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18日,HBO新劇《我的天才女友(My Brilliant Friend)》開播,目前已播出4集,豆瓣評分穩定在9.4分,比原著還高整整1分。
新劇《我的天才女友》改編自義大利著名作家埃萊娜·費蘭特(Elena Ferrante)的同名小說,也是「那不勒斯四部曲」的第一部,講述埃萊娜和莉拉的少女時代。它以影像化形式還原我們閱讀時的想像——破敗不堪的那不勒斯,以及生活在其中又不斷逃離的六歲和十六歲的故事。
原著「那不勒斯四部曲」全球售出超過千萬冊,被翻譯成40多種語言,在50多個國家銷售,在世界範圍內掀起了「費蘭特熱(Ferrante Fever)。中譯本自從去年1月相繼推出後,也常以高分佔據國內各大圖書榜單,可以說是近兩年國內最受關注和討論的外語小說作品了。
因此,在2016年傳出將要以4季、每季8集來改編「那不勒斯四部曲」消息的時候,就備受原著粉關注和擔心。由於書籍中的心理描寫過多,故事時間跨度半個世紀,「如何忠於原著」和「怎麼樣表現出主人公複雜的心境和情感」成為改編首先需要克服的挑戰。
終於,在今年冬天,我們得以看見HBO改編的第一季,目前的評價似乎超過了不少原著粉的期待。美國雜誌 Variety 盛讚「在改編的過程中,既保留了其文學品質,同時又通過動人、有效的方式把其他東西呈現在了屏幕上」。
改編的作品千千萬,為什麼這部會比原著評價還高?可能是恰恰完美處理了「真實」和「想像」的距離。
一、真實
故事背景發生在二戰後的那不勒斯,其實更準確應該是盧扎蒂區——那不勒斯的郊區、貧民區,這才能解釋為什麼成長在義大利南部第一大城市的她們,明明距離大海邊很短車程卻從來沒有見過大海。
為了最大程度「呈現一個真實的那不勒斯」,拍攝團隊在距離那不勒斯市區 45 分鐘車程的卡塞塔(Caserta)市終於找到了一個超過兩公頃的拍攝場地。
在一百多天的時間裡,美術指導 Giancarlo 及工作人員將這個廢棄的玻璃廠改建成了戰後時代的居民社區:4層樓高的住宅區、教堂、隧道一一被復原,這些「像是在空無人煙的地方憑空而起的房屋」,毫無價值,毫無吸引力,甚至可以用「破敗」、「壓抑」形容。
在前四集,故事的場景大都發生在社區和那些毫無特色的公寓裡,如同古希臘戲劇那樣簡略的場景反而更容易去窺探人物的內心世界——在固定的生活範圍內,埃列娜和莉拉不斷在測試她們的「界限」,尤其體現在她們童年經歷中的那次逃課,第一次出發去看從未見過的大海,第一次穿過隧道,第一次看見向前延伸的地平線。
比起場景的復原,大家更在乎的是成長於那個環境下的兩位對於環境所作出的不同回應,如同埃萊娜和莉拉在小說中討論的:「如果沒有愛,不僅人們的生命會變得乏味,城市的生命也是如此」。
除了場景設置所帶來的沉浸感,也在語言方面做了很多努力來還原。作為HBO第一部原創的非英語劇,《我的天才女友》採用義大利語,甚至70%的對白採用50年代的那不勒斯方言,連不少義大利人都需要字幕才能看懂。
這也因此給電視劇增加了不少難度,首先就是選角的困難,為了找到會說那不勒斯方言的4個女孩,選角經歷了8個月,在試鏡的 9000 多個女孩中最終選了這 4 位女孩來分別飾演莉拉和埃列娜的的童年和青年時期。飾演童年埃列娜的 Del Genio,最初是陪哥哥來試鏡,卻沒想到被意外選上的是自己。
導演薩維利奧·科斯坦佐(Saverio Costanzo)在採訪時說到,HBO對他提出的第一個要求就是確保這部劇的對白是那不勒斯方言,他不理解——既然觀眾是看字幕,為什麼還要對語言準確性要求這麼高?HBO是這樣回答的:希望這部劇給觀眾的感覺是真實的。「那一刻我明白了HBO之所以成為HBO的原因。」
語言一直在埃萊娜·費蘭特的「那不勒斯四部曲」中扮演著極為重要的部分,那不勒斯方言、拉丁語、希臘語——這些語言都代表著階級和身份,我們無法想像一個單純的英文對白的「那不勒斯世界」。
二、想像
和原著框架一樣,故事是從60多年後的一通電話開啟,當身為作家的埃萊娜接到莉拉兒子的電話,得知她在66歲失蹤並抹掉所有的「痕跡」的時候,出於憤怒和復仇,埃萊娜開始回憶、寫作這個故事,以此來對抗莉拉的「自我擦除」,並敞開給所有人看。
其實,書籍中的空白部分剛好滿足了我們的想像空間,埃萊娜年老的旁白似乎也預示著之後的痛苦生活和對童年生活的哀悼。
比如,作者在書中對於人物的視覺描述很少,而且大都是寬泛、廣義的評價屬性的詞語:索拉拉兄弟「很帥」,莉拉是「黑黑的」「嬌小的」,至於埃萊娜則有時候「很漂亮」有時候「醜陋」——所有這些書中保留的空白,給到了讀者和觀眾充分的想像空間。當看到屏幕中的人物,大家可以依據自己的情感偏向來重塑書中他們,常常有人在問自己到底是莉拉還是埃萊娜,可能在看劇的時候更容易隨時改變。
作為書的敘述者和唯一指南,埃萊娜為我們提供了豐富的個人敘事,以及完全內心私人化的體驗。但在劇中,我們則可以跳脫出來,通過短暫的蒙太奇和街道上的跟蹤拍攝,以第三者的身份窺探到「那不勒斯的任何方面」。暴力、困苦和恐懼在各個成長階段都有發生:這片父權至上的社區,女性往往成為暴力見證者,無論家庭還是社會。
劇有一個令人印象深刻的場景,當莉拉和埃萊娜在廣場的椅子上讀著《小婦人》的時候,不遠處正在發生毆打。這一刻兩種文明的衝撞顯得極為劇烈,但顯然這對於她們而言已經習以為常,只是打斷閱讀的小插曲而已,是童年快速結束的眾多幹擾之一。
如果說以前的暴力更多是發生在成年人之間的利益、地位不平等所導致,那麼在青春期,女性身體本身就帶來了威脅和隱患,尤其是索拉拉兄弟和他們的「菲亞特1100」,他們就像是魚缸裡的魚網,伺機而動等著那些漂亮女孩的長大。這種威脅在屏幕上有更緊張、強烈的呈現:艾達被強行「邀請」進車裡去兜風,書中的描述是「她有點生氣,但也笑了」,但在電視劇中,我們看到她是衣衫不整、臉上還有花掉的口紅,低垂的頭也明顯受到了傷害。
當然,留給大家最大想像空間的,還是「消失「的作者和她無處不在的影響。
提到「那不勒斯四部曲」,我們必定繞不過作家「埃萊娜·費蘭特(Elena Ferrante)」這個筆名,作者的真實身份、年齡、甚至性別都至今成謎。自從1992年出版第一部長篇小說開始,費蘭特從未參加過任何頒獎和採訪,只接受少量的書面採訪,這也成為「費蘭特熱」的一個組成部分,給予讀者一個猜測、想像、難以被定義的快感和珍貴空間。
這次的改編也有費蘭特參與,並親自選定43歲的義大利導演薩維利奧·科斯坦佐(Saverio Costanzo)來執導和參與共同改編。2007年,科斯坦佐就曾聯繫費蘭特試圖拍攝她的短篇小說《消失的女兒》,但直到2016年才首次合作。
在此之前,科斯坦佐執導過同樣熱門書籍改編的電影《質數的孤獨》,並因此受到了部分原著粉質疑,這也讓他對費蘭特的邀請感到為難,但最終還是接受了這個邀請。
和大多數人猜測的一樣,費蘭特在這次合作中依舊保持「匿名化」,連和導演的聯繫也是通過郵件和WhatsApp來溝通的,導演甚至「抱怨」自己仿佛是在和一個幽靈工作。不過,在劇集播出後,費蘭特已經看過並表示「很滿意」。
這讓我想起導演在花絮裡說的,「不能因為生活很悲慘,就創造出悲慘的事物,要試著創造出高尚的事物。」
三、不止義大利版《七月與安生》
原著「那不勒斯四部曲」見證了成長於同一社區的莉拉和埃萊娜不同的命運:莉拉早早輟學嫁人,埃萊娜卻成為暢銷作家,成年後又愛上同一個男人、共同撫養孩子。看到這裡,會不會覺得有點像義大利版《七月與安生》?
她的確用眾多篇幅來描寫了女性友誼的故事,這當中有共同的秘密、不甘示弱、彼此的嫉妒和支撐。交換玩偶是友誼開始的楔子,但是在門前等待「吃人」阿奇勒開門時候彼此握緊的雙手才讓兩人真正接納對方,我懂你所有的偽裝,你也知道我什麼時候在說謊,這個秘密和藏起來的10裡拉、逃課的約定、彼此分享的初潮的時刻一樣,都是友誼的見證。但我們還是會嫉妒彼此,作為社區最聰明的兩個女孩,兩人在學習上的比拼和較勁很明顯,這種競爭和角力甚至會體現在誰先談戀愛,誰先失掉處子之身。
但費蘭特明顯野心不止於此。
在莉拉和埃萊娜超過半世紀的友誼中,見證的還有知識對命運的改變、青春期的焦慮、金錢的具象化的影響力,以及,最重要的,她們兩個自我認識的探索和映射。
埃萊娜看起來是溫柔的、猶豫的,莉拉則是野性的、堅定的。可是令人意外的是,最終不斷出走的是埃萊娜,一輩子從未離開過那不勒斯的卻是莉拉。
可能在小時候就註定了這個結果,提出逃課去看海的是莉拉,中途想要回頭的也是她,反而是「從未渴望過離開這裡」的埃萊娜想要走到海邊。
在這裡,我們才第一次看到莉拉害怕什麼,她可以毫不畏懼男生的欺凌,可以去找人人畏懼的阿奇勒要回自己的玩偶,可以在被父親扔到窗外時堅持說「我沒事」,但「離開熟悉的社區」對她而言太難了。
後來,莉拉在書中自述這樣說,「你走得越遠,就會越自在。而我呢,僅僅穿過大街上那個隧道,我都會感到害怕,你記不記得,有一次我們想去看海,後來下雨了?我們兩個是誰想繼續向前走,是誰想後退的?我還是你?」
而最讓我念念不忘的,是第四集的開頭,終於出現了大海。埃萊娜旁白響起:「那是我第一次看見大海。海面波光粼粼、濤聲洶湧,這種景象讓我感到眩暈……我想到了莉拉,想到了我們出發去看海,但是中途折返的那天。」
埃萊娜的目光和腳步常常跟隨著莉拉,但莉拉卻總是把埃萊娜推向更廣闊的地方,有些我做不到的,就由你來完成吧。無論電視劇還是書都叫《我的天才女友》,我最初堅定不移是指「天才」莉拉,可是後來,我想起莉拉堅持埃萊娜要繼續學下去時曾說「你不一樣,你是我的天才朋友,你應該比任何人都要厲害。」
原來,不止埃萊娜把莉拉當「我的天才女友」,莉拉也一直把埃萊娜當做自己的「天才女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