故裡,訪得前生的兒子,濟以資財,教之讀書。士梅妻早卒,而知其再生為館陶某家女,待彼長大,聘娶之,為再世夫婦。邵還能自知官止於縣令,果驗。事載《清朝野史大觀》卷八、王漁洋《池北偶談》卷二一。《池北偶談》卷二一《記前生》條,還說河南張文光給事能記三生事,李嵩陽御史、李煥章貢士,皆能記前生事。這是作者「耳目睹記之尤著者」。
《池北偶談》所說李高陽御史記前生事,又見於《蓴鄉贅筆》。謂嵩陽小時自記前生姓劉,住邦邱縣城東關讀書。一日遇李某,邀他到家,忽然推倒,以紅紗罩之,覺氣悶難受,以後便不能再憶前生。
紀昀《閱微草堂筆記》卷二一說:清人恆南臺的叔父,幾歲時自言前生為城西萬壽寺僧,能畫出該寺的大門路徑、大殿走廊、花樹擺設等,核對之,一一符契。然一生不肯入該寺。同書卷十四載:親戚長山袁守侗,自言三四歲時,記前生事,至五六歲時模糊,後為只記得前世為一貢生,家離長山不遠,至于姓名、家中詳情等,完全忘卻。
《巢林筆談》:清儒方矯亭,自言前生為富家子,五六歲夭亡,言之泣下。
清人薛福成《庸盦筆記》載:無錫汪寫園在四川做知縣時,其上司牛知府,為嘉慶甲子科(1840)亞元(鄉試第二名),與汪為同年。告汪:能自知三世。前二世為一武官,因徵伐苗人,殺人過多,死後罰投馬胎,跳叫不食而死。又生為馬,做某武官的坐騎。一次打仗,敵兵迫殺,不顧危險跳躍山澗,使主將得以逃命,而自身被尖石戳死。因忠心救主,陰官許投人做四品宮。鬼差剝其馬皮,痛不可忍,最後剝至左蹄,難忍而縮之,故牛知府左手為馬蹄。又自知不久人世,果如其所言。
《見聞錄》所述陳直方,甚至能知四世。他是清朝宰相陳彥升之子,一日對同年友福建黎愧曾說:「我來日無多,以後怕再難見面了。」問他為何說這話,陳直方說,他自知四世事:第一世為四川通判之子,外出經商;第二世為富貴人家公子;第三世為京師竹林寺僧,一日放參外出,見一群婦女走過,偶一注目,因此投生陳府。八歲時隨父到竹林寺,齋房路徑,一如故知。不久,直方果然亡故。黎愧曾言:直方生平為人質樸,從不妄語,深信其所說。
還有一類人,幼時未必記憶前世,後來由前生境物的觸發,忽憶前生,以前生為僧者居多。如《冥報記拾遺》載,唐玄宗天寶末年,安史亂軍入長安,尚書王戩攜弟王鄂入蜀避難,行至利州百堂寺前,十七歲的王鄂忽然說:「我曾有經一卷,在此寺石函中。」因令人相隨,尋訪獲得。寺僧曰:「此我童子也。」屈指計其死之年日,恰與王鄂生年相合。又北宋名宦張方平,出任滁州太守時,遊琅琊山寺,於僧舍見手寫《楞伽經》,恍覺為自己所書,筆跡亦與自己無異,吟味經首四句偈,大悟流涕,憶前世為該寺僧。宋人《冷齋夜話》、《侯鯖錄》,及張方平友人蔣之奇《楞伽阿跋多羅寶經序》,畢述此事。清人袁枚《子不語》卷十三述:明末曹能始,中進士後,過仙霞嶺,恍如前世所遊,暮宿旅店,聞鄰舍有婦哭之甚哀,問人,曰:為其亡夫作三十周年。問其夫死之日,即自己誕生之辰。遂入其家,歷舉某屋某徑,毫髮不爽,見其舊稿塵封,尚鎖於書房。唯妻已白髮盈頭,不可復認。曹乃以家財分一半與之,俾終餘年。
另一種記憶前生的情況,是高僧由修道坐禪發宿命通。如《續高僧傳·慧思傳》述,天台宗二祖南嶽慧思(515—577),精勤苦修,發宿命等通,「得見三生所行道事」。後至南嶽,告徒眾:「吾前世時曾履此處。」行至衡陽,見一處林泉可人,又說:「此古寺也,吾昔曾住。」依其言發掘,果見殿宇基址、僧用器皿。又指巖下說:「我前世在此坐禪,賊斬我頭,因而命終,這裡有我前世的屍體。」與眾人尋覓,果得一乾枯屍體,又細尋之,找到髏骨。慧思「得而頂之,為起勝塔」,以表報恩。
中國高僧傳中所載最富傳奇性的不昧三世事件,是《大宋高僧傳》卷二一的圓觀傳故事。圓觀,唐洛陽慧林寺僧,於大曆末(779)與士人李源為忘形之友。三年後,李源約圓觀取水路過荊州之蜀、圓觀則想由斜谷道赴長安,兩人爭此二途,半年未決。後來圓觀拗不過李源,遂與李取水路南下,至南浦泊舟,見岸邊一婦人汲水,圓觀低頭垂泣而言:「我原不想走這條路,便是怕碰見這個婦人。這婦人王氏,應為我託身之處。今既至此,只有請君以符咒催其速生,並少駐行舟,葬我於山谷。其家浴兒時,望君一顧,若相視一笑,是認識您的表示。十二年後,中秋月夜,在錢塘(杭州)天望寺外,與君相見。」李源追悔莫置,哀慟殆絕。圓觀果然命終,王氏女生兒,三日後,李源往顧,新生兒果然一笑。十二年後中秋夜,李源如約赴天竺寺,忽聞葛洪井畔有歌《竹枝》者,見一牧童乘牛扣角,雙髻短衣,徐行至寺前問訊,曰:「李公真誠信之士,我與君殊途,慎勿相近;君俗緣未盡,只有勤修不墮,將來後會有期。」說完,又唱起《竹枝》,杳然而去,詞切調高,莫知所為。李源感嘆:「真得道之僧也!」
此類事件,在僧傳野史、地方志中,所記尚不在少數。如《冥報記》載:劉宋時侍中琅琊王珉,與一胡僧為好友,胡僧曰:「我死後將為您家公子。」後來僧死,王珉即生子,名曰練,始能言,即解胡語。唐成都龍懷寺曇柏禪師,臨終時告弟子僧會:「我將生於廣漢綿竹峰頂王氏家,七年後來見我。」言訖而逝。僧會後來忘了這事,夢見師父責備負約,驚醒,乃赴綿竹,訪得王家,見其父,告以前事,迎王氏子歸龍懷寺剃度,法名慧寬,神異日顯,人稱「聖和尚」。慧寬自言十世為大僧,著有《十生記》述十世始末。(《釋氏通鑑》)又《黃州志》載;明初湖北黃梅西祖寺僧法幢,臨終前告其師智和尚:「我將投生於廣濟餘家。」其時廣濟餘志五家生子,至能言,自稱法幢轉生。智和尚訪得,問以前生舊事,並以前生遺物驗之,一一不爽。後來出家,人稱「再來僧」,仍居四祖寺。
佛經中還有人轉生為動物後尚能記其前生之說。如《中阿含·鸚鵡經》說:摩納之父都提,死後再生為摩納家之白狗。摩納聽佛指示,歸家試探白狗,問曰:「若前生為我父者,可上床。」狗即上床。又曰:「若前生為我父者,可告訴我藏寶之處。」白狗即用嘴與腳示意一處,掘之果得寶藏。中國佛門中也有此類記載。如清代四川新都寶光寺監院萊僧,將施主供養僧眾的金銀一罐暫置床邊而忘卻,地板朽裂,金罐陷入板下。不久監院圓寂。數年後,有一頭水牛突然直奔寺內,至原監院房內,跪、哭、腳蹬,用角撞破地板,人見有金罐,異之。細審牛身,毛色顯出「寶興寺監院某」字樣,僧眾大驚,乃買牛養於寺中。牛死後以其角藏於庫房,每年結帳時取出示眾,以作警戒。至今僧眾猶能言其事。(見 1990年《法音》第四期)筆記小說中,也不乏此類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