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錄片《時光機》結束了上海國際電影節的展映之後,又獲得FIRST青年電影展「最佳紀錄長片」競賽單元提名,並於今日在西寧與觀眾見面。
該片記錄了攝影師、藝術家馬良與父親馬科共同完成舞臺劇《爸爸的時光機》的故事,而父子倆合作的緣起,是86歲高齡的父親馬科被確診患有阿茲海默症,這促使馬良迅速完成劇本的初稿,並邀請曾在上海京劇院執導過10餘個劇種、80多臺戲的國家一級導演的父親馬科擔任顧問。
《爸爸的時光機》的故事靈感大多源自馬良與父親的相處經歷,馬良希望藉此幫助父親找回那些忘卻的回憶。
凹凸鏡DOC特地邀請紀錄片新人導演秦瀟越專訪《時光機》剪輯師李博,試圖從創作者之間的對話剖析一個作品的完成過程。
圖/《時光機》海報李博:剪輯師,剪輯作品有《時光機》《塑 料 王國》《錘子鐮刀都休息》。
秦瀟越:紀錄片導演,作品有《世界與我》《巢》。
本文作者:秦瀟越凹凸鏡DOC:怎麼參與到《時光機》這個項目中的?
李博:聯合導演梁塽是我的好朋友,參與這個項目之前,就知道她在拍這個項目。後來又認識了孫揚和江松長兩位導演,他們需要剪輯師,就參與進來了。
凹凸鏡DOC:他們找到你的時候,項目進行到什麼程度了?
李博:我是從素材整理開始做的。剪輯做了2年多,是做的最長的項目。
凹凸鏡DOC:素材給到你的時候,你的第一印象是什麼?會有興奮感嘛?是什麼打動了你接手這個項目?
李博:當然是有這個興奮感的。首先,它的情感內核是Universal的。另外,馬良做的這個事情非常浪漫。他做的這個劇《爸爸的時光機》視覺上很吸引人。所以這個片子已經有了一個好故事的先天因素。
圖/《時光機》劇照凹凸鏡DOC:前面提到馬良做的事情,包括他這個人其實都是有些浪漫主義的。這個紀錄片的創作特別是後期剪輯方面,是否也有受到他的這種浪漫主義的影響?
李博:是的,這個故事的主人公就是這樣的。他做這個裝置木偶舞臺劇,整個故事就是這麼的童真、浪漫、天馬行空。紀錄片如果跟這個人物的氣質不搭的話,會看起來很奇怪的。
圖/《時光機》劇照凹凸鏡DOC:這部紀錄片採用了第一人做旁白,一些詩意化的鏡頭,這些設計是一開始就想好的嗎?
李博:不是。這是剪輯的時候,和大家一起碰出來的。
凹凸鏡DOC:這個片子是什麼時候剪完的?
李博:在去年年底,今年年初的時候。
凹凸鏡DOC:現在《時光機》已經做了不少放映了,你有收到觀眾或者發行方面的反饋嗎?
李博:我沒有特意去看,但是現場放映的時候,會發現有觀眾在哭,不論是在國內還是國外的放映。當然,不是說,要有人哭才是好片子,但有觀眾能產生共鳴,能打動他,這點還是挺開心的。
凹凸鏡DOC:作為剪輯師,對成片會有遺憾嗎?會覺得:哎呀,這部分如果導演多拍點就好了嗎?
李博:沒有。做了幾個片子之後,會發現,片子能完成,大家就會很開心。說不上遺憾。我們這個片子後期做了這麼久。在剪輯上,我們能夠嘗試的,都已經做了。給自己打90分。大家都盡了100%的努力。都會有遺憾的。但是紀錄片不就是這樣嗎?在後期剪輯上,大家已經嘗試了各種可能,沒有遺憾了。
凹凸鏡DOC:兩年的剪輯期間,導演同時有拍攝嗎?
李博:有的。現在的結尾,其實是很晚才拍到的。他女兒現在一歲了。片中他女兒的百日宴是去年夏天才拍到的。在這之前的一年多裡,我們都沒有一個很滿意的結尾。
凹凸鏡DOC:這個影片的結尾特別暖心。很多紀錄片的結尾讓人看了會很失落。但是這個片子最後的落點特別好。因為阿爾茲海默症,父親每次忘記什麼,重複的提醒都帶給觀眾一種傷痛。而最後,父親不知道這個小孩兒是誰,馬良提醒「這是你孫女」,「這是你孫女」……,這是一種幸福的重複。這個轉換像一劑藥膏貼在觀眾的心上。
李博:孫揚導演拍到馬良這段訪談,我們看了後都特別開心。能拍到這個是很多運氣在裡面。原先沒有拍到,我們也做了其他版本的結尾。
圖/《時光機》劇照凹凸鏡DOC:講到剪輯上的問題,這個故事線是怎麼確立的?很明顯,馬良要做《爸爸的時光機》這個舞臺劇肯定是很主要的一條線,會不會還有一條隱藏的線是馬良想要通過做這個劇去彌補青少年時期父愛的缺失?為什麼過去的那段經歷沒有太多的去描述?
李博:你說的這條線,其實沒有那麼戲劇化,不夠去構成一條線索。
凹凸鏡DOC:父親年輕的時候肯定是非常嚴厲的人,但現在患病,年紀也大了。馬良抱著父親的時候,畫面上是一個非常強壯的身軀護著父親。見面的時候,馬良還會親吻父親的頭。這些都是非常有愛的感覺。可是總感覺,年輕的時候,他們之間是有很大矛盾的。片子裡面,馬良有問父親,為什麼你沒有教我唱京劇?好像在14歲之前,父親都沒有跟他怎麼交流過。忽然有一天,父親開始跟他打開心扉。你在剪輯的時候,有沒有想過要去展現他們過去的那段情感故事?這個舞臺劇,雖然馬良說是想要完成對父親的承諾,一起合作一個作品。但是,是不是其實馬良是通過做這個劇去彌補自己年少時期父愛的缺失?
李博:我覺得人做一個東西,想法很複雜。但是出發點肯定是因為父親得了這個病,所以他想要做《爸爸的時光機》,但是深層次的怎麼想很難說。我們之前也考慮過你說的這個線,但是在實際看素材的時候,其實並沒有那麼明顯。它不像劇情片,比如20多年不說話,忽然就怎麼樣了,他們的父子關係其實就是像片子裡面呈現的。相比較一個人如何面對自己至親生命的老去的話題,並不那麼重要。或者說,我們有的素材,其實不夠支撐去呈現這方面的東西。
凹凸鏡DOC:雖然馬良說這個劇就是在完成曾經對父親的一個承諾。但是從馬良的內心來看,這個舞臺劇對他的意義要大於對父親的意義。
李博:這個是當然的。作品其實都是做給自己。
圖/馬良凹凸鏡DOC:父親過去的一段經歷,其實對父子關係也是很重要的影響,影片中有涉及但不是太多。特殊歷史背景下,文藝工作者下鄉勞動。這個對父親的打擊很大的,那段時間父親的生活是不開心的,應該也是造成了年輕時期馬良和父親關係不好的原因。我分析的對嗎?
李博:是的,但是對於整體故事線來說,過去的那段生活並不是最重要的,所以佔的比例不是很大。
凹凸鏡DOC:雖然比例不是很大,但是能夠提到過去的經歷,我在看的時候也是挺吃驚的。那一代人的性格,他們的情感,多多少少會受那個時代背景的影響。然後這種影響又通過家庭關係,傳遞到下一代身上。
李博:是的。
圖/《時光機》劇照凹凸鏡DOC: 紀錄片開始沒有多久,觀眾其實就知道馬良做這個《爸爸的時光機》的舞臺劇是主要的故事線。如何在觀眾預知故事走向的情況下,讓觀眾還能夠保持好奇心的看下去?如何通過剪輯增加紀錄片的可看性?
李博:故事是一直在進展的。雖然觀眾知道馬良要做這個舞臺劇,但是也不知道具體做出來會是個什麼東西,而且這也不是最吸引人的,這只是故事的起點,更多的還是這個人的經歷。在這個過程中,馬良和父親要經歷什麼是觀眾不知道的。我們在敘事的時候,就是把這個故事本身講精彩了就好了。並不會因為已經知道要做這個劇了,就失去敘事的動力了。講故事的技巧肯定是要保持流暢性,觀眾不會走神、出戲,一直跟著劇情走,那這個就是我作為剪輯師的工作了。
凹凸鏡DOC:素材整理好之後,你是怎麼去做下一步的?
李博:其實紀錄片剪輯的流程都是差不多的。先是素材的整理,然後場景的粗剪,之後就試著搭一個結構,看故事的走向是怎麼樣的。這個過程也不光是剪輯的過程。也要跟導演去溝通,這個故事的核心是什麼,哪些戲是我們的高潮。圍繞這個高潮如何去推進故事。大家緊密的聊,然後在時間線上嘗試。
凹凸鏡DOC:什麼樣的情況下,會不按照時間順序來剪輯?
李博:他做這個舞臺劇的時間順序我們是沒有辦法打亂的,剩下的就是敘事的藝術,也是有趣的地方。但調整順序也不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決定,就是很自然而然的,需要去這麼表達。比如這個戲在另外一個地方出現,會讓一個故事更成立。
凹凸鏡DOC:配樂是怎麼合作的?
李博:一開始是用臨時音樂。等到精剪階段的時候,再找的作曲去創作。因為我們幾個人在不同的地方,這次我沒有跟作曲有深入的交流,是他看到精剪後,導演和他溝通,然後創作好之後,再放到片子裡,再調整。
凹凸鏡DOC:你們是在不同地方工作?
李博:是的,我大部分時間是在北京剪輯,孫揚導演在上海,監製錢孝貞老師和江松長導演在美國。最後三個月,我們在一起集中討論。因為剪輯的時候會卡在一個地方,也需要跟不同人去聊,去碰撞出火花,再去修改。
圖/《時光機》主創團隊凹凸鏡DOC:你覺得參與這部影片的旅程,給你帶來的收穫是什麼?
李博:我覺得可以跟有經驗的前輩一起工作很開心。江松長導演是在美國念的電影,他是導演,可以做剪輯、攝影師,非常的全面。我們一起在剪輯上做了很多嘗試,我跟他學到很多。
凹凸鏡DOC:這個片子,在故事結構上做了多少個版本?
李博:很難說有多少個版本,大概十幾二十個吧。較大的故事結構上的問題,卡了很久,會有比較大的改動。
凹凸鏡DOC:你對未來參與的項目有什麼期待?對什麼主題比較感興趣?
李博:碰到合適的就做唄。但我如果能主動的去找項目的話,我會想要去做跟記者和律師有關的片子。比較有勁。
圖片來源:《時光機》劇照、FIRST青年電影展
作者:秦瀟越
編輯:JOM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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