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巧珍是路遙《人生》中的女主角,是一位贏得幾乎所有讀者喜歡的女性形象。她與高加林相戀又被高加林無情拋棄的命運引發了一邊倒的意見——心疼劉巧珍的深情厚義,責備高加林的負心薄倖。
那麼,巧珍僅僅是我們的一個同情對象嗎?她是一個可憐的弱者嗎?
其實不是。細讀《人生》,我們會發現,她是一個自尊自強、自立自主的姑娘。
下面,我們就通過幾個「為什麼」來認識她。也許,我們會更欽佩她,更喜歡她。
01
為什麼她會喜歡高加林?
首先我們要看一下劉巧珍是個什麼脾性。作者是這樣介紹她的:
劉立本這個漂亮得像花朵一樣的二女子,並不是那種簡單的農村姑娘。她雖然沒有上過學,但感受和理解事物的能力很強,因此精神方面的追求很不平常。加上她天生的多情,形成了她極為豐富的內心世界。村前莊後的莊稼人只看見她外表的美,而不能理解她那絢麗的精神光彩。可惜她自己又沒文化,無法接近她認為「更有意思」的人。她在有文化的人面前,有一種深刻的自卑感。她常在心裡怨她父親不供她上學。等她明白過來時,一切都已經為時過晚了。為了這個無法彌補的不幸,她不知暗暗哭過多少回鼻子。但她決心要選擇一個有文化、而又在精神方面很豐富男人做自己的伴侶。就她的漂亮來說,要找個公社的一般幹部,或者農村出去的國家正式工人,都是很容易的,而且給她介紹這方面對象的媒人把她家的門檻都快踩斷了。但她統統拒絕了。這些人在她看來,有的連農民都不如。……如果真正有合她心的男人,她就是做出任何犧牲也心甘情願。她就是這樣的人!
巧珍由於是個女孩,排位第二(下面還有個妹妹),在當時的環境下,沒有機會上學,這成了她根本性的缺陷。但是,外在形象上,她長得像花朵一樣漂亮;內在天性裡,她感受和理解事物的能力很強。
也就是說,如果她有學習的機會,她完全會是另外一種層次的人。這兩方面的結合,促使她有與一般的不識字的農村姑娘不一樣的追求,她希望能擁有「更有意思」的人。
那「更有意思的人」是怎樣的人呢?為什麼她把那些給她介紹的「公社的一般幹部、農村出去的國家正式工人」統統給拒絕了呢?
因為她認為更有意思的恰是高加林這樣的人:
其實,她並不是沒有自己心上的人。多年來,她內心裡一直都在為這個人發狂發痴—這人就是高加林!巧珍剛懂得人世間還有愛情這一回事的時候,就在心裡愛上了加林。她愛他的飄灑的風度,漂亮的體形和那處處都表現出來的大丈夫氣質。她認為男人就應該像個男人,她最討厭男人身上的女人氣。她想,她如果跟了加林這樣的男人,就是跟上他跳了崖也值得!她同時也非常喜歡他的那一身本事:吹拉彈唱,樣樣在行;會安電燈,會開拖拉機,還會給報紙上寫文章哩!再說,又愛講衛生,衣服不管新舊,常穿得乾乾淨淨,渾身的香皂味!
原來她喜歡的是既有外在瀟灑形象,又有內在才華;既有生活技能,又講文明習慣的男子!這樣的話,其他人自然是不在她眼裡了,因為公社的一般幹部只是唯唯諾諾,按吩咐辦事;農村出去的國家正式工人也不過換了身衣裳,人還是那樣一個人。
也許有人會說,這劉巧珍也太好高鶩遠了,但她的愛情理想又何嘗不是現實的呢?因為高加林就在村裡;關鍵的是,當加林還是老師的時候,巧珍是把愛情深深埋在心裡,只是在加林失去了教職,開始成為農民的時候,她才把愛情表露出來——我們又怎能說巧珍是不切實際呢?
再看高加林的直觀形象:
修長的身材,沒有體力勞動留下的任何印記,但又很壯實,看出他進行過規範的體育鍛鍊。臉上的皮膚稍有點黑;高鼻梁,大花眼,兩道劍眉特別耐看。頭髮是亂蓬蓬的,但並不是不講究,而是專門講究這個樣子。他是英俊的,尤其是在他沉思和皺著眉頭的時候,更顯示出一種很有魅力的男性美。
多麼美好的身體!加上他愛讀書,愛思考,在土地上勞動和後來在縣裡當上通訊幹事後表現出來的「拼命勁」和突出的能力,可不就是巧珍傾慕的形象麼!
這樣的人,當然大家都喜歡,只不過,恐怕有很多不不敢喜歡,特別是沒讀過書的姑娘。
但是巧珍敢,因為她雖然自卑,卻並不退縮;她就像飛蛾,明知會被燙傷甚至燒死,仍然勇敢往前撲。
她堅持自己的追求。
02
為什麼她會支持高加林到城市工作,並且不吵不鬧接受他的背叛
高加林一直沒有放棄過離開村子去外面的世界的想法。巧珍也早看出了他的心思:
從內心上講,她不願意讓加林離開高家村,離開她;她怕失去他——加林哥有文化,可以遠走高飛;她不識字,這一輩子就是土地上的人了。加林哥要是工作了,還會不會像現在一樣愛她?但是,當她看見親愛的人苦悶成這個樣子,又很想叫他出去工作。這樣他就會高興和愉快的。要是加林高興和愉快,她也就感到心裡好受一些。她想加林哥就是尋了工作,也再不會忘了她的,她就在家裡好好勞動,把娃娃撫養好。將來娃娃大了,有個工作的老子,在社會上也不受屈。再說,自己的男人在門外工作,她臉上也光彩。
這種想法混合了一個農村姑娘和一個願意為愛人作出犧牲的女子的想法。一般來說,最牢靠的辦法,就是讓情人不要離開村子,為此當然可以有許多辦法來加上保險,最不濟又最常用的如「一哭二鬧三上吊」;而巧珍不是這樣想,她當然希望加林能留在村裡,但又不希望他是憋屈地留在村裡,她希望他快樂,希望他能施展自己的才能。由此而產生的風險,她用加林的感情和男人在外工作的種種好處來安慰自己。
她願意為加林外出工作孤注一擲,押上自己的幸福,自己的青春,自己的少女名聲。
而當高加林真的離開了高家村,她也終於等到了加林宣布要與她分開的時刻,巧珍是這樣回答她的加林哥的:
一陣長時間的沉默。兩串淚珠靜靜地從巧珍的臉頰上淌下來了。她的兩隻手痙攣地抓著橋欄杆,哽咽著說:「加林哥,你再別說了!你的意思我都明白了!你去吧!我決不會連累你!加林哥,你參加工作後,我就想過不知多少次了,我儘管愛你愛得要命,但知道我配不上你了。我一個字不識,給你幫不上忙,還要拖累你的工作……你走你的,到外面找個更好的對象……到外面你多操心,人生地疏,不像咱本鄉田地……加林哥,你不知道,我是怎樣愛你!」巧珍說不下去了,掏出手絹一下子塞在了自己的嘴裡!
面對這樣的巧珍,高加林
想攔住她,但又沒攔。他的頭在巧珍的面前,在整個世界面前,深深地低下了。
因為巧珍不僅沒有給他預想中的「當場鬧得他下不了臺」,卻是完全為他考慮,而由自己承擔了所有的痛苦。也就是說,其實巧珍早就為此做好了準備,她的心裡早已預演了這痛苦的風暴。
我相信此時,幾乎所有的男人都想趕上去暴揍高加林一頓,但是,他也已經在整個世界面前深深低下了頭!
巧珍並不願意在感情上拖泥帶水。她真心愛高加林,但是如果愛情逝去了,她也絕不留戀。
因為現實是,正如她自己認識到的,「她和親愛的加林哥差別太大了」,再多的淚水或者再多的吵鬧,即使能夠挽回,那也不過是勉強,換不來幸福。
於是她只是真心為他祝福,儘管她心裡的愛和痛已不可能消失。
都說男子漢要「拿得起放得下」,這裡做到的,是自強的巧珍!
今天暫且談到這裡,明天再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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