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還記得那年查完高考成績，我的同桌發給我一條消息，很長很長的一條：
「你學習到晚上11點，有人學到1點；你早上6點起床，有人5點就在教室讀書；你數學考140沾沾自喜，有人考149暗自落淚；你古詩文倒背如流，有人提筆文言作文滿分；你詞彙量8000，有人15000；你比別人付出雙倍努力覺得很累，有人付出超你四倍。你怎樣別人都比你好一點，沒有最好只有更好。你能做的就是擺正心態，為了自己的夢想和未來而努力，明確自己的目標，記住你才是你自己最大的敵人。在過程中你會難過、你會受傷、你會很累而且找不到肩膀，這時候你就應該用雙手抹去在眼眶不敢流出的眼淚，撫平褶皺的衣角，拍拍身上的灰塵，系好散開的鞋帶，用力微笑，面對太陽說，『還好，至少我還有夢想。』」
我不理解他想表達什麼，卻又不知道該怎麼問他才能不傷害他。終於，在漫長的等待中，他又發過來一條消息，這一條很短很短：
「我要復讀。」
二、
我的同桌叫旗杆，他的人就像他的名字一樣，高高瘦瘦，像一根旗杆。
剛成為同桌時，他告訴我他的名字是奶奶起的，還沒等我問他有什麼含義，他就慢悠悠地帶上自己的圓框眼鏡，準備長談一番。
他講了中國的各種革命，講了1949年中國誕生，最後慢慢把重點拉到開國大典上升國旗的一幕，然後再拉到那面國旗，最後拉到那根旗杆。他說他的名字是指的那根旗杆，不是別的旗杆，代表著中國的希望和未來。
我壓抑住自己，給了他四個字：斯文敗類。
鮮有能和我談到一塊的人，我仗著班主任是我媽為所欲為。我媽最常跟我講的一句話就是：「兒子，給媽爭點氣」，我每次都笑笑不說話。
和旗杆做同桌，估計也是我媽的安排。他大概覺得旗杆整天趴在桌子上看書，能把我拉回正途。可她不知道，旗杆那個斯文敗類，每天看的都是些什麼書。
他第一次把碼的整整齊齊的小說和漫畫展示給我時，我被震撼了。從最底下那一本往上看，期數都是連續的，一本不落。
旗杆又一次露出斯文敗類的微笑，說道：「這可是我的心血，不過你要想看的話，可以問我借。」
我第一次覺得他沒那麼討厭，甚至，還有點想去交他這個朋友的衝動。
三、
和旗杆相處得倒也愉快。高三再怎麼緊張的氛圍也幹擾不了我們的自娛自樂。往往是我打著遊戲他湊過來說：「我剛讀了一個小說，賊有意思。」我用胳膊肘擠開他：「打遊戲呢，不想聽。」然後他就露出斯文敗類的微笑，死皮賴臉地講給我聽。
在我媽發現我和旗杆的成績越來越差的時候，把我叫到辦公室裡罵：「果然是近墨者黑，你看，好好的一個學生又被你帶壞了。」
我沒有揭穿旗杆，因為不想我媽給我調一個新的書呆子同桌。旗杆和書呆子比起來，還算有趣的。
旗杆突然幾天沒來上學，我以為他生病了，沒在意。他回來時眼睛紅腫的厲害，還沒等我問他，他就開始翻桌洞和書包，把那些雜七雜八的書堆到地上，然後往垃圾桶裡丟，來來回回好幾趟。我看著他收拾，準備等他閒下來問他出什麼事了，他突然停下來，紅著眼睛跟我說：「同桌，我要學習了。」
四、
旗杆變了。他不再多說一句話，開始死命地學習。我有點想念他那種斯文敗類的笑，可每次想要跟他講話時，看著他那張輪廓分明的側臉和堅定的神情，都硬生生把話咽下去了。
我突然發現，這樣的旗杆，比書呆子還像書呆子。
我問過我媽，她說旗杆的奶奶去世了。我不知道怎麼去安慰他，只能拍拍他的肩膀。
他朝我苦澀地笑笑，說：「每一天晚上，我都夢到奶奶在前邊走，我騎著自行車拼命地追啊追，可奶奶每次都越走越快，離我越來越遠，只能聽到一聲又一聲的『旗杆，旗杆……』」
我看著他渾身發抖，淚水在眼眶裡轉啊轉，突然就覺得自己也玩夠了。
我收起了遊戲機，重新買了幾支筆，翻出來五年高考三年模擬。
我知道不會有多大改觀，不過還是想試試。至少，和他做個伴。
五、
出成績的前一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我夢見旗杆在前面走，我騎著自行車在後面追啊追，我想救他，我強烈地感覺到有什麼不好的事情發生。突然，騎自行車的人變成了旗杆，他騎得越來越快，我只能盡力地跑，可他離我越來越遠，我只能盡力喊「旗杆！旗杆！」卻眼睜睜看他從懸崖邊上消失。
我驚醒，爬起來坐在電腦旁，不斷地刷新查成績的網址。
我媽把我搖醒時，我手裡還攥著滑鼠。她笑著跟我說我過了一本線，然後抱住我。我推開她問：「旗杆呢？」
我媽惋惜地搖頭時，我第一次感受到從心底裡擴散出來的無力。
六、
高考後就再也沒見過旗杆，手機號換來換去也就失去了聯繫。不過那短短的時間裡，他發生的一切變化我都看在眼裡。我不知道還有多少人像他一樣，在高考前經歷了足夠讓人崩潰的事情，卻還是用最後的氣力堅持著。
我不知道旗杆是怎麼堅持著過來的，每夜都被噩夢折磨著，每天都被自己逼迫著。
但是，他在我的心裡，依然是王，從他下決心改變的那一刻開始。
所以，不要用成敗來定義一個人，你永遠不知道，他可以多努力。
——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