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暮色氤氳在那片河灣的時候,我就棲在離你腳跟不遠的水域。那兒有大塊溫暖而靜謐的水草,能嗅見發自草尖青蔥的野香,聽水摩挲石頭時親暱的嬉戲;趁著光線猶疑不定的瞬息,看遠遠的天涯盡處,那紅紅綠綠的漸次模糊的光影。
我棲居在這裡,是因為我要等待你來臨的消息。像痴戀的情侶們初次相觸的手指;假如是初次,我一定緊縮著如琴弦般顫慄的神經,總要找一些想見又怕見的理由,來延緩和你的明豔的眸子相撞;我又苦苦地期待,怕等不到你來臨的時日,就在凌厲的寒潮裡死去;盼望的目光熬過漫長的嚴寒,像一位苦行僧,披一身青白的月光,涉過堅硬的凍土,翻山越嶺,跋涉,跋涉,直到穀雨時節,這場徹頭徹尾的雨落下來,直到布穀鳥歡唱著,布穀、布穀。
隔著咫尺的距離,我能察覺到你踱近時細碎的步幅,嗅到你衣襟裡花一般逼人的氣息,但我看不到你的音容,怕這冒昧的仰視會褻瀆你的高貴;因為距離太近,又聽到你快樂的心跳,深沉的呼吸;一抹淺淺的笑容,裡面隱藏著少女般甜蜜的隱私。我無法表白點滴的思緒,說一句哪怕簡單到問候一樣的言語,像草根對泥土的眷顧,露水對月光的仰慕;我斷定,假如沒有人類,你是這世上最美的容顏。
時光在你的臂彎裡,如一個被蛺蝶戲弄的孩子,找到了趣味,卻荒廢了時日。
我是暮色中的一隻蘆鴨,迷醉在空氣裡發酵著的你胴體的氣息裡。我選擇這塊水域,是因為在這人跡罕至的荒草灘,每當你來臨時,就會帶給世界煥然一新的驚喜,帶給我這蘆鴨一樣的生命無窮的樂趣;我喜歡在這無邊的冥色裡漫無目標的行走、遊弋,在暮色的懷抱裡,在你腳步觸及過的地方,一段一段地重溫往事,像默誦一首抒情的小詩。想得入迷時,我會啞然失笑,或者毫不羞澀地流淚、痛苦和感激。
我沒有雁群那般優雅的身姿,也沒有夜鶯那般動人的歌喉,沒有行吟詩人的憂悒詩句,我所有的期待,都因為我曾那樣熱衷於成為你眼中一個生命的符號,和人類一樣成為一方水土的守衛者;依戀著田園,聽梁前燕語,看陌上炊煙,與親人們一道生息在深深的土地裡;並且年年盼望東風——你忠實的信使,預報你光臨人間的日期;看一幕幕萬紫千紅愈演愈濃,體味那奔跑、飛翔、律動著的生命的脈搏;你是司花的女神,是和人類一樣的世界的主宰者,因為,人類的生命依靠著你的惠賜而得以無限延續,要不,怎會有情感的萌芽,有愛的誕生,怎會有這永無休止的詩一般的讚美之詞呢?
在這薰風洋溢的黑暗裡,漸漸體會到身著一襲薄暮的優越,可以肆意地解讀你的喜怒哀樂,體味你一顰一笑間的楊柳風、杏花雨;可是,有時我又厭倦你楊花般的輕佻,你招蜂引蝶的姿容,將大把如花瓣的思緒灑向善感的少年,撥動著我中年的如止水般的心臟,在我的心旌又蕩起圈圈不安的漣漪。暮色中,你是一支吹奏著敏感音符的蘆笛,總陳述著一種多變的調子;是幽怨千年的宋詞,字裡行間總透著一個閨中少婦的傾訴。
嫣紅褪盡的時候,我深藏在葦蕩裡,再也尋讀不出你半點不凡的氣質。四月的河水和著蛙聲流出嗚咽般的嘆息,柳蔭鋪開一片幽深寂寞的空間,生命成熟得再也沒有一絲牽掛。我扼腕、無奈,埋怨著你的遠去,回憶那一幕幕如痴如醉的晨昏,體味那如殘花般凋謝的笑紋。你叫什麼名字?是幸福、生機或是嫵媚?
我是暮色中的一隻蘆鴨。你若是夢裡的蝴蝶,我就活在你的舞蹈裡;你若是浪跡天涯的飛絮,我傾慕你灑脫的行跡;你是去留不定的雲,我深愛你那不經意的一覷。哪怕是輕盈的飛鳥,我也用一刻不停的思戀,捕捉你掠過世界的影子。
作者:孫劍波 圖片來源於網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