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一路走走停停,到太平縣時已經是五天後,正好趕上太平縣的中元節廟會。
太平縣的中元節廟會由來已久,陸之楠聽了聶之軒的介紹,頓時兩眼放光。她來這裡一個多月,沒有手機,沒有電腦,也幸而她大大咧咧,無拘無束,要不然早無聊死了。
任之初買了一串糖葫蘆,遞給陸之楠時,卻被她嫌棄,「嘁,我又不是小孩子,誰吃這個?」
任之初委屈地看了看手中的糖葫蘆,又看了看大街上舉著糖葫蘆的少女,撓撓頭,實在搞不懂阿楠的想法。
聶之軒拍了拍他的肩膀,看著往人群裡擠的陸之楠,語重心長道:「你不能以看女人的眼光看她,她除了外表,還有哪裡像個女人?」
任之初看著自家義兄一本正經的表情,一臉贊同地點點頭。
客棧裡。
陸之楠一邊磕著任之初買來的瓜子,一邊吐槽,「你們這裡的娛樂活動太單一了,沒意思。」
「阿楠,你們那邊有什麼好玩的嗎?」
「我們那邊好玩的很多啊!手機,電腦,遊戲廳,對了,聽說最近還出了一款很火的遊戲,叫《王者榮耀》,我還一直想玩來著。可惜沒來得及。」
陸之楠看著聽得一臉認真的兩個男人,轉了轉眼珠,嘿嘿笑道:「我突然想起一個非常好玩兒的遊戲,不過輸了是要花錢的。」
聶之軒挑了挑眉,「哦?什麼遊戲?」
陸之楠擦了擦手,「等著啊!我得做些準備。」
兩人等了大約半個時辰,才看見陸之楠拿著一摞薄竹片走了進來。
在兩人好奇的目光下,陸之楠「啪」一聲把手裡的東西拍在桌上,在兩人不解的目光下解釋道:「這東西叫撲克牌,我們要玩的遊戲叫鬥地主,我先來講講遊戲規則啊!」
陸之楠一口氣說完遊戲規則,抬眼看向兩人,「怎麼樣?聽懂了嗎?」
聶之軒點點頭,任之初卻有些為難,「阿楠,輸了的人要在臉上畫烏龜,會不會太……」
陸之楠看著他這樣,想了想,文人都是要面子的,況且,要是在一臉嚴肅的聶之軒臉上畫烏龜,那個畫面,想想就要笑場。自己的目的只是贏點錢而已,還是不要太難為人。遂豪爽地拍了拍胸口,「好了,輸的人貼紙條吧!最後一起算帳。」
一個時辰後。
任之初看著臉上貼滿紙條的陸之楠,忍不住「噗嗤」一笑。
陸之楠「啪」地一拍桌子,任之初趕緊噤聲,正襟危坐。
陸之楠「呼」地吹出一口氣,吹得滿臉紙條亂飛,聶之軒扯唇,「陸姑娘,是不是該把銀子給在下結一下?」
陸之楠一把扯掉紙條,「不行,換個遊戲,炸金花,這次誰輸了,畫烏龜!」她還就不信了,她一個掌握著各種高科技的現代人,還贏不過他倆。
又一個時辰後。
聶之軒扔掉手中的「撲克牌」,抱懷看向臉上畫滿烏龜的陸之楠,「陸姑娘若是沒錢的話,可以寫借條。」
陸之楠:「……」兩個古代人,為什麼比她還會玩?還有,他倆為什麼還贏得一臉無辜?
陸之楠捅了捅在一旁看戲的任之初,「書呆子,給錢。」
任之初一臉茫然,「為何要我給?」
陸之楠擺擺手,「我的工資你還沒給我結,輸給你們的錢從工資裡扣,剩下的不用找了。」
任之初掰著手指頭算了會兒,為難道:「可是阿楠,你一個月的工錢是二兩銀子,你欠了我五兩,欠了義兄二十兩,以工錢抵扣的話,你還欠我們二十三兩。」
聶之軒點點頭,「也就是說,你不吃不喝一年之後才還得上這筆賭債,你平時吃我們的,喝我們的,沒事還愛去聽個曲兒,這樣算來,最起碼你還要幹上兩年,才能還上這筆銀子。」
「……」陸之楠悔不當初,以前出外勤的時候,不是經常教育那些人,賭博害人的嗎?
聶之軒看著陸之楠垂頭喪氣的樣子,勾了勾唇角,右手執著扇子拍了拍陸之楠的發頂,語重心長道:「以後老實點,不要總存拿錢逃跑的心思。」
陸之楠:「……」這人,是會讀心術嗎?
任之初卻是一臉震驚,「阿楠,你要走?」
陸之楠心虛地瞥開眼,呵呵兩聲,「聶先生開玩笑呢!」
聶之軒一臉的意味深長,「我倒是有個法子,可以把賭債一筆勾銷。」
陸之楠兩眼放光,抓住聶之軒的手,「什麼法子?」
「不如,你給我們講講你的家鄉吧!比如說過節的時候都有什麼習俗,或者生辰的時候是怎麼過的。」
陸之楠聽他說起生辰,頓時有些垂頭喪氣,自己從小在孤兒院長大,從來就不知道自己的生日,從小到大,她就特別羨慕那些過生日有奶油蛋糕吃的小朋友。
後來,她上了大學,當了警察,能養活自己了,一個蛋糕自然不在話下,可是卻沒有那種氛圍。
陸之楠舔了舔唇,「我們那裡,過生日的時候要吃生日蛋糕,還要吃長壽麵。」
任之初撓撓頭,長壽麵他吃過,可是,「阿楠,生日蛋糕是什麼?」
陸之楠看了看任之初,抓過紙筆,憑藉自己畫解剖圖的畫功,「刷刷」幾筆,就畫了一個簡單的雙層蛋糕,「喏,就是這樣子,上面還要點燃與年齡數目一樣的蠟燭,過生日的人,許完願之後,再將蠟燭吹滅。」
聶之軒看了一眼,與任之初交換了一下眼神,隨即把紙放進袖中,「好了,這次的賭債就一筆勾銷,下次不要再耍小聰明。」
躺在床上,陸之楠想著與聶之軒兩人相處的點點滴滴,在現代的時候,自己獨來獨往慣了,每天與屍體打交道,也並不覺得孤獨。
到了這裡,遇見了這兩人,一開始各種不適應,但時間長了,竟也覺得有朋友的感覺不錯。
可她還是怕,若是有一天,她回了她的時代,會捨不得他們。尤其是書呆子,文人一向重情,如果自己突然消失了,他怕會接受不了的。
第二日是七月十五,也就是鬼節,這一點,倒是跟現代很像。
陸之楠一大早就沒見到聶之軒兩人,心裡只以為他們是去微服私訪,倒也並沒有在意。
昨晚聶之軒給了她幾兩碎銀子,陸之楠閒得無聊,決定自己一個人去逛逛。
剛邁出房門,陸之楠就聽得一陣喧鬧,抓住一個小二一打聽,才知道出了人命,陸之楠忍不住翻了翻白眼,她現在是衰神附體嗎?怎麼走到哪都有死人。
不確定是不是命案,陸之楠看了看出事的房間門前伸長脖子看熱鬧的人,還是走了過去。
分開看熱鬧的人群,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個掛在梁上晃晃悠悠的人,只見那人臉色發青,眼眶突出,舌頭伸出口外,正下方還有一攤快要乾涸的水漬,只一眼,陸之楠就知道這人沒救了。
陸之楠招呼小二疏散了看熱鬧的人,又找了幾塊門板鋪在地上,幾個人踏著門板,把死者放了下來。
陸之楠看了看死者的屍斑,又量了一下肛溫,皺眉道:「死了三四個時辰了,看現場,像是自殺。」
小二有些猶豫,「那要不要報官?」
陸之楠站起身,「報吧!看這樣子,死者應該是外鄉人,就算是自殺,也要查明自殺的原因。」
任之初和聶之軒回到客棧的時候,正好碰上官府的人抬走屍體,兩人對視一眼,快步回到房間,卻見陸之楠悠哉地在喝茶。
見二人回來,陸之楠眼皮都不抬一下,「二位又去哪快活了?」
任之初笑得一臉討好,把手裡的食盒放在桌上,「阿楠,我和義兄找遍了城裡的糕點鋪子,都沒有你說的那種蛋糕,只能找了一家饅頭坊,按照你畫的圖紙做了這個。」
陸之楠打開食盒一看,眼眶驀地一熱,食盒裡,放著麵粉蒸的雙層「蛋糕」,邊緣用紅棗點綴,散發著陣陣甜香。
「你們……」
任之初嘿嘿一笑,摸出一封大紅包塞到陸之楠手裡,「阿楠,生辰快樂!」
陸之楠打開一看,裡面竟是各種面額的銀票,土豪的世界,果然簡單粗暴。
聶之軒也遞給陸之楠一個皮革的小包,「我看你那套刀用久了,特意找人給你打制了幾把。」
陸之楠看著那一排冒著寒光的柳葉刀,撇了撇嘴,「聶先生還嫌我不夠忙?自從跟你們在一起,我走到哪都能碰到死人,這不,隔壁又死了一個。」
「我們看到了,阿楠,你不是一向見到屍體就手癢嗎?怎麼這次沒有管?」
「我簡單查了一下,死者是自殺。」
聶之軒挑眉,「一個外鄉人,跑到客棧裡自殺,這有些說不過去吧?」
任之初點頭,「義兄說得有道理,自古講究落葉歸根,那個人就算再想死,也沒理由去別的地方自殺。」
陸之楠一愣,對呀,她怎麼沒想到這一點。
「可是,屍體已經拉回縣衙了。」
「我們去現場看看。」
因為還沒有結案,現場並沒有打掃,門口守著兩名縣衙的官差,任之初的隨從出示了令牌,幾人順利地進了房間。
陸之楠指著倒在地上的凳子,對二人道:「根據繩套長度,死者身長,我判斷,死者就是踩著這個凳子上吊的。凳面上有兩枚灰塵加層足跡,我對比了鞋底花紋,是死者的。」
「繩結就是普通的結,死者頸部索溝與麻繩的花紋一致,並無其他痕跡,經初步體表檢驗,死者舌軟骨和甲狀軟骨斷裂,符合縊死徵象。結合現場來看,確認自殺無疑。死亡時間為子時到丑時之間。」
聶之軒翻了翻死者的隨身物品,「他的包袱裡銀票和金銀首飾總共有差不多三千兩,一個人,怎麼會帶著這麼多錢,背井離鄉去自殺?」
「義兄,很奇怪,整個屋子裡,沒有死者的身份文書。」
聶之軒瞟了陸之楠一眼,「看來,我們有必要做屍體檢驗了。」
陸之楠也有些心虛,她只是從她法醫的角度確定死者是自殺,卻並沒有考慮到自殺的原因,實在是不應該。
幾人趕到縣衙時,太平縣的縣令已經得到消息候在了門口。
並沒有過多的客套,任之初直接吩咐縣令著人引著陸之楠和聶之軒去了臨時停屍房。
陸之楠穿戴好一身裝備,直接就要解剖頸部,卻被聶之軒攔下,「你忘了,法醫驗屍最忌諱什麼了?」
陸之楠尷尬地吐了吐舌,「對不起,我又先入為主了。」
聶之軒俯身仔細檢查了一遍屍體,「從外表看,死者全身上下確實只有頸部那一條致命痕跡,不過為保險起見,你還是查查他有沒有疾病或中毒現象吧!」
陸之楠點點頭,避開了死者的頸部,先打開胸腹腔,仔細檢查了內臟器官,「我剛看了看他的牙齒磨損程度,年齡應該在四十五到五十歲之間,以他這個年紀,皮膚還能保養這麼好的,不多見。」
聶之軒點頭,確實,死者的皮膚,比年輕人還要光滑,再加上他隨身物品裡發現的那些財物,他應該不是普通人。
半個時辰後,陸之楠拿著記錄本向任之初匯報:
「死者,男性,年齡四十五到五十歲之間。經檢驗,體內各臟器無病變,也無任何中毒跡象,頸部發現一道索溝,延伸至耳後髮際線,死者舌骨和甲狀軟骨斷裂,符合縊死徵象。結合案發現場痕跡分析,無他殺跡象,至於自殺的理由,目前還沒有結果。」
任之初看向縣令,「既然確認死者是自殺,那我們也就不插手了,至於尋找死者身份的事,就交給鄭縣令了。」
年輕的縣令忙站起身,行了一禮,「欽差大人客氣了,這是下官的職責。下官已命後廚備下薄酒,還望欽差大人賞臉。」
任之初站起身,「本官奉皇命查察吏治,還是不要與下級官員過從親密的好。」
鄭直淡淡一笑,「只是家母炒了幾個家常小菜罷了,大人不必有所顧忌。」
任之初看了看聶之軒二人,點頭道:「那就叨擾了。」
幾人在鄭縣令的引路下來到後堂,經過後花園時,陸之楠的目光被一大片花吸引,作為有一顆漢子心的陸之楠來說,她並不喜歡花,可是縣衙後園的這片花卻著實惹人注意。
陸之楠扯了扯聶之軒的袖子,「聶先生,你看,這世上竟有黑色的花,而且,」陸之楠深吸一口氣,「好香啊!」
聶之軒顯然也注意到了那叢花的不同,看著鄭縣令道:「確實稀奇,不知這是什麼花?」
鄭縣令微微一笑,「家母一向喜歡伺弄這些,聽家母說,這種花,好像喚作曼陀羅。」
「曼陀羅?」陸之楠重複了一遍,只覺得這名字有些耳熟。
鄭縣令的母親是一位慈祥的老婦人,幾樣尋常的家常小炒,配上雜糧飯,幾人倒也吃得自在。
幾人離開縣衙時,天已經擦黑,任之初聽說今晚會有燈會,非要扯著陸之楠去看個稀奇。
一路上,陸之楠興致都不高,任之初有些不滿,「阿楠,怎麼了?從剛剛你就不說話。」
聶之軒也看向陸之楠,「是不是還在想那叢黑色曼陀羅?」
陸之楠點點頭,「我長這麼大,還真從未見過有黑色的花。」
任之初邊往前走邊回頭對陸之楠道:「阿楠,你若喜歡,改天我就去找鄭縣令討一株給你。」
聶之軒看了看任之初的背影,側頭對陸之楠道:「我記得看過的一些藥理書中提到過曼陀羅,這種花引自番邦,整棵都是有毒的。江湖上有些蒙汗藥,就是用這種植物煉製的,只一點點就可以讓一個人昏睡,量多的話,會致人死亡。不過,黑色的曼陀羅,我卻是從未聽說過。」
「鄭老夫人為何要種這種花?」
聶之軒搖頭,「也許是老人家喜歡這種新奇的東西吧!」
「也是,今晚我們還是早些回去休息吧!好不容易碰到一宗不是命案的案子……」
陸之楠話音未落,卻聽前面一陣嘈雜。
「不好了,有人跳河了……」
三人對視一眼,快步朝出事的橋上趕去。
橋上聚集了很多人,一時擠不過去,聶之軒施展輕功掠過眾人,撈起落水的人。
陸之楠一番搶救後,搖了搖頭,「沒救了。」
「哎,這不是沈焱,沈員外嗎?」
任之初看著說話的人,「你認識?」
那人點點頭,「太平縣的人,恐怕沒有不認識沈員外的,他可是我們太平縣的首富,不過,他怎麼會跳河呢?」
「你怎麼知道是他自己跳的河,而不是被人推下去的?」
「我親眼看到沈員外像是喝醉了酒,搖搖晃晃走到橋邊,徑直跳了下去。」
「對呀對呀!我也看見了……」
三人對視一眼,彼此眼中滿是疑惑,短短一天之內,竟發生了兩起自殺事件,死者還都是家境富裕的中年男子,這其中,會不會有什麼關聯?
縣衙的停屍房,大晚上待在裡面,確實有些陰森,再加上燈光昏暗,給驗屍增加了不少的難度。
這也是任之初第一次現場看陸之楠驗屍,當他看見陸之楠戴著手套,在那具光裸的男屍身上摸來摸去時,還是忍不住出聲,「阿楠,你們那裡的女子都如此大膽嗎?」
陸之楠翻了翻白眼,「在法醫眼裡,沒有男人和女人之分,只有活人和死人之分,所以,在我眼裡,你和聶先生跟我是同類,而他們,」陸之楠指了指兩具男屍,「是一類。掌好燈,要不然一會兒的刀口不漂亮,你負責?」
陸之楠翻開屍體的眼皮,看了聶之軒一眼,「聶先生可以開始記錄了。死者男性,四十五歲左右,頭面部有淤血現象,眼底有出血點,口鼻處有蕈狀泡沫伴有泥沙,指甲縫中的泥沙形態與口鼻處泥沙一致,手指關節有擦傷。」
聶之軒微一皺眉,「手部有擦傷,會不會是與人打鬥所致?」
陸之楠搖搖頭,「活人落水,肯定會掙扎,這時候,如果水底有堅硬的木石之類的,很容易造成磕碰傷。」
「好了,體表檢查完了,我要解剖了。」陸之楠看了任之初一眼,「如果受不了可以出去,不要中途打攪我。」
任之初梗了梗脖子,「阿楠,我好歹也是大理寺少卿,什麼樣的屍體我沒見過,你可不要小瞧了我。」
陸之楠並未理他,接過聶之軒消好毒的解剖刀埋頭工作。
「心血不凝,各個臟器均有不同程度的出血點,氣管和消化道裡有大量泥沙,這是死者落水時本能的吞咽動作所致。另外,屍體肛門處有糞便排出,符合溺水死亡的屍體徵象,結合圍觀百姓的證詞,他應該是自殺。」
三人走出停屍房,任之初深吸一口氣,「義兄,我以後再也不想吃肉了。」
任之初把驗屍結果交給鄭縣令,囑咐他安撫好死者家屬。三人回到客棧,聶之軒摸出一張紙,「這是在沈焱的身上發現的。」
任之初拿起來一看,紙張上的字跡經過水漬的浸染,已經模糊不清,不過還是可以分辨出那是一張身份憑證。
「陳垚,東平縣人……義兄,阿楠,我忽然有個大膽的想法。」
陸之楠拍了拍他的肩膀,「那你就按你的想法去做。」
任之初連夜派人趕去了東平縣,所幸兩個縣離得很近,兩個時辰後,派出去的人就帶回了消息。
三人的猜測果然沒錯,從任之初的手下帶回的陳垚的畫像來看,自縊的死者的確是東平縣的陳垚。而據陳家人交代,陳垚之所以出現在太平縣,是要來與沈焱談一宗生意,至於兩人為什麼雙雙自殺,家裡人就不清楚了。
陸之楠眼珠一轉,表情有些猥瑣,「哎,你們說,他倆不會是那種關係吧?相愛卻不能在一起,絕望之下,雙雙殉情。」
任之初無語,「阿楠,你是不是話本子看多了?」
「陸姑娘想法奇特,不過,你就沒想想,既是殉情,這兩個人為什麼沒有死在一處?」
陸之楠摸摸頭,也是,正常情況下,殉情的雙方會在同一時間,同一地點,選擇同一種死亡方式,這兩人明顯不是。
午飯的時候,鄭縣令慌張地趕到了客棧,「欽差大人,不好了,城內又發生了一起案件。」
「又是四十五歲左右,自殺?」陸之楠放下筷子,「這太平縣,可不太平啊!」
鄭縣令擦了擦額頭的細汗,「下官失職,下官失職……」
任之初皺眉起身,「好了,趕緊帶我們去看看!」
死者是武館的師傅韓淼,據目擊者敘述,韓淼突然像瘋了一樣,砍斷了支撐土屋的柱子,砸死了自己。
「死者韓淼,男,四十五歲。雙眼突出,兩手微握,皮膚遍布紫黑色淤痕,體表有多處傷口,均系生前所致,全身多處骨頭斷裂,內臟出血,呼吸道內可見少量灰塵,經檢驗,系被重壓導致內臟出血而死。」
陸之楠一口氣匯報完,聶之軒接著道:「與前兩次不同的是,我發現他的體內有少量毒物殘留。」
任之初皺眉,「不是自殺?」
聶之軒搖頭,「不,根據武館裡的人的說法,韓淼應該是自殺,至於他為什麼要自殺,就不清楚了。我想,應該與那些毒物有關,可惜,這種毒我從未見過,而且這毒溶於水還極易揮發,一個時辰後,便可消散無蹤。」
「哎,你們有沒有發現,這幾個人的名字真有趣。」
任之初想了想,「還真是,而且他們的死法,正應了五行相剋,陳垚死於自縊,麻繩屬木,木克土,沈焱是淹死,水克火,而韓淼是被土屋砸死,土克水。」
「如果按這個規律,下一個自殺的人,不是某鑫就是某森,某鑫死於火,某森死於刀劍。」
陸之楠嘆口氣,「我覺得,咱們有點像少年包青天或者柯南。」
聶之軒挑眉,「怎麼說?」
「走哪死哪唄!」
聶之軒,任之初:「……」
「下一步,我們要在太平縣找出名字裡帶有『森』字或者『鑫』字的,四十五歲左右的男子。」
令三人沒有想到的是,下一個自殺者竟然是太平縣的牢頭周森,眾人找到周森時,他已經瘋了,在眾目睽睽之下,拔刀自刎。
聶之軒拿出銀針,刺進他的傷口,然後站起身搖頭道:「不用驗屍了,他體內有殘存的毒物。」
任之初交代鄭縣令抓緊尋找名字裡帶「鑫」字的中年男人,經過後園時,任之初突然指著那叢曼陀羅對鄭縣令道:「我看那叢花甚是稀奇,不知鄭縣令能否割愛,分我一株?」
鄭縣令與任之初一樣,是個迂腐書生,他衝著任之初拱了拱手,「欽差大人客氣了,稀罕之物當與人分享,欽差大人請自便。」
任之初抱著花盆回到客棧,趁義兄和阿楠沒回來的時候,把花擺在了陸之楠的房裡。
三人吃完晚飯,陸之楠要回房時,任之初神神秘秘開口:「阿楠,你房裡有一份我補給你的生辰禮物,你一定會喜歡的。」
陸之楠被自殺案困擾,聽了任之初的話並未多想,任之初送禮,左不過是銀票珠寶之類的,反正放在那兒也跑不了,趁這時間,還不如想想案子。
聶之軒半夢半醒間,突然察覺到有人靠近,猛地睜開眼,卻見陸之楠站在床頭,直愣愣地看著他,手裡的解剖刀寒光閃閃。
聶之軒眉眼一凝,在陸之楠舉刀刺過來的時候,迅速閃避,躲過她的襲擊。
「陸姑娘……」聶之軒試圖喚醒她,陸之楠卻像沒聽到一樣,又向他刺來。
「阿楠?」聶之軒握住陸之楠的手腕,終於發現了她的不對勁,她面無表情,眼神呆滯,像是傀儡一般,被人操縱著。
在陸之楠再一次刺過來時,聶之軒狠下心來,一掌擊向她的後頸,陸之楠終於軟軟地倒在他的懷裡。
隔壁聽到動靜的任之初忙披衣趕了過來,在見到只著中衣的義兄抱著同樣衣衫不整的陸之楠時,當即愣在了門口。
聶之軒把陸之楠放在床上,扭頭吩咐任之初,「阿初,去端盆冷水。」
「啊?哦哦。」
任之初很快端來了水,「義兄,水來了。」
聶之軒指了指昏睡不醒的陸之楠,「照著她的臉潑,潑醒為止。」
被人潑冷水的滋味定然不好受,一向起床氣嚴重的陸之楠睜開眼剛要開罵,卻見床前站著兩個男人,「怎,怎麼了?」
聶之軒把一床被子扔在陸之楠身上,並未答話。
倒是任之初急了,「你還問我們怎麼了,你知不知道,剛剛你差點抹了義兄的脖子。」
陸之楠瞪大眼看向聶之軒,「不可能吧!我剛剛明明在房裡睡覺。」
聶之軒眼神頗有深意地瞥了瞥掉在地上的解剖刀,「哦?那你的人和你的刀怎麼會在我房裡?」
陸之楠撓撓頭,莫不是自己太過愛崗敬業,連睡著了都想著解剖屍體,想到自己差點把聶之軒開膛破肚,陸之楠沒來由地一陣心虛,「那個,聶先生,我可能是夢遊了,您就大人不記小人過,多多包涵哈!不過我以前從來不這樣的。」
聶之軒挑了挑眉,「說說吧!今天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陸之楠裹了裹身上的被子,擰眉想了想,「也沒什麼特別的,今天不知怎麼回事,我很早就困了,自己都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睡著的。」
「你的房裡,有沒有什麼不對勁?」陸之楠的失常,讓他想到了什麼。
陸之楠一愣,「沒有啊!我想著想著案子,不知怎麼的,就睡著了,醒來就在你這裡了。」
「我剛剛試了試,你體內有極細微的毒物。而且,你剛剛拿刀要殺我的時候,像極了周森自殺前的樣子。走吧,我們去你房間看看。」
三人來到陸之楠的房間,窗臺上,那盆黑色曼陀羅極其惹眼,聶之軒眉眼一凝,「這花怎麼會在這裡?」
任之初撓撓頭,「義兄,我見阿楠喜歡,就向鄭縣令討了一株。」
聶之軒嘆口氣,「也許我們都錯了。」
聶之軒向客棧掌柜借了一隻公雞,把公雞單獨關在陸之楠的房間裡,半個時辰後,三人再次進到房間,卻見那隻雞直挺挺地倒在地上,聶之軒對著公雞潑了一壺冷水,公雞立時一個激靈,受驚般上竄下跳。
「義兄,這花真的有問題。」
聶之軒點頭,「還記得周森和韓淼死的時候,我驗出他們體內殘留著極少量的毒素,現在看來,那些毒並不是什麼致命的毒,而是一種讓人放鬆的毒藥。
「我說過,曼陀羅全株都是有毒的,而以果實毒性最強,只一點粉末就可以讓人昏睡,現在看來,它的香氣也可以控制人的心智。」
「書呆子,聶先生差點被你害死!不對,」陸之楠反應過來,「你們倆合起夥來套路我?」
任之初連連擺手,討好道:「阿楠,對不住了,那天我聽義兄跟你說這花有毒,再加上周森幾人自殺前的反常,所以,我想試試。你現在先不要生氣,結案之後,我任你處置。」
陸之楠聽任之初這樣說,便決定先放過他,「你們倆的意思是,周森四人的死可能與鄭老夫人有關?」
聶之軒點點頭。
「可是,鄭老夫人殺人的理由是什麼?」
任之初擰眉,「我想,我們有必要查一下鄭老夫人的來歷了。」
任之初派出去的人去了鄭縣令登記在冊的戶籍,卻探得一個消息,鄭縣令是在很小的時候,跟隨他的母親逃荒到了那裡,至於二人從何處來,卻沒有任何人知道。
任之初行使欽差特權,越過鄭縣令調來了縣誌,再派人走訪縣裡上了年歲的老人,終於查到了線索。
原來,二十年前,太平縣有一首富名喚鄭鑫,此人樂善好施,是遠近聞名的大善人。
鄭鑫好交友,而且不問出身,年輕時曾與幾名江湖中人結拜了兄弟,幾人猶如親生,過從甚密。
後來的一天夜裡,鄭家突然起了大火,鄭家上下二十餘口,全部葬身火海。他的幾位結拜兄弟,為鄭家人守靈發喪,被傳為一段佳話。
「現在看來,鄭鑫就是我們要找的最後一個人。鄭鑫死於火,火克金,沈焱死於水,水克火,原來,兇手是要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我想起來了,」陸之楠一拍桌子,「我就說聽著曼陀羅這個名字有點熟悉,我記得以前在哪看到過,每一種花都有它獨特的花語,而黑色曼陀羅的花語是,無間的愛與復仇。」
聶之軒點點頭,「看來,鄭家當年的滅門大火另有隱情。」
任之初三人再次上門時,鄭老夫人正在佛堂念經,聽到丫鬟來請自己,鄭老夫人嘆了口氣,該來的,終究躲不過。
「當年,沈焱幾人是盜匪出身,我家老爺並沒有嫌棄他們的身份,收留了他們,並與他們結拜了兄弟。老爺心善,也始終相信人性本善。可是,虎狼怎麼可能不傷人呢?
「終於,在那一天夜裡,他們忍不住了,罪惡的黑手伸向了一直把他們奉為親兄弟的老爺。他們殺了鄭家上下二十餘口,我當時也身受重傷,後來撐著一口氣逃了出來,老爺去世,我本不想苟活,可後來卻發現自己有了身孕。
「這麼多年,我就是為了復仇而活,仇人已死,我的心願也了了。我的兒子,他什麼都不知道,希望欽差大人不要為難他。」
鄭縣令完全沒有想到,太平縣連環自殺案的元兇竟是自己一直吃齋念佛的母親,一時難以接受。
陸之楠也是心生不忍,她開始懷疑,律法真的能保護弱者嗎?
「老夫人,那曼陀羅……」
鄭老夫人笑看著陸之楠,「小姑娘,黑色曼陀羅在番邦也叫復仇之花,這些年,我潛心修習醫術,終於掌握了這種毒的用法,再加以心理暗示,便可讓人在毫無防備的狀態下殺死自己或者別人。
「當我聽說欽差大人討走了一株花時,我就知道,自己瞞不下去了。沒有人查出真相固然僥倖,如今被你們發現,我也無話可說。」
「那您為什麼要操控我傷害聶先生?」
「小姑娘,若是有人告訴你,你和聶公子只能有一個人存活在這個世上,你會怎麼選?」
陸之楠震驚地看向鄭老夫人,「您這是什麼意思?」
鄭老夫人卻是沒再答話。
鄭老夫人為了不讓自己的兒子為難,提前服了曼陀羅的花粉,走的時候很是安詳。
鄭縣令也引咎辭官,一場復仇事件終是畫上了句號。
離開太平縣的路上,陸之楠仍是心事重重,聶之軒瞥她一眼,「還在想鄭老夫人的話?」
「聶先生你說,鄭老夫人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聶之軒撫了撫她的發頂,「我們都沒有預知未來的能力,什麼都不要想,至於如何選擇,到時候自然知曉。」
陸之楠點點頭,「你們說,如果老夫人不自盡的話,律法會不會對她網開一面?」
任之初皺眉搖頭,「我是律法的捍衛者,不管犯罪的理由是什麼,我只信奉一句話,法不容情。」
「可是……」
「你忘了你曾經宣過的誓了?」
陸之楠心裡默念:「我保證忠於人民,忠於法律,秉公執法……」
「哎,不對呀!聶先生,你知道的有點多,書呆子,你算計我的事,我還沒跟你算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